。璇玑惊得猛地推开了三步,捂着胸口,知道那河面上圈圈波纹散去,她才长长地舒了口气:“那是什么东西?”
“蛇。”身后的声音越发地轻微。
璇玑心头一滞,方自他的话语里听出了一抹颤意,她回了头:“师父?”
方才动了真气,再是压不住喉头那股腥甜,低头一咳,银色月光下,闪亮的,是刺目的血。
璇玑吓得不轻,慌忙上前扶住他,他本能地欲推开,她只急着问:“怎么了?”
他还笑:“你说怎么了?要不是你一句‘住手’,我急急收掌,也不会让孟长夜趁机暗算。”他说得轻巧,璇玑这才想起那晚上的事情来。她恰逢让孟长夜遮住了视线,当时一片混乱,她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此刻听他提及,才觉得对不住他。原本握在手上的帕子经过那么一闹腾早就不知道丢往何处了。她也顾不得那么多,踮起脚尖,抬手用自己的衣袖替他擦拭。他似是一惊,本能地欲退,却被她用力拉住了:“这荒郊野外的,你还拘泥什么?伤得如何?”她皱眉问。
“没事。”他别过脸,双颊却像是烫起来,有些慌乱难耐,夏玉也不知究竟是怎么了。
对着这个男子,璇玑一直有种很复杂的感情。感激、敬佩、仇恨……也许,什么都有,真可谓为是五味复杂。
“受了伤为什么还留下来救我?”要真被孟长夜或者楚灵犀追上,他死得一定会很快。
他依旧温声笑着:“如今公主只有你一个,丢了你,叫我如何跟太子交代?”用了她的话,搪塞了她。
璇玑一阵怒,却仿佛又无可奈何。
“去喝水,马上要赶路。”他推了她一把。
璇玑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敢靠近,怕又有什么东西等候在河边。夏玉像是知道她心中畏惧,只道:“我们都站在河边说了半天话了,有东西也都吓跑了。呵,别看它们很可怕似的,其实都胆小的很。”
璇玑不觉想笑,它们胆小不胆小,他又怎么会知道?
悄悄靠近河边,身后的人又言:“日后不要这么鲁莽。”
怔了怔,这也怪不得她,宫里的那些湖边,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些东西的,她又怎么会想得到?俯身,用双手捧着喝了水。回身,见他还站着,她又捧了水回去给他。惊得他退了几步,璇玑皱了眉:“师父究竟怕什么?”
夏玉心底一震,是啊?究竟怕什么?怕她公主的身份?
可是,她是么?
“不是急着赶路?”她皱眉瞧着。
他似是深吸了口气,到底低下头去。她掌心的水并不多,他的唇触及她的掌心,带着水的凉,还有她身体的温……
他也只稍稍地抿了一些,便直起了身子转身道:“回去吧。”
“师父……”皱了眉,瞧见面前的男子已经回身从原地返回。她迟疑了下,也只好跟上。
娴熟地解下马缰绳,催着她上车,璇玑抢过他手里的马鞭,指指里头道:“你休息会儿,我也会赶车。”
“可你不认识路。”
“你可以告诉我。”
他低笑着,又将马鞭取过来,推了她进去:“在我们鄢姜,没有男人会要女人做这种事情。不过一点小伤,不碍事。”
“师父……”
他不看她,径直驱赶了马车上路。璇玑没有入内,半坐在车帘外,他的背影沐浴着皎洁的月光,衣服上那些脏了的地方此刻竟像是印在衣服上的画。她呆了呆,忽而又想起一件事,开了口问他:“你认识晋玄王,是不是?”这句“认识”实则与了解差别不大了,他能叫出晋玄王不奇怪,可是他却知道他身边的侍卫叫孟长夜,这才是叫璇玑感到最奇怪的一点。
握着马缰的手微微一震,不过随口说的话,她倒是仔细的很。嘴角微扬,他的这个徒弟比他想象中的,可要聪明的多。
他却依旧不说话,璇玑倒是急了:“因为鄢姜太子在注意他么?”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原因能叫夏玉去注意晋玄王了。
他怔住了,不想她居然会想到这个。笑着道:“别一口一个太子,我和你说的,要叫‘太子哥哥’。”
她紧张得要命,他却还在这里给她打马虎眼儿,提着裙摆上前,一屁股坐在他的身侧,侧脸看着他,她顺着他开口:“是我太子哥哥要你查的他?”
他只一句“不是”,随后任凭璇玑怎么问,他都不再开口。她终于泄了气,夏玉不想说的时候,嘴巴就像是被针线给缝了起来,一丝气儿都不会给你透。
…………
晋玄王府邸。
回来已差不多一天一夜了,楚灵犀端了吃的出来时,恰见秦沛过来。瞧见她盘子里的东西一点都没少,秦沛到底皱了眉:“还是不吃东西?”
楚灵犀叹了口气:“这还是好的,什么话都不说。我和他说话,他像是根本未听见。”
秦沛的神色有些凝重,伸手接过楚灵犀手中的盘子,目光落在她的手臂上:“伤怎么样?”
“没事,划破了点皮。对了,师兄回来了么?”他们撤回来的时候,才至半路,忽而听得晋玄王幽幽地吐了句“中计了”,孟长夜直接回身便朝原来的林子追了回去。照理说,此刻也该回了。
有脚步声急匆匆地赶来,楚灵犀抬眸,瞧见穆妁气喘吁吁的样子。她的脸因为跑得急的缘故红红的,见她与秦沛都在,忙打了招呼,才道:“秦先生,药我拿来了。这就帮王爷上药去。”
秦沛“唔”了声,又叫了楚灵犀至一旁说话。穆妁也不去管他们说什么,悄然推门入内。
卧室内,门窗都关着,一室闷闷的气息。穆妁将窗户开了,才绕过步入内室。瞧见他呆坐着,目光只怔怔地瞧着眼前那尊镶金镂空的香炉。熏香是才换过的,听说还是前阵子各地官员进贡来的,当时楚灵犀还说好闻,特意给了穆妁好多的。
此刻,也无暇顾及那熏香如何,她将手中的药搁下,半跪在他身侧。他一手垂着,手背上的伤口才清洗过,此刻有些泛白。
“王爷疼么?”她仰起脸小声地问着。
他没有说话,连目光都不曾动一下。她低叹一声,楚灵犀说他谁也不理呢,她也不知道他出去发生了什么事。她虽是皇上御赐给他的人,可那些不该自己知道的,她到底不敢乱问。小心地倒了药出来覆在他的手背上,他像是不知道痛,连却眉头都未动一下。可是她看了心疼,轻轻替他吹着。
天气炎热,也不能缠纱布,等药粉掉了,又得上第二遍。
凝视着他,见他的眼神空洞得可怕,整个人的气息也仿佛冰得不似活人。穆妁心底吃了一惊,暗自骂着自己胡乱做想。
低下头,她自言自语着:“妁儿伺候的,并不如姐姐的好。”她想,要是姐姐伺候着,王爷一定不会像现在这样不悦。
却不像她的话音才落,身侧男子猛地站了起来,狠狠一掌拍在桌面上。穆妁惊得“啊”了一声,眼看着那些小伤口似是又迸裂开来,她才呼了声“王爷”,便见那大掌一回,原本摆在桌上的香炉、药瓶……统统都让他拂落在地,霹雳巴拉的一声响,碎片也散了一地。
再看,眼前男子已经打不跨出去,一晃,那人影早已消失在眼前。
“王爷……”穆妁的眼眸里流出泪来,她整个人都些颤抖,殊不知自己方才究竟做错了什么。
楚灵犀很快冲了进来,见穆妁还半跪在地上,忙上前扶了她起身:“王爷怎么了?”
穆妁还惊慌地说不出话来,只一个劲地摇头。
楚灵犀眉头一拧:“见他冲出去呢,我叫他也不理。”
“王爷……生气了?”
“嗯,生气了,好大的气。”
“是……我提了我姐姐么?”
楚灵犀的眼睛撑了撑,她笑得无奈:“你和他提你姐姐?”祖宗啊,怪不得见他冲出去的时候眼底像是着了火。她还奇怪昨晚上璇玑和王爷说了什么呢,能让他这般生气。其实自家主子的脾气她是了解的,不管璇玑怎么会变成鄢姜公主,只要她肯认个错,什么天大的事都可以化小,可事实上,貌似并不是这样。
摇摇头,可她又觉得奇怪得很,她始终觉得那个女子是不会想要伤害王爷的。
浅浅一笑,朝穆妁开口:“没事,你先回房吧,这里的残局交给下人进来收拾好了。”
穆妁动了唇,想了想,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她其实一直很想做个乖巧的人,可是却发现,似乎什么都做不好。她有些想念姐姐,以往在宫里,姐姐会教她怎么做。叹了口气,她终究什么也及不上她。
晋玄王一路疾步行去,下人们见了他,都慌忙行礼,他也只作未见。
后院的亭子边上,栽种着那株从御花园移栽过来的蝴蝶兰,他呆呆地站了许久,才缓步上前。
嘴角是自嘲的笑:“那晚,让所有人都回避,不过是想告诉她,只我与她二人,她说什么都还有转圜的余地。可是她叫我失望了,她没有否认那身份,什么都没有。母后,琰儿这一次,是不是又错了?”
颓然地笑着,转身席地而坐,双手抱着头,将整张脸埋入膝中:“母后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阵风吹过,蓝色的花朵随风摇曳着,阳光照在花瓣上,似是闪着光亮……
前厅,孟长夜急急跳下马背,冲进里面,见楚灵犀才好与穆妁分开。他也不顾其他,上前就问:“王爷呢?”
楚灵犀叹息一声:“像是去后院了。”
他也不多说,径直转身就要去后院,楚灵犀忙拉住他:“师兄,王爷想要一个人静一静。”
孟长夜却是道:“没时间了,我发现了一样东西,得让王爷看。”
“哎,师兄……”楚灵犀没拉住他,见他的步履飞快,顷刻间人影就消失在拐角了……
…………
整整赶了三日的路程,终于抵达了鄢姜的帝都——苍都。
夏玉抬眸,远远地瞧见城门并没有紧闭,他这才松了口气,看起来孙将军是赶到了。不管怎么样,苍都各项势力均衡,此刻是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城门口,马车被强行拦下,说是入城需要通行证。夏玉这才想起身上的令牌也在那次混乱的事件中丢失了。守城的侍卫是认牌不认人的。苦笑一阵,这下倒是好,人来了也进不去。
“何事?”不远处,原来一个有力的声音。
随之是一身铠甲的一位将军朝这里走来,夏玉认出来了,那是二王子的人,自然也是人的他的。不等他开口,便听得那将军道:“哟,原来是夏大人!怎么?夏大人出城不带令牌?这可不太好,如今太后有令,没有令牌本将军也不好擅自放夏大人进去。不如这样吧,本将军派人去给太子殿下说一声,让殿下派了人来接你。”他说着,一挥手,马上有人转身就走。
夏玉冷笑一声:“有劳陈将军!”他其实明白,就算在这里等上十年八年,也不会有人来接应他。因为他的人根本不会给他去报信。
陈将军满意地笑着,仔细瞧着面前之人,突然又问:“本将军看夏大人气色不好,怎么?身子抱恙?”
夏玉原本是想说“无碍”,却不想马车内的女子突然开口:“既是知道,还不请夏大人回府去休息?”陈将军吃了一惊,未曾想到他马车内还有人,抬眸,恰见女子纤长的手指握着了车帘,用力一掀,将那美丽的容颜展现出来。
陈将军的眼球蓦地撑大:“兴……兴平公主?”她不是去西凉和亲了么?怎么好端端的又回来了?
璇玑清冷一哼:“怎么?本宫回苍都还需要出示什么令牌不成?”
“这……”陈将军到底败下阵来,忙挥手示意侍卫们退开,“快,还不放行!”那话语却是有其的愤怒,不过面对眼前的女子,他也不好发作。谁都知道兴平公主是王上最宠爱的公主,现在王上还没死呢,他还是悠着点好。
马车匆匆地通过了城门口,夏玉到底一笑:“真够冷静的。”
璇玑已经落下车帘,浅声道:“既然真正的公主都已经远走高飞了,我还有什么不能理直气壮的?”事实也证明,方才那陈将军一点都没有生疑,不是么?
夏玉没有再说话,方才那一瞬间,他只是忽然觉得,连他自己都快要分不清面前的这个女子究竟是不是兴平公主了。
呵,嘴角不自觉地牵出一抹笑,他有些无奈地摇摇头。真是疯狂啊,不是么?
马车像是穿过了闹市区,又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声音才慢慢地低下去。璇玑也没有兴致去观察外面的一切,就像夏玉说的,这一次出来,并不是来游山玩水的。
外头,传来男子轻轻的一声“吁”,马车被稳稳当当地勒停了。掀起了车帘,瞧见面前是雄伟的宫门,她吃了一惊,以为他是要先回府的。
“下来吧。”他看着她。
“不回去休息么?”这一路赶来,她还是可以靠在马车内打个盹,可是夏玉却是一停不停地赶路,一刻都不曾休息过。有时候,她甚至觉得这个人是用铁打的,他居然不会累不会痛。
“那……也不换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