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皇后抿起嘴角,唇畔带起两朵小小的酒窝,显得极为愉悦,“那我便顺道将你那长信也带去好了,只当是她代替了你,陪在我身旁,也不枉了咱们几十年的情谊。”
阳玉人立时收起了笑,沉下脸,“不成!我的女儿,将来自然是要在我的身旁尽孝的,怎能陪了你去!”
“那么,就把我的女儿,嫁给你的儿子吧!”
“那可不成,万一将来你的儿女联手谋夺我儿子的江山怎么办?”
“你的儿子会允许吗?”
“自然不会!”
“那就是了,你儿子不随你,他随了成渠。”
“那也不成,若将来我的儿子与你的女儿生了孩子,那这江山,究竟算是成家的,还是程家的呢?”
“变成程家的,不是更好?反正你在乎的不是这座江山,将来你的子孙如何,你也并不关心。只要这座江山最后姓了程,成渠所做的那些龌龊的事情,史书工笔,自有论断。你的冤屈,还怕无昭雪之日?若你的冤屈大白天下了,不就等于你往那对**的脸上狠狠打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心中,可感到爽快?”
木皇后说这些话的时候,阳玉人面上露出了几分恍惚之色,仿佛随着木皇后的话语,她已然站在高处,睥睨着那对被后世戳着脊梁骨指点的**,伸出手,狠狠地一记耳光打了过去,心中爽哉,快哉!她不禁击节称赞:“这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对付狠毒之人,便一定要比他更狠、更毒,做出来的事情更绝,才能让这复仇变得酣畅淋漓!阿蕤,阿蕤,你果然不是从前的阿蕤了!”
木皇后轻笑,“你也不是从前的玉人了。自打我记事起,便与你是朋友,咱们俩跟着一个师傅读书识字,穿一样的衣衫,戴一样的发饰……”
“还曾想着,嫁给同一个男子。”阳玉人恍惚间接口,“那个男子有着俊朗的眉目,洒脱的性格,重情又重义,是个世间不可多得的好儿郎呢……唉,可惜,他只娶了你一个。”
木皇后也恍惚地笑,“是啊,他只娶了我一个,我心甘情愿给他生儿育女,一生一世给他做妻子……”
“唉,”阳玉人又叹了口气,“你看,你嫁得好夫君,这便比我多了许多的幸福去,如今也是该补偿我了。你便安安心心地去死吧,一定要记得尸骨无存,这样省得我将来想起你比我幸福,一恼之下,或挖了你的尸骨挫骨扬灰,或丢了你的尸骨喂狼狗……也牵连了你的儿女。”
木皇后端起冷透了的茶水,慢慢地喝着,放下杯子后,她微微地笑,做出承诺:“玉人,你不似成渠那般的无耻小人。为了你我十多年之前的那些亲密无间,我信任你,也答应你,我必定如你之愿,死得尸骨无存。你也要,好好地护着,我们的儿女。”
阳玉人淡下眉目,静静地道:“将来儿女们会不会为父为母报仇,我管不着。只要你死了,我阳玉人绝不为难你的儿女。”
木皇后淡淡地道:“好,那我就去死。”
殿内那两个满心充斥着仇恨的旧日好友在谋算着些什么,殿外的人并不知道,至少沉默地立在成郢面前的锦段,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成郢早已将她看了个透彻明白,不管她打了什么样的算盘,设计了什么样的谋划,于他来说,都不过是如逗弄小猫一般愉悦。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会与木皇后一起出现在这里。
明知,却不故问。就仿佛,她是与他一同布局的那个人一样,他看向她的目光中,仍是满满的温暖和睦,如风吹柳叶,带着醉人的暖。
锦段突然想,若能亲手杀人,不知他是否也会带着这样温暖的笑,让人在他温柔的目光中,死在他寒冷的剑下?
锦段带着李夜茗随成郢离开的时候,透过两旁引路的宫灯,突然看到了杂草荒芜的宫门处,有流萤四散,一点一点地扑闪着,似是星光数点,闪着虽微弱,却耀眼的光芒。
她想,现在这个时节,已经有流萤了吗?原来,夏天就快要来了啊。
木皇后一人沉默地走在前面,不曾再多问一句,她们既然被假的木白衣所骗,那真正的木白衣此刻又在何处?或者是,落在了谁的手上?郑太后?皇帝?太子?还是阳废后?
每个人都有可能。
快到东宫的时候,锦段身旁的李夜茗趁人不备,在夜色中悄悄拉过她的手,在她的手掌心写下几个字。
“她是故意”。
锦段明白她的意思。她也猜想着,木白衣既然是木皇后的姐姐,那么在这座皇宫里,最了解她的人自然非木皇后莫属,也许分离十多年,两人有些陌生,但毕竟是真是假,做妹妹的不可能毫无察觉。她既然明知是个圈套,却仍旧固执地往里面钻,便必然有她自己的道理。
只是舍身饲虎虽好,却实不该连累了不该连累的人。
夜茗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她这样孤注一掷地将她一直暗中保护的女儿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究竟是该,还是不该?锦段不信她不曾在心中思量过。只是既然思量过了,却仍旧这样做,锦段就猜不透她在做着怎样的打算了。
也许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的心里究竟在想什么。
至少在锦段看来,这样的木皇后,与那冷宫里的阳废后,其实并无太大的区别,都是一样的活在过往里,半是清醒,半是疯癫。
锦段反手握了妹妹的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不动声色地安慰着她。
成郢没有去东观殿,亦不曾对今晚之事对锦段有任何的表示,不管是责难还是问罪,通通都没有。他只是面带着寻常的微笑,对她吩咐了一句:“从明日起,你好好地守在流华殿里,为太子妃侍疾吧。”稍沉默了一下,又添了一句,“怎么也算是你的一片心意。”
锦段收起心中惊疑,低眉敛衽一礼,“是。”
燕丝仍自沉睡,锦段留了李夜茗陪着她睡,两人头并头地靠在一起,不言不语,却也都没有睡着,只是沉默地听着殿外的夜风缠绵地刮着,倏忽之间似乎又回到了冷凝的冬夜,寒烟微凉,遍体生寒。
李夜茗轻轻往她怀里偎了偎,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幼年时节,相依为命的两姐妹,不曾有权力、爱恨、生死和仇怨的烦恼,只是偶尔会担心吃不饱饭。那个时候的李夜茗也是这样,一到了夜里,便依偎在她的身旁,安静,安详。
听了一夜风吹花木的声音,天微明时,燕丝带着小宫女进来帮锦段梳洗。看到睡在床上的李夜茗,她眼睛都不曾眨一下,一如既往的安静而沉默,似乎昨夜她歇下之前,李夜茗确实是睡在锦段的床上一般,无一丝一毫的惊讶之色。
锦段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服侍着穿衣梳头。
对于燕丝,她除了忌惮之外,并无太多记恨。因为她知道,做郑太后的人不容易,能被她信任更不容易。郑太后最擅长的,便是拿捏着人的短处,驱人以供己用。
最初的锦段,亦如是。
既然成郢吩咐她侍疾于流华殿,她也无话可说。她做的一切都已在成郢的掌握之中,若想要问她的罪,简直易如反掌,只是他绝口不提,却不得不让锦段心生疑惑。
凡事反常即为妖。此事若非成郢还有旁的打算,便是还不到动她的时候。
锦家手握兵权二十余年,虽现加封三孤三公,已成被供起来的无用文官,但余威仍在,短时间内是轻易动不得的。而她锦段既是锦家名正言顺的女儿,那锦家便绝不会允许成氏一家轻易动她。
也许成郢顾忌的,正是这个。锦段并不敢确定。
建元十五年四月二十日,本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锦段如往常一般被拘在东宫里,哪里也去不得。她打理完东宫的事务,便带了燕丝与李夜茗前往流华殿侍奉。不承想,那一日却成了她此生最无法言及之痛,生生毁掉了她心底剩下的,最后的那一点温暖。
此后余生,一片冰寒。
林安澜从太医诊脉,到熬药喂药之事,一应由锦段亲力亲为。为避嫌疑,锦段也曾提议熬药喂药之事由林良媛负责。只是成郢却不许,他道:“我只信得过你。”
只这一句,便堵了锦段的口,让她在兢兢业业之余,也更加的小心了。
如今的林安澜已然整日昏迷,太医曾对她交过底,林安澜最多活不过半月。锦段问他:“太子可知?”
太医隐晦地道:“太后与太子,时常过问太子妃的病情。”
闻言,锦段微微一笑。原来,等着林安澜咽气的人,不止她一个。
低眉看着床上枯瘦如柴、面色青白中透着死灰、呼吸几不可闻的林安澜,锦段想起她头一回进东宫,林安澜用厌烦的语气对旁边的人说“只当是请了尊菩萨回来”时的活力与生气,不禁叹息。她起身,带着李夜茗去了偏殿。
——冬天时,为了取近,便在偏殿设了药炉,专门为林安澜熬药。
因不敢假手于他人,况且她身旁又没有可用可信之人,绿泗、碧泗二人,早在她接手东宫事务后,由林安澜在尚清醒时转送给了林良媛,如今已不再在流华殿侍奉。锦段想来想去,熬药、看药炉这样的事,还是交给燕丝较为妥当,毕竟她是郑太后的人,而林家当年曾参与逼死程臣浅之事,是绝对忠于皇室的。是以,锦段认定,郑太后是绝对不会做出伤害林安澜的事情的。
毕竟,林家也是牵制锦家的最重要的棋子。
偏殿林安澜的药炉处,共有五人看守,在药熬好,锦段未到之前,燕丝作为管事宫女,是绝不敢让药炉离开自己的视线的。见到锦段过来,她忙行了礼,一边指挥一旁守着的小宫女滤药。
第24章:我不想死!
锦段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有阳光斜射进来,浑身暖洋洋的,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这时,殿门口处突然有小宫女探头探脑。站在锦段身后的李夜茗最先看到了,微微皱眉,问了一句:“探头探脑的,做什么?”
小宫女忙跪在门口,低声道:“是……是敬妃娘娘身旁的脂红姐姐来找燕丝姐姐。”
燕丝愣了一愣,看向锦段。
锦段道:“许是敬妃娘娘找你有事,快去快回。”
燕丝低眉称是,随着那小宫女快步去了。
滤好了药,李夜茗接过红木托盘,安静地跟在锦段身后往流华殿走去。方才走了几步,孤树堂的绿莪却又来了,笑禀:“太子殿下找夜茗姑娘。”
锦段回头看了一眼李夜茗,忍不住皱了皱眉,今日怎么这么多人找她身边的人?夜茗早已不在孤树堂服侍,成郢这时找她,有什么事?
“可知道是什么事?”
绿莪因与锦段早已熟识,彼此间也曾是不拘言笑惯了的,因此并未有太多的拘谨,笑道:“这奴婢倒是不知道,是太子让奴婢来找夜茗姑娘的。”
锦段抿唇笑了笑,回身接过李夜茗手里的托盘,道:“那你去吧。”
李夜茗面带迟疑,多是不想去的意思。
锦段暗叹,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虽说现在一切仍是平静,但谁知平静之下又隐藏了怎样的惊涛骇浪呢?成郢这个时候叫李夜茗去,不管是去服侍还是问话,究竟……是不合时宜。
或者,夜茗此去,会有危险?自从那一夜她带着夜茗欲自冷宫逃走,一切暗地里的东西便也都浮上了台面,虽有木皇后在皇帝面前的强势保护,又得了皇帝的允诺,但谁又能保证她真的不会出事?
郑太后、阳废后还有太子成郢,谁能保证他们也不会动夜茗?
这样想着,她不经意的担心便流露了出来,李夜茗看得真切,笑了笑,该来的终究会来,谁也挡不住,况且成郢是太子,他宣她过去,她怎敢不去?担心又有什么用?这样想着,她离开前,倾身在锦段耳边细声细气地道:“姐姐,担心没有用,这一天究竟是会来的。若我出事,你一定要想办法将自己择出来,好好活下去。”说罢便笑着走向了绿莪。
锦段大恸,单手抓住了她,叫了一声:“夜茗!”
李夜茗回眸浅浅一笑,似乎又回到了她最天真无邪的时光里,烟视媚行,笑如春山。她飞快地握了握锦段的手,放开,回首叫了声:“绿莪姐姐,咱们去吧!”
锦段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李夜茗笑眯眯地随着绿莪离开流华殿,慢慢地走出了她的视线。忽然泪水斑驳了面容,她端着托盘,再也忍不住,哭出声来。
她无勇、无能、无力、无奈,除了被人算计、被人摆布之外,连自己的妹妹都保不住,毫无办法。
她突然的痛哭让身后跟随的宫女们手足无措,有胆大一些的,看到她捧着托盘泪如雨下,那泪滴“啪嗒”“啪嗒”落在玉碗中,便鼓着勇气上前低声道:“良娣,太子妃的药……”
“要紧”二字没有说出来,那意思却是表达清楚了的。
她一开口,后面的宫女便也清醒了过来,忙上前,伸了手到托盘前,道:“不若奴婢来端着。”
锦段立时警醒过来,知道她万不该在此时失控,便止住了泪水,接过一旁宫女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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