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瞧见女子的身影,卓年只唤了她一声“璇玑”,便欲掀起绡帐,却是那一瞬间,瞧见她身后的男子,他到底怔了怔。待瞧清楚,不免吃惊,这不就是昨晚大殿之上说璇玑是鄢姜公主的人么?
他怎么会和璇玑在一起?
他**得自己刚才那一句“璇玑”叫错了地方。
璇玑款步上前,笑了笑,然后开口:“夏大人的医术很好,今日本宫特地请他入宫来为娘娘诊治的。”末了,她又补上一句,“对了,他就是本宫的师父。本宫不过学了点皮毛,远不及师父的半分呢。”
一番话,她语笑盈盈地说完,却叫卓年心头掂了掂,且不管这个夏大人与璇玑什么关系,他只知道他的身份璇玑并不想让这个夏大人知道。
轻轻咳嗽一声,他只道:“多谢公主关心了,本宫这病也就这样,就不劳夏大人费心了。”
未曾想他竟不想让夏玉医治,璇玑心底一慌,忙道:“夏大人医术高明,娘娘不妨一试?”
面前的绡帐始终没有动静,只那声音轻柔飘出来:“本宫是皇上的妃子,夏大人乃外臣,终归是男女有别的。此事传出去,恐也对皇上不好。公主的好意,本宫心领了,你们请回吧。”
震惊于他的这番话,竟还把薄奚珩都搬出来了,看来他是铁了心不让夏玉医治。璇玑猛地上前一步,握住了面前的绡帐,那“卓年”二字几乎要从喉咙间甫出。里头的绡帐,依旧被他软软地抓住了。
两个人,再是不发一言。璇玑早已理解他的意思,便是,要她走。
面对着的,是朦胧的容颜,可是璇玑竟仿佛看得透彻起来,只一伫足,猛地回身朝外涂冲出去。
“公主!”夏玉失声喊了她一声,见她的脚步未停,他到底不再逗留,忙起身追了上去。
岚儿见她突然跑出来,吃了一惊,以为里头是出了什么事,慌忙转身冲进去,急着叫:“小姐?”
绡帐前,露出的是那苍白无力的容颜,卓年略阖了双眸,嘴角却是释然一笑。她心里,到底是有他的,他已经很满足了。日后,也只希望不要再牵扯。鄢姜公主的身份,他不会专门找时间去问她,方才那位夏大人脱口唤她“公主”的时候,他才猛然想起一件最让他放心的事。如今可好了,她有了靠山了,哪怕他再无力帮她,她都没关系了。
璇玑一路跑出来,极快的速度。夏玉追出三十余丈才见她的步子慢下来,喘着气,她却并未停下。夏玉追上去,瞧见她的侧脸,眼睛红红的,像是要哭。
为了,惠妃么?
“为什么?”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明知道她不会说,哪怕说了,也不过是蜻蜓点水。
眼眶里的泪水没有流下来,她却是直直地看着他:“因为他从来没骗过我。”
这句话,在夏玉听来,像是为了特地讽刺自己的。他只低咳了一声,淡声道:“惠妃病得不轻,怕是不长久了。”多年的行医,他的感官还是很强烈的。是药三分毒,常年用药之人,总是不好的。
璇玑却是心头一震,脱口道:“你胡说!”分明就是早已知道的事实,可是,宫里的太医说她还没有那么怕,如今夏玉说出来,倒像是叫她一下子乱了分寸。
“公主……”
“师父救救他——”这一次,是哀求的,为了那个为自己牺牲了那么多的人,她说什么都是值得的。
夏玉却是摇头:“你也瞧见了,她根本不想让臣医治。”
“我会劝他。”
“公主,臣毕竟不是西凉人,此为不妥。”
他给她操起了官腔,让她浑身不自在。
夏玉却又道:“依臣看,惠妃似乎也不喜欢公主常去。”
连夏玉都听得出来,璇玑又岂会真的不知?她只是不甘心。
二人正说着,远远的,竟传来了刘嬷嬷的声音。回眸,见刘嬷嬷那胖胖的身躯朝这边跑来,接着喘着气道:“哟,真的是公主啊!奴婢还以为瞧错了呢!华妃娘娘才念叨着您,您就进宫来了?公主可是要往祥屏宫去?”
祥屏宫倒是一定要去的,想必昨儿大多的人是惊愕了一夜,而华妃怕是坐立不安了吧?敛起了心思,她只点了头:“本宫这就去。”走了几步,她忽而又想起什么,回头朝夏玉开口,“师父就不必去了,想必行馆的路,不必人指的。”他来郢京可也不是翌日两日了。
夏玉却是一笑,低语着:“看来公主在西凉后宫的秘密倒是不少。”她看起来与惠妃很亲密,而与这个华妃却又像是隐藏了更多的东西。
她没有回答,只转身朝祥屏宫走去。
华妃迎出来的时候,原本是想笑的,只是此刻,竟是一点都笑不出来。装都装不出来,也就罢了,她们相处不是一日两日,如今身份虽换了,倒是也没那么拘谨。遣退了刘嬷嬷,内室只剩下她二人。
璇玑没有坐下,低声道:“今日入宫,本来也正是要来祥屏宫的。”
华妃的脸色并不见好,嗤笑道:“原来是鄢姜公主,难怪会有那么好的手艺。”转来转去,还不是为了凝香丸的事。
璇玑心中明了,笑着道:“娘娘急什么,不管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这香的事依旧你知我知,再无第三人知晓。日后,我也照样会给娘娘调制。”
此话一出口,惹得华妃阴冷一笑:“看来皇上果然是要公主留在西凉的。”
华妃倒真不是傻子,不过这样一句话就已想了那么远。不过也是,她若是来西凉做客,又如何照样给她调香呢?
不动声色地一笑:“娘娘真聪明。”
“本宫倒是觉得自己傻了,原以为还想撮合你和皇上,如今看来,本宫倒是跳梁小丑了,公主和皇上的美事,哪里用得着本宫瞎掺和呢?”她忽而又记起自己要她去除掉皇长子的事,难怪她迟迟不动手,不是不敢做,而是根本就不想。
如今倒是好,她的把柄自己丁点儿没抓到,自己倒是被她抓到一大把。
华妃此刻**得面前的这个女子可怕起来,她是如此不动声色,逼得她此刻再无有力的筹码可施展。想怒,倒又是没了资本。此刻雨她闹翻了天,吃亏的,不还是自己?
这样想着,那张冰冷的脸庞终于染起了些许的笑,看着璇玑又言:“想必公主与皇上的美事日后定能传为美谈,公主试探夫君,可亦是前所未有的勇气。”
璇玑知她心中的想法,也不戳穿,抿唇笑着:“还要多谢娘娘的照顾。”
“那还是本宫的福气了。”顿了下,华妃略转了心思,只低声道,“公主金枝玉叶,本宫也不好一直劳烦你,不如就告诉皇上,本宫这天生奇香的事,是公主一时来了兴致给调制的,如何?”
殊不知璇玑却婉言道:“此事不管谁说,那也是欺君之罪。娘娘不是要让我背这个黑锅吧?”
华妃一阵语塞,她如今身份不同,只要她一句话,皇帝也不能真正责怪她什么。如今的话,不过是不想出面去澄清罢了。她压着怒:“那么,不如将调香的本事教给本宫?”
璇玑依旧笑:“这个就麻烦了,师父说,这手艺传内不传外。”
华妃眼底的怒意更甚了,说了半天,自己倒是被她圈了进去!那日后在这后宫之中,还有她生存的地方么?皇上既然想留她在身边的,地位定不会低。而且很有可能,会比她的地位高,握紧了双拳,还以为从冷宫出来的时候找了一个得力助手,哪想得到竟是这样?
早知道,当初由着傅承徽弄死她岂不好?
心底胡乱想着,看向面前一身华丽的女子,她才猛地发现,这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原来她最开始的顾虑还是对的,天下女人,都谁会真的拒绝皇帝的怀抱呢?没有的,谁也抵不住这样的诱惑啊。
这日回到行馆,璇玑便独自在房内待了整整两日。
夏玉进门时,见她支颔坐在窗口,像是连进去一人都不曾发现。
“想什么?”淡声问着。
她脱口答:“在想如何才能不嫁他。”
夏玉微微一怔,随即轻笑:“除非西凉江山易主,不过貌似,这么短的时间不太可能。”
璇玑眸中似有怒意,却也知夏玉的话是实话。他却又道:“既是恨他当年对你做的,那就让他再爱上你一次,这一次,你不要再弥足深陷了,岂不好?”
璇玑却是冷冷一笑,让他全身心地爱一个人根本就不可能。情诱,她永远占不了上风!她原本计划得很好,帮晋玄王得到一切,让薄奚珩痛失皇位,那是他用尽一切办法得来的东西,她很想看看他失去的时候究竟是何种模样。只是如今……偏偏把她变成什么鄢姜公主!
甚至最后,她竟百口莫辩了!
璇玑忽而抬眸,瞧着身侧的男子:“师父尝过那种滋味么?”她是尝过的,最痛苦的莫过于你以为他爱你,可你在他心里却什么都不是!
夏玉未曾想她会突然这么问,竟一下子呆住了。
弥足深陷的滋味儿……
他没有尝到过,可是他看见有人尝到过。也许,真的很疼,是那种飞蛾扑火的疼。
她低低而笑:“其实我挺羡慕兴平公主的,她不愿嫁,竟有那么多人愿意帮着她。其实我恨你,因为是你一手将我从他手中的棋子摇身变成你手中的棋子。原来八年时间过去,我依然只是一枚棋。”那最后的话,她像是自言自语,又是自嘲的语气。
算计了那么久,步步为营铺垫下的那么多,却因为一个身份的转变,全部变成一个谎言,一句玩笑话。
璇玑啊璇玑,枉你还自以为聪明啊。
夏玉立于一侧静静地听着,却因为她的那句“恨你”,心底蓦地一震,他也说不清那是种什么感觉,就是一时间很难受很难受。
他没有说话,来西凉就是一个任务,任务完成,他就会回去,从此天涯相隔,永不再见。
出门时,忽听得身后之人起了身,他的步履一缓,璇玑已行至他的身后,一手递过他的那方帕子:“还你。”还是前几日进宫时取回来的,不过一直忘记给他罢了。
他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接了,动了唇,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叹息一声,匆匆跨步出去。
门口,早已经不在有守着的侍卫,大约是知道她不会逃了吧?其实,她逃又能逃去哪里?她只是不想嫁给薄奚珩,却并不是要离开。
该做的事,还没有做完,卓年还在宫里,她又怎么可能真的一走了之了?
傍晚时,听闻薄奚珩来了。她不曾出去迎驾,却见佟寅进来,笑着道:“公主,皇上请您出去呢。”
心有疑虑,不过是皇帝的贴身太监亲自来了,璇玑也只能前去。行馆外,一辆华丽的马车,璇玑走近,见车帘被掀起,露出皇帝俊美的脸。他冲她笑:“上来。”
迟疑了下,佟寅推着她:“公主还不上去?”
他的手伸过来,她将手递过去,男子略一用力,将她拉上了马车。只听得车夫一声“驾”,车滚随之缓缓滚动起来。她这才瞧见,今日的薄奚珩并未着龙袍,不过一袭整洁的家常便服。
“皇上带我去哪里?”急急问着。
他却道:“随便走走,这两日倒是不见你入宫。”
她只好搪塞:“以往在宫中还有个去处,如今叫我往哪里去?”
皇帝轻笑起来:“看来是怪朕没给你安排个地方?大婚的事,朕已命人去选良辰吉日了。”
心头不免一颤,她哪里是这个意思?感觉身侧男子朝自己靠得近了些,她忙道:“前两日入宫的时候,还去看了惠妃娘娘,看来皇上是真的喜欢惠妃娘娘。”
温热的气喷洒在她的颈项,他浅声道:“你这话朕可以理解为吃味么?”大手,圈住了她的手,璇玑一阵,本能地想要挣脱,他却握得更紧了,言语间带着笑,“惠妃识大体,日后也不会与你争的。只是朕,却对你好奇得紧,朕在你的身上,看到了别人身上所没有的东西。”
心如鹿撞,她只小心翼翼地问:“什么?”
“好奇。”他淡淡地说,“从没有哪个女人会有如此强大的好奇心,胆敢潜入朕的后宫,还试探于朕……朕想听你说说,这段时间,你试探到了什么?”
她是想离得他远一些,他竟干脆搂住了她的纤腰,使她动弹不得。略吸了口气,她直视着他:“皇上可还记得我说的,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嗯?”
“那敢问皇上心里,如今可有了谁?”她的目光,从没有如此刻般大方地落在他的脸上,静静地等待着他的答复。
眼底的流光微转,他忽而一笑:“原来你试探的,竟是这个?”是以,才要提及惠妃的事,因为她看得出,整个后宫,他也只对惠妃一人不同。
只是,他的心里有谁?
他忽而,又记得那抹被深埋在记忆中的身影,曾经,那段遥远的记忆后,是有过那么一个人的吧?而现在,他想装,也突然觉得装不了谁了。
嗤笑着,搂紧了女子的蛮腰,话语低低的:“那看你有没有本身住进朕的心里。”
“皇上心里还有位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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