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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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凰劫-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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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段看着李夜茗被她打得又红又肿的那半边脸,心中大恸,绝望与疼痛瞬间袭来,那一刹,她觉得自己再也承受不住,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再醒过来时,她人已在东观殿,灵则、灵波、灵叶三人守在她的榻前。昏倒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一在眼前闪过,她动了动,觉得自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灵则扶着她起身,灵叶忙在她背后垫了两个软枕,想再扶着她躺下,锦段却一把挥开了她,“太子在哪里?我要见他!”

灵则抓了外衣为她披上,道:“宫里在办太子妃的丧事,太子一直在忙,一个时辰前还来看过良娣。”

锦段死死抓着她的手腕,惨白了脸色,却面无表情问道:“他在哪里?”

灵则迟疑了一下,“现下应该在孤树堂。”

锦段推开她,就要往外走。灵波与灵叶一把拦住了她,急声道:“良娣的身子在暴室受了湿气和寒气,太后嘱咐了让良娣好生休养,暂且不要随意下床。”

太后嘱咐?锦段冷冷哼了一声,大不了就是一个死,还有什么比这样受他们的摆弄折磨更让人痛苦?

身后的灵则也拉了她,温声细气地道:“良娣就算要出去,也要换身衣服吧,这样总归是不妥的。”

锦段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有出声。灵则便冲另外两个使了眼色,一时便有小宫女端了水进来,几人一声不响地帮她穿衣梳洗。

出东观殿时,天已近黄昏,锦段只觉得头仍旧是昏昏沉沉的,她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孤树堂走。她什么都不想,甚至连李夜茗也没有想,就这样昏昏沉沉地走着。

孤树堂外的廊庑下站着的内侍宫女见她到来,齐齐矮下了身子行礼。大殿里守着的绿莪忙迎了出来,低声向锦段道:“太子一人在内殿坐了一下午了,良娣稍等,奴婢去通禀。”

锦段倚了身后廊柱,不点头也不摇头。绿莪看她的样子,叹了口气,进了暖阁去通禀。不一会儿,又匆匆出来,道:“太子宣良娣进殿。”

锦段扶着廊柱站直了身子,眸光里闪过一丝冷凝之色,一扫方才的昏沉,冰冷冷地走了进去。

暖阁的碧纱窗下,成郢一个人沉默安静地坐在那里,看见她进来,不言不语。

锦段走到他身前,屈膝重重跪了下去。

“起来吧。”成郢看也不看她,似乎她要说的话,他已全然知道。他低低地说着:“你想说什么我都明白,不用白费口舌了,没有用。”

锦段看向他,“太子妃死前悔悟,不该对太子用情太深,堪不破太子的温柔,所以才落得如此下场。”

“是吗?”成郢转头看她,淡淡地,温和地笑,“那么,她是在劝你彻悟了?你可有清醒?”

锦段终于看到了他的眼睛,仍旧是不见底的温柔。可是她却在这不见底的温柔之中,看到了一抹深切的哀伤,那是只有在伤极痛极之下,才会有的哀伤。

“既然当时太子已将她叫到孤树堂避开了,为什么事后又任由她任性往死路上走?!”说到后面几个字时,锦段的声音已渐凄厉。

成郢抬头不语,痉挛着的手指慢慢搭到自己的面上,颤抖着身子,不知是哭还是笑。过了一时,仍淡淡地道:“你身子还没有好,回去休息吧。我已经死了两个女人了,不想再死第三个。”

“女人的性命,于太子来说,又算得了什么?还不都在太子的股掌之间。”

成郢仿佛是累极了,他带着深深的疲惫,淡淡地道:“去看看她吧,也许,她已经害怕了。”

那日在流华殿上,锦段被拉下去之后,她并不知道,李夜茗安安静静地走到了大殿中央,看着高坐在上的太后与皇帝,神情淡漠,语气平静地道:“太子妃是我杀的。”

此言一出,惊了四座。

皇帝问:“你为何杀她?她是太子妃,而你只是宫女,如此作为,所为何来?”

李夜茗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嘴角带了深深的嘲弄。她道:“那个位子本该是谁的,难道皇上不该是最清楚的?”

皇帝看着她倔强的样子,向来冷静的眸子里,露出了一丝深深的痛意,想起了那个被他借口禁足在椒房殿里的人,不再言语。

郑太后淡淡地道:“既然有人替你顶了罪,于你来说,不是正好全了你的心意?你又何必站出来自己承认?”

李夜茗嘴角讥诮的意味更浓,她冷笑,“全了我的心意是不假,可我虽识字不多,却也懂得,以德报德,是人存于世之根本!李家养育我,在我性命堪危时救我性命,供我衣食,待我若亲人,于我有大恩德,哪怕他们要我以命相报,我亦无二话!我做此事,仅仅是因为心中不平罢了,却也未曾想过要连累太子良娣一同丧命。”说着,她轻蔑地望着皇帝与郑太后,讥笑,“皇上向来以仁德孝义治天下,怎么,难道竟不懂得如此道理?还是太后以为,以直报德,方才是对?”

这样的李夜茗,不要说皇帝与郑太后,就算是成郢,亦被她惊呆。

一向胆小怯懦的李夜茗,竟会说出这样的话?还是……她生怕自己,不会被赐死?

郑太后果然大怒,不容她再多言,当场命人将她押入暴室,杖毙。

在李夜茗被虎贲将拉下去后,成郢找了借口出了流华殿,遣开了虎贲将,看着她,问:“何必要这么做?”

李夜茗低眉不语,再无方才盛气凌人的倔强凌厉,余下的,只有一心等死的漠然。

“你就这么想替你姐姐去死?”

李夜茗淡淡笑了笑,道:“既然非要死一个不可,那如果是我,不是更如了你们的心意?我死了,你们也就不用再担心什么了,纵然还有当年的那个婚约,可人都死了,还有什么用?你的江山,终究还是稳固的。太子你说,是不是?”

过了好一会儿,成郢才淡淡地答:“是,你若死了,我便不用受那个婚约的**,不必娶你了。这样,我便不会拥有一个身上流着程氏血液的孩子。这座江山,终究还是只姓成。”

李夜茗安静地看着他,看着他一贯温柔的眉目带了些许的凛冽之色,一直以来压在心中的不解终究占了上风,她忍不住轻轻地问:“太子,江山真的有这样重要吗?重要到你要以自保为名,行极恶之事?难道……在你心中,只有它最重要?”

成郢冷淡了眉目,“你说我以自保为名,行极恶之事?夜茗,你向来是个聪明的姑娘,那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我的亲生母亲无过被废,十余年活得不人不鬼;你的亲生母亲要杀我,十余年来不停地买通我身旁的人,在我的饭食中投毒或意欲行刺……难道我做人子的,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生母受苦受难,就该束手待毙,甘心赴死?”他一步步逼近她,幽深的双眸冷漠无温,“你可以自怨自艾,亦可以怨我狠心绝情。但是,夜茗,你不该学她们,你不是那样的人,你该好好地活着。”这样的话,成郢从不对人说起。这个时候,他自己都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对李夜茗说出这番话。这不是他该说的话,或者,是不该对她说的话。

但是片刻后,他为自己的这番话找到了理由:这座皇宫已是污泥遍地,甚至连他自己都深陷其中,不可自拔。而李夜茗这株一直被锦段尽力保护的小小的嫩荷却是干净的、自然的。美好的东西是人人都向往的,所以,他才会不希望明珠蒙尘……所以,他才会对她说出那番话。

只是,听到这番话的李夜茗却突然泪流满面,她语带控诉,“太子,你是怎么样才说得出这样的话的?一边处心积虑地要我的命,一边却还想要我活着……如果不是……如果不是我的亲娘还活着,如果不是皇帝在乎她,你们何必这样大费周章?一句话,一个动作,便可以让我死无葬身之地了!”

成郢闭上眼睛,她的话似乎让他躲无可躲,他慢慢伸出手,抚了抚她冰凉墨黑的头发,眉峰抖了抖,终于轻声道:“是啊,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这般矛盾。既想要你永远消失,却又舍不得你……李夜茗,你说,你们母女,究竟有什么好呢?”

李夜茗泪如雨下,她看着他抖动的眉峰,看着他将感情压抑,再压抑,终究忍不住问了一句“你们母女,究竟有什么好呢”。

你们母女,究竟有什么好呢?

她终于忍不住,哭道:“我怕死,也不想死。我只是……我只是心中难过,太子,我真的很难过。我以为我会安安稳稳地过完这一生,可是我没有想到,我将会这样死……我没有什么好,可是我死在你设的局中,你便会记住我一辈子的,对不对?”

“我会记住你的。”成郢抚着她的脸,帮她擦着不停掉落的眼泪,“你不如你姐姐长得好看,你性情温顺,不出彩,你只是个平凡的女子……但是我会记得你的,李夜茗。”

李夜茗点头,她笑着哭道:“我心中很欢喜,我会死而无怨的。”

成郢却道:“你还是怨着我吧。我的母亲,还有你的母亲,都是怨了一辈子的,女子若是不怨不恨,总是白活了一辈子。”女子若不怨不恨,又怎能在骨子里深深记住一个人,将他记在灵魂里,生生世世,不会忘记呢?还是……怨着吧!

李夜茗似是明白他的意思一般,含笑点头,“好,我必定生生世世,都怨着你,恨着你。恨你只喜欢我,却不爱我;恨你伤我姐姐的心;恨你……既想我平安,又想我死去;恨你让我的人生,活得如此卑微。”稍顿,她又道:“既然我如此恨你,那么,太子能应允我一件事吗?”

“你说。”

“好好待我姐姐。你知道,她是无辜的,她也是一个可怜的人,在这个世上,我是她唯一的亲人,而你却是她唯一的依靠——我死了,她便只剩下你一个人可依靠了……你好好待她,不要让她伤心,不要让她难过,让她永远陪在你身旁,与你好好过完这一生。让她余下的人生,不怨,不恨,不哀,不怒,平安幸福。太子,你说,好不好?”

成郢的面色瞬间变得晦暗莫测,但当看到李夜茗那双被泪水洗得清亮的眼眸时,又重新变得悲哀,他轻轻点头,许她一字:“好。”

得了成郢的许诺,李夜茗的笑容在唇角蔓延。临行前,她最后一次向成郢揖礼,静若处子,浅笑晏晏,“愿太子得偿所愿,他日能成旷世名主,江山天下,福泽万世,名垂千古。”说罢头也不回,随了虎贲将去往那本该属于她的去处。

当锦段得知这一切经过之后,不顾一切地冲进暴室,只想着要再狠狠地给她一个耳光。但看着妹妹纤瘦的身躯,巴掌大的脸上那一双盈盈大眼委屈地看着她时,再硬的心肠也软了下来,她搂着妹妹,痛哭不止。

李夜茗伏在锦段的怀里,就如幼时哭闹后一般,锦段抚着她的背,轻轻地拍着,阴沉昏暗的狱中,竟一时弥漫着静谧温馨的气息。

“姐姐,毒是太后让燕丝下的,太子是知道的。我想,他们之所以这么做,为的还是要我的命。否则若当时我们两姐妹都在场,依着姐姐的性子,是势必要想尽办法将我择出来的。但他们先将姐姐关了起来,再让我为救姐姐自行认罪,这样他们既不逼急了锦家,又能要了我的命,一举两得。并且我猜想,白衣姑姑定然是落在了太后的手里,也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她的话,让锦段刚平息下去的悲愤,又再次燃烧起来,“你既然都明白,那又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姐姐……”李夜茗叹息,“你是明白的,我是程洛水,是程臣浅和皇后的女儿。皇后手里拿着那个婚约,一旦她不顾一切宣扬出去,太子势必要迫于压力,不得不娶我。只是这样一来,程洛山就危险了,他们必然会先要他的命,就连……姐姐和皇后,只怕也保不住。”她往锦段的怀里蹭了蹭,“姐姐,我那时候就曾想,纵然知道我是程臣浅的女儿又能如何呢?我做不到与他们血亲相爱,继承不了他们的仇恨与亲情。可是,真到了这个份上,我却又做不到……用他们的血泪,换我自己的平安喜乐。还有姐姐,自我有记忆起,我便是跟姐姐相依为命的,疼我、爱我、护我的,一直都是姐姐,除了姐姐,我再无旁的亲人。我又怎能眼看着姐姐陷入危险而无动于衷呢。”

那个时候,在流华殿里,她看着锦段被虎贲将拖了出去,若她不站出来,锦段势必性命难保。那时她突然想:木皇后是我的母亲,锦段是我的姐姐。我不能让她们陷入危险……既然我本来就是该死的那一个,那就我去死好了,让她们活着。

于是她便站了出来,以极为不屑的姿态,狠狠嘲笑了那一对害得她家破人亡的,高高在上的**,告诉他们,什么叫以德报德,什么叫无义小人。

锦段的眼泪扑簌簌地往下落,她搂着妹妹哭道:“夜茗,我该怎么办啊?我该怎么救你呢?皇后被软禁了,我出不了皇宫,身旁没有可用之人,我不知道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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