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了。宝溶若真疼你,也该教你些道理了。否则,将来你若离了他,遇着个不知疼惜你的驸马,不是要吃大亏?”
我奇道:“可我为什么要离开三哥呢?便是我找了驸马,驸马待我不好了,我大可把他打一顿赶走,依旧回三哥身畔去,三哥自然会护着我。”
但我这时终于意识到一点危机了。
我可以一直肆无忌惮地张牙舞爪,无非是因为有家人的宠爱。先是父皇和母亲,然后便是三哥萧宝溶,如老鸟般将我紧紧护在身后,风再大,雨再骤,也吹不了淋不着我一丝半点。如果不是他们,我还能这般自在么?
萧宝溶以外的几个哥哥,待我虽然不错,可惹恼了萧宝隽,他照样把我捆起来责打,我若在宫中,他一般地会叫他的皇后用宫廷规矩拘束着我,哪里会如三哥这般万事宠纵着我?
大齐公主身份,看来并不如我所想象的那般尊贵权威,人家与其说怕我,不如说敬惧着深受士人拥戴、母家地位又高的惠王萧宝溶。
“宝溶……”母亲剪若秋水的清眸笼了一层愁意,终究只是深深叹息:“罢了,这样也好,他春秋正盛,应该……能护着你。便是我这边,也多亏他的照应了……”
我总觉得母亲的话里有话,不过母亲一直用她温暖的手抚摩着我的头发,将我抚摩得好生舒服,便觉一阵阵地倦意袭来,打了呵欠,抱了母亲柔软的腰肢,竟睡着了。
··当时的我,到底太过幼稚,只意识到了自己离了三哥,可能会无人疼惜,竟不曾想到,母亲没了父皇保护,也只是个无依无靠由人欺负的失宠妃子,早不是那个“咳唾落九天,随风生珠玉”的玉妃了。
我每日白天与母亲伴着说话,晚上回我舒适奢华的房间睡觉,顺带吃些新鲜肉食羹汤进补,那日的摔伤很快便恢复了,竟让我将那个阿顼弃到了脑后。
等我再想起阿顼时,已经是三天之后傍晚了。
“喂,那个傻小子后来放走没有?”
带了侍女一边赏着春光,无意走到简陵前,我忽然便想起被我随口吩咐关进去的少年。
侍女摇头道:“不清楚啊!”
话未了,忽然笑了起来:“小姐,只怕还没放走,瞧,还有侍卫大哥在陵门守着呢!”
我一惊,啧了一声道:“可别把他吓死在里面啊,教训一顿也就算了。”
两名侍卫正在划拳拼酒,见我过去,忙丢开酒壶前来见礼。
皱了眉,我踏着没过脚踝的春草走到陵墓的石门前,问道:“你们没把他弄死吧?”
侍卫对视一眼,忙答道:“属下不敢!这几日都有送食物进去,不过他一直不说话,也没向小姐认错,所以就没放出来。”
“哦,是么?”我嘲笑地盯着他们。这些能入惠王府并被挑选到我身边的侍卫,大多出身名门,被阿顼这般痛打了一顿,若有了机会,不报复他才是怪事。
侍卫给我笑得局促起来,才又道:“我们是给他食物了,不过他手给捆着,怕吃起来不太方便,所以没怎么吃。”
我想着那少年倔倔的傻样,实在想不出他怎肯伏在地上像狗一样吃东西,不觉叫道:“哎,打开门,我进去瞧瞧……”
侍女已猜出我不想那个阿顼死了,忙取过靠一岩壁上的火把来,让侍卫点燃了,扶了我一齐走入那黑漆漆的陵中。
侍卫要跟上来时,我忙道:“算了,你们在外守着,有事我叫你们。”
如果那个阿顼还是愣愣地和我顶撞,当了这些侍卫,我下不了台,还真没法子放他了。这人年纪轻轻,一身武艺实在让人不服不行,还有那双眼睛,嗯,真的挺像萧宝溶……
陵内很是空旷,里面的石块摆布和我几年前来时没什么变化,只是地上的青苔更多,虽有火把照着,但一不留心,差点又滑了一跤。
“小姐,你慢点儿!”侍女倒还走得稳,连忙扶我。
我连连叹气,早知道换双牛皮小靴再过来,软底的丝履,哪能穿到这些地方来?脚底早给硌得生疼。
不一会儿便走到横贯陵墓中的那条河流边,侍女将火把四处照了一照,纳闷道:“小姐,没见那个人啊!”
零乱堆着的石块散散落落,门口的一点微光根本看不清晰,反被火把照得影影绰绰,仿佛四处有黑黑的鬼影乱窜,实在不是个让人感觉舒服的地方,何况这里本来就是建的陵墓……
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四处找一找时,那悠缓流过的潺潺流水中忽然“哗啦”一声巨响,惊得我脚一软,差点摔倒下来。
··侍女更是惊叫一声,火把都掉落地上。
我忙拣起火把,强笑道:“大约是壁顶有石块掉水里了吧?这里黑乎乎的,我们先出去,呆会让他们把他带出去得了!”
侍女忙不迭点头,抓了我的手便往外冲。
走不几步,脚下一绊一滑,顿时摔倒下来,居然跌在一个软软热热的物事上,我心念一动,忙爬坐起身用火把一照,正看到阿顼惨白着面庞瞪着我,不过两三天工夫,那张本来挺丰润的面颊便小了一圈,脸型都尖削起来,额上被我打伤的地方已经结了疤,尚有干涸的血迹凝在周边,看来好生狼狈。那双曾经清澈纯净的眸子此时也是一片灰黯,如蒙上了一层暗色的轻纱。他的唇边也是灰白的,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开口。
我没来由地心里抽了一下,声音便和悦很多:“你……你没事吧?”
侍女蹲下身来一瞧,道:“小姐,他给牛筋索勒住的地方全肿啦!”
火把下,他身上所缚之处正渗着液体,牛筋索已深陷了入高肿的肌肉中,看来这三天着实受了不少罪。想想我身上的伤已经不疼了,我也顾不得让他认错什么了,向侍女道:“快……帮他解开绳索。”
侍女应一声,翻过他的身去,就着火光解了半天,哭丧着脸道:“小姐,似乎是个死结,解不开!”
我早已等得不耐烦,怒道:“你真是笨死了!”
遂将火把递给侍女,自己掏出腰间随身带的短剑,是萧宝溶特地来给我防身的,虽称不上削铁如泥,倒也锋利异常。
正俯身为他割牛筋索时,只听他沙哑着嗓子,恨恨道:“我不要你假惺惺!”
我刚割断了绳索,闻言恼道:“好,我不假惺惺,现在便砍了你的手报仇!”
说着,我作势便拿短剑向他尚背于身后的手砍去。
他虽虚弱不堪,到底练武已久,迅速抽动双手,闪开我的剑锋。那手给捆得久了,想来又麻又痛,他这般激烈一闪,已疼得呻吟一声,鼻尖冒出晶莹的汗珠来,更显得脸色灰白可怕。
我抬眼看到他身畔果然有浅浅半钵米饭,钵上居然还搁着一双筷子,不觉失笑道:“你给饿坏了吧?吃了这半钵米饭,我便放你走。不然呆会还让人把你捆起来,天天就这样给你饭吃。”
这侍卫还真能想,以这钵的深度,阿顼就是学狗爬凑过去,也吃不着半口;至于那双筷子,对捆着双手的阿顼来说,简直就是个绝大的讽刺。
阿顼似不太相信我的话,勉强爬坐起来,努力活动着手腕手指,眼睛里总算有了一抹光芒,——害怕上套的警惕的光芒。
我盘算着以他目前的体力,一时应该没法子算计我,索性挥舞着短剑恐吓他:“不吃么?不吃我这就捆你了!”
阿顼瞟一眼米饭,喉咙间滚动了一下,红了脸,很艰难地将手伸向饭钵。看来他不是不想吃,而是给伤得一时没法吃了。
··我心肠一软,放下短剑,托过钵子送到他跟前,咕哝道:“快吃快吃,你吃完了我也要回去了,这个地方……”
我嗅着这里阴潮发霉的气息,紧皱起眉。
阿顼垂了头,抬起手,总算手指未伤,还能握住筷子,很艰难地挑起米粒,缓缓吃着。
他显然饿极了,吃得很快,但举止出乎意料地斯文,颇像是受过良好教养的大家子弟。
正吃着时,他的眉宇一凝,弯下腰咳起来,却是呛着了。
我嘲笑道:“这么大的人,居然吃饭还能呛上,真丢人。”
阿顼红了脸,瞪我一眼,却已只呛得无力辩驳。火把淡淡的光芒投在他的面庞,尴尬羞窘中,有着孩子气的不平和纯稚,让我忘了这少年其实应该比我大两三岁,一时只觉他年纪还小,很是可怜,实在不该再和他计较。
侧头望一望旁边流过的溪水,料这山间的水质应该还澄净,我遂将饭钵递给侍女,道:“去给他舀些清水来。”
侍女应了,把火把架在石缝间,接了饭钵去水边。我伸了个懒腰,站起身,向阿顼说道:“先喝点水,好些了就跟我回去,到我别院里去吃些热饭菜吧。……哼,这次就饶了你……”
狠话还未来得及说完,只听“扑通”一声,接着是侍女的惨叫传来。
转头看时,只见侍女鹅黄色的衣裙正迅速往水下沉没。我大惊,忙冲过去,踩入水中,去抓捞我那侍女。
“小心!”身后传来那阿顼喑哑的惊呼。
我还没弄清怎么回事,腿部忽然一痛,手还没来得及抓到侍女,自己的身体便猛地往溪水深处坠去,不由惊叫失声。
什么东西?这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在咬紧我往水底拖?
慌乱的挣扎中,我的身体迅速沉入水底,眼睛最后飘到的影像,是阿顼持了方才我扔在地上的短剑,疾冲过来。
似乎又有什么东西在水下顶了顶我的腰,分明是个活物。我张嘴时,大片冰冷的水立时涌入我的口鼻,呛得我差点晕过去。
刚嘲笑了别人吃饭呛着,一会儿工夫便轮着自己了,果然报应不爽。只是这报应来得也太快了些。
正昏沉挣扎间,又有什么东西缠住我胳膊,隔了水纹尚能觉出那隐隐的温热。但觉周围水纹激荡如涌,身畔那顶我的活物忽然不见,脚下也是一松。
缠住我胳膊的那处温热,猛地将我一推,我已被推出水面,尚在扑腾时,阿顼的头从旁边钻出,急促道:“快,游岸边去!”
可没等他说完,我的头又没入水中,咕咚咕咚又吞进了几口水。
阿顼已扑过来,一把将我捉住提出水面,自己已发出一声呻吟,估计水里那什么怪东西又在咬他了。我惊慌地叫起来:“快来人,我……我不会水……”
阿顼闻言,再不将我推开,左手一圈,已将我腰肢紧紧搂住,右手持了方才我扔于地上的短剑,迅速往水下刺去。
··我从未历过这样的险境,闭着眼惊慌地紧紧抱住他,只觉他的肌肤绷得极紧,不时剧烈震动着,周围水声哗啦啦一片,偶然睁开眼时,还能见到某种似鱼非鱼满身疙瘩的怪物在水中起伏,牙齿尖厉森白,而我自己的身体,也给阿顼在激烈的搏斗间带得上下起伏着,却已给吓得感觉不出人在水中还是水上,连泡在水中的冰冷都已感觉不出,只是肌肉再也止不住因惊吓而不住颤栗了。
终于觉得自己逃出生天,是在自己的肩背双腿落到实地后。
我咳嗽着,睁开眼时,却见我依然给阿顼紧紧环着,一起倒在满是青苔的石地上。我惊悸着身体要坐起时,阿顼才半睁开眼,望我一眼,小心翼翼松开了手,同样是掩不住的后怕和惊慌。
两名侍卫已经赶了过来,正在水边用刀砍斫着什么,然后飞快地撤上岸来,同样惊吓得脸色发白。
我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才觉腿部被咬过的地方疼得钻心,一边擦着疼出的眼泪,一边用变调的嗓音问:“那些……是什么东西?我那侍女呢?”
侍卫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阿顼勉力坐起,粗沉地喘息着,道:“大概……是鳄鱼吧?这种东西……只吃肉食,当然也吃……人……”
我身体一晃,结结实实地坐倒在地上,吃吃道:“这个地方……怎么会养着吃人的东西?”
阿顼抬眼,恼怒地望我:“你问我?”
我哑然,好久才能答:“呃……似乎你在这里呆的时间最长吧?”
阿顼很是无语地盯着我,再也无力问我什么了。
我的侍女终于没能找回来,而我和阿顼是被侍仆抬回去的。
我的腿上给咬出了对称的一排牙印,阿顼更是浑身是伤,因他受了这几日折腾,肌肤多有破损,一入水,那群鳄鱼的主要攻击方向换成了他。如果不是我两名侍卫及时过来接应,只怕我们两人要一齐葬身鱼腹了。
吩咐了叫给我治伤的大夫同样也去给阿顼好好诊治,我便一头倒到床上,整个人给抽掉筋骨般无力,整个晚上都似睡非睡,不时从梦中惨叫着惊醒。
原来我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胆大,又怕疼,又怕水,还怕那种不知从哪里来的吃人的鱼。
第二日,我有些发烧,同时鼻塞声重,怕是感冒了。问阿顼时,听说伤势虽重了些,不过全是外伤,已经无甚大碍,静养几日便行了。
怕母亲知道了担心,我遂让人告诉母亲,说今日一位宫妃生日,邀请了我,萧宝溶赶早儿派人将我接回城了,未及告辞,让她不用记挂。然后依然留在别院中静养,不敢惊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