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子是不同的,你将来是要做皇帝的,而三皇子却不能!所以,你父皇自然要更加严厉地要求你。若你因为这样一件小事便如此大哭,岂不是会惹你父皇不高兴!”
这一番话,太子有一多半都没有听懂,但却听懂了最后一句。他怔了一下,瞪着红肿的大眼睛静静地看着锦段,过了一会儿,才小声问:“若儿臣不哭,父皇便会喜欢儿臣了吗?”
锦段笑,“是呀,不哭不闹、懂事听话,这才是你父皇喜欢的。”
太子想了想,挣扎着从锦段怀里坐起来,要从锦段的膝上跳下去。锦段笑着阻止了他,将他重又搂进怀里,轻轻地摇晃着,道:“母后允许你今日不用懂事听话,你今日便做母后的乖娃娃。咱们什么都不想,好好地睡一觉,明日再去做那个懂事的太子。好不好?”
太子看着锦段,终于喜笑颜开。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好!”说罢,便将头埋进了锦段的怀里,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锦段叹息着,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哄着他睡觉。过了一会儿,怀里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锦段抱起孩子,避过了灵则想要接过去的手,将孩子抱到了她自己的床上。
待安顿好太子,灵则便扶着锦段去外面,边给她轻轻地按着手臂,边叹息道:“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锦段嘲讽地低笑,“是啊,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次日,锦段送走太子,诸妃嫔尚未来请安,她便抱着刚刚睡醒的程玉姝教她说话。她指着冰盘里的梅花糕,“梅、花、糕。”
程玉姝笑嘻嘻地抓起一块往嘴里塞,用力咬了一口,口齿不清地蹦出两个字,“糕糕!”
锦段哭笑不得,“我分明教你的是三个字,你怎能只念两个字呢?”
程玉姝便也随着她笑,握着手里的梅花糕往锦段的嘴里送,一边还叫着:“糕糕!”
锦段不吃,她不依,仍旧拿着梅花糕往锦段的嘴里送。锦段没有办法,只得咬了一小口,接着教她,“梅花糕。”
这一回程玉姝没了兴致,安安稳稳地坐在她的怀里吃着梅花糕,再不理她。
这时,灵则走进来,“娘娘,诸位妃嫔都来了。”
李苏娘忙将程玉姝接过去,锦段拍了拍衣襟,由灵则扶着去了正殿。奇怪的是,向来不迟到的文遗爱今天却没有来。
诸妃嫔向锦段请了安,锦段刚与她们说了两句闲话,文遗爱突然抱着三皇子冲了进来。她看到锦段便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口中疾呼:“皇后娘娘,不管臣妾做错了什么,您只管责罚臣妾便是……臣妾求您,饶了三皇子一命吧!”说着,她拼命地磕着头,发出砰砰的响声。
三皇子被她抱着这般折腾,早已受不住哇哇大哭起来。一时间,三皇子的哭声和她以头抢地的声音,响成了一片。
不止是殿内的妃嫔们,就连锦段都惊呆了。她示意灵则将文遗爱扶起来,皱着眉头疑惑不解地道:“贵妃这唱的又是哪一出?什么叫求我饶了三皇子一命?”
灵则去扶文遗爱,文遗爱却不肯起身,她作势仍要磕头。锦段不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身为贵妃,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有话起来好好说,不想说就给我出去!”
许是因为锦段的声音过于严厉,文遗爱明显瑟缩了一下。她借着灵则的力道站了起来,轻声哄了哄怀里的孩子。过了好一会儿,殿内才安静下来。
锦段面色不善地对着座下的妃嫔道:“你们先回去吧。”
诸妃嫔忙起身告退,临走时意味深长地互相对视了一眼。
等人都走了,锦段才冷冷地对文遗爱道:“现在好了,有话直说。”
文遗爱泫然欲泣,双膝一软,又要跪下来。锦段心中的怒火噌的一下被点燃了。她猛地站起来,厉声道:“给我站直了,有什么话,条理分明地给我说清楚,不许夹缠不清!否则,我一个字都不听你说,你立刻给我回到玉堂殿去!”
锦段尖锐的声音响彻大殿,文遗爱自然被她吓得不轻。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抹着眼泪道:“三皇子……三皇子今日的粥被人施了毒……”
锦段怔住了。三皇子的粥被人施了毒?怎么会?三皇子是成郢最宠爱的儿子,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他的粥里施毒?忽然,她想起方才文遗爱大声呼喊的那句:“不管臣妾做错了什么事,您只管责罚臣妾便是……臣妾求您,饶了三皇子一命吧。”
莫非,文遗爱怀疑此事是她做的?
“你怀疑这事是我做的?”
文遗爱立刻摇头,道:“臣妾怎敢怀疑娘娘,臣妾不敢的……实在是……实在是……”
不知为什么,锦段十分见不得文遗爱这般委屈无辜的模样,每见一回,她便忍不住发一回脾气。似乎她这样的表情里隐藏了如洪水猛兽一般的东西,让她连看一眼都不敢。她总是觉得,只要这样的表情她看得多了,那她心中的那些曾被她固守的东西,便会被摧毁。
所以,她宁肯不见文遗爱,宁肯不见她的这张脸,也不愿失去她心中唯一固守着的温暖。
“文贵妃,不要再让我重复第三遍。要么你老老实实地将发生的事情告诉我,要么就给我回到你的玉堂殿去,不要再让我看到你的这张脸。我不想让你摧毁我心中最重要的东西。”
她话音刚落,殿门处便传来了成郢的声音,“皇后就是因为想要守护你心中最为重要的东西,所以才不想看见这张脸吗?”他的声音冷漠无情。
锦段起身下座,向他屈膝行礼,淡淡地道:“臣妾不知道皇上是如何守护心中最重要的东西的,但是臣妾……只接受真实的,不接受替代者。”
成郢点点头,“原来皇后是宁缺毋滥。”他不欲与她再纠缠此话题,又道:“贵妃来找你,是因为三皇子的粥被人下了毒。”
锦段冷冷地道:“是,贵妃已经十分明确地告诉臣妾,她怀疑此事是臣妾所为。”
“皇后,朕已查到那下毒之人了。”
锦段哦了一声,“是臣妾宫里的人?还是臣妾身边亲近之人?”
成郢道:“原是皇后宫里的宫女,叫胭红。朕审问她时,她起初宁死不松口,直到后来用了刑,才说自己曾受过皇后的恩惠,对皇后感恩戴德,因看不得贵妃**受宠,于是愤而起了杀心。她所做的一切,都与皇后无关。”
锦段听到这个名字,转头看向灵则。灵则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道:“宫里是曾有过一个叫胭红的小宫女,她是脂红的结拜姐妹。三个月前,她自坤德宫被调到了合欢宫,但是为什么她会出现在玉堂殿,奴婢便不知道了。不过说起娘娘给她的恩惠,似乎在去年冬日的时候,娘娘曾赏给在外头剪梅花的宫女一件大氅。”
锦段点了点头,复又摇头,“因为臣妾赏了她一件大氅,她便从此为臣妾肝脑涂地?这个叫胭红的小宫女倒还真重情义呢。”
成郢淡淡地看着她,问:“皇后可有什么话说?”
有什么话说?锦段挑起嘴角,原来你想废后已经到了如此地步,竟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成郢,我果然还是小看你了。她叹了口气,看着成郢,“既然那个叫胭红的小宫女已然交代分明,她所做的一切,都与皇后无关,皇上又为何问臣妾有什么话说?臣妾对此一无所知。若非皇上与贵妃此番前来,臣妾尚不知道,原来臣妾竟还有一个如此忠心的侍女呢!”
听到她这番话,文遗爱扑通一声又跪了下去,抱着她的腿哭道:“娘娘,求您,臣妾求您看在……看在……您就饶了三皇子一命吧!”
锦段低眉看着她,咬着牙笑了起来,“文贵妃,你让我看在什么的分上饶三皇子一命?我原以为你是个不知情的,没想到,你心中竟然比谁都清楚!怎么?贵妃今日是要逼我认罪吗?”
今日在成郢面前,锦段的态度前所未有地强硬,一分颜面都不肯给文遗爱留。
听锦段这样说,文遗爱自然慌忙否认,“臣妾不敢,臣妾是……臣妾什么都不知道。皇后娘娘,您放心,三皇子绝对不会与太子争什么的,他绝对不会挡了太子的路的。娘娘,您要相信臣妾,臣妾可以发誓!”
拿太子之位来说事是吗?
锦段冷笑,看向成郢,“怎么,听文贵妃的口气,莫非皇上想废太子,另立三皇子为太子?”
成郢皱了皱眉峰。
文遗爱脸色大变,慌忙摆手,急道:“没有!没有!皇上没有!是臣妾信口胡说的!”
锦段立刻逼上前去,连连冷笑,“没有?你怎么知道皇上没有废立之心?你又怎么知道皇上有废立之心?莫非皇上什么都与你一个贵妃说不成?后宫妇人不得干政,看来文贵妃是不懂得什么叫‘牝鸡司晨’了!你给我回去好好查查这个典故!”说着,她轻蔑地看着她,“你说自己信口胡说。你身为贵妃,不晓仪态,不通妇礼,竟如街头巷尾的无知妇人一般胡言乱语!当真是丢尽我天朝的颜面!回去多读几遍《女戒》再来见我!”
不要说是文遗爱,就是成郢,都是头一回见到锦段如此凌厉的样子。看着锦段咄咄逼人地教训文遗爱,他摇了摇头,出声道:“朕从不知,原来皇后也有如此凌厉的一面。”
锦段仪态端庄地施礼,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嘴角带了轻浅的笑意,“臣妾打理后宫,若只凭温和行事,只怕难以服众。时日久了,便把自己给逼成这样了。还望皇上勿要因此而误会了臣妾。”
他们今日联手来坤德宫里问罪,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乱她心神,好给成郢发难的理由吗?如此一来,只怕明日便会有朝臣以皇后不贤为由,上疏请求废后。好,他想废她,那她便给他机会。她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废了她这个皇后!
成郢的目光如幽冷不见底的古井一般,冒着凛冽的寒意。他就这样冷冷地看着锦段,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过了好一会儿,他挑唇笑了一下,道:“是朕看走了眼,从一开始便看错了。朕的皇后,果然不简单。”
锦段浅笑施礼,“多谢皇上夸赞,臣妾愧不敢当。”
在她的道谢声中,成郢冷冷地拂袖而去,瘦高的背影带着孤寂清冷的味道。锦段看了一眼,冷笑了一声,转身冲着文遗爱道:“文贵妃是继续留在我这里说话呢,还是回你的玉堂殿?”
文遗爱眼睁睁地看着成郢离开,自知此番难以在锦段这里讨到好儿,便抱着三皇子躬身告退。她刚走了两步,锦段忽然叫住了她,道:“那个叫胭红的小宫女,你若是想从她嘴里再套出点东西来,那便接着审。若是审不出来了,那便交给我。如此忠心的一个宫女,我真是舍不得呢!”
文遗爱脚步一顿,不敢回答,匆匆忙忙地走了。
灵则站在锦段的身后长长地嘘了口气,道:“娘娘,今日算是过去了,只怕明日才真正凶险呢!”
锦段挺直了脊背,抬起头,淡淡地道:“怕什么,他要废后,咱们许他废后便是!”
下午,宣室递出消息:“皇上召见了太史令,太史令只对皇上说了一句话,‘彗星入营室,犯离宫,金犯轩辕大星’。”
锦段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她告诉灵则:“今天入夜之前,你想办法再去见一见灵台郎,问他这句话是何意。告诉他,此举事关成败,若是他算错了,导致我一败涂地,他别说想做太史令,纵是想活命都难。”
灵则点头,道:“您放心,奴婢省得轻重。”说罢,她匆匆离去。
锦段在殿中来回走着。还没等她的心安定下来,殿外的宫女突然进来通禀:“娘娘,诸安宫里的林才人想见娘娘。”
锦段挑了挑眉,忽然笑了起来,果然还是林安宓最得她心,知道这个时候自己最需要她。
锦段向小宫女道:“去,将太子给我找来。”
太子自清凉殿过来,恭敬地向锦段问了安,朗声道:“母后找儿臣来,可是有什么事?”
锦段牵着他的手往外走,“母后带你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呀?”
“一个……”锦段想了想,“一个为你费了许多心思的人,咱们得去好好谢谢她。”
“那她是谁?”太子问。
锦段笑,“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从坤德宫到诸安宫,一路上的风景越来越荒凉,长长的宫道杂草丛生,不见一个宫人。他们走到一扇朱漆斑驳的门前,灵叶推开门,引他们**进去。
太子拉着锦段的手,咽了口唾沫,“母后,这是哪里啊?”
锦段抚了抚他的头,低眉笑道:“太子不怕,在这里你不必害怕。”林安宓也许会害所有人,但她独独不会害她的亲生儿子。
“母后不怕吗?”太子又问。
锦段道:“母后害怕,很害怕呢。”她当然怕,她怕她无能,最后一败涂地,毁了锦家,也毁了她自己。
听她这么说,太子忽然挺起了小胸膛,站得笔直。他抬头看着她,道:“母后不怕!有儿臣在,母后不必害怕!”
锦段重重地点头,“好!”
林安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