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呢?”木皇后向来冷淡的面上突然露出悲戚之色,“姐姐,我做了十几年不共楚王言的‘息夫人’了。只是那息侯不死,息夫人好歹还有个盼头。可我呢?人都死了十多年了,连尸骨都已化成了灰……我却连他的那堆骨灰都守不住!不甘又能如何?形势比人强,我想要我的孩子好好地活着,我想要他的血脉传承下去,便只能放下身段相求……人性总归是凉薄的,成渠也会厌,会倦,若一径强硬下去,到时候我可还能保得住臣浅的一线血脉?”
木白衣伸手触了触她的脸,不忍看她眼中的如水悲凉,微凉的手指捂住了她的眼睛,轻声道:“是姐姐错了,不该这般不谅解你。成渠和程臣浅,他们欠了你的,我总会让他们还你。”
许是这十多年来终于有一个可以让她信赖、依靠的人出现了,木皇后蓦然泪如雨下,倒地痛哭。
“程臣浅……他是欠了我的!我嫁给他,为他生儿育女,可是他说抛下我便抛下我,他死得干净利落,却独留我受尽这人世间的千般苦楚……他这般弃我于不顾,我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他!”
第22章:白衣姑姑?
木白衣蹲下身子,抚着她的头发,轻声哄劝着:“你若想怨恨他,便只管怨恨。只是你要好好活着,你还有洛山、洛水,还有……十月怀胎生下的成德。他们总归是你的孩子,你要好好地为他们的将来打算。这样也不枉程臣浅用命为你们换来的这道平安符。”
不管心中如何怨恨,程臣浅依旧是木皇后活下去的支柱。她擦净了脸上的泪水,扫了一眼满目悲伤的成德和冷淡疏离的李夜茗,咬牙道:“没错,我总是要好好活着,才不枉他用命换来的这一线生机!”
只要她还活着,只要成渠对她还不死心,那她便还是有机会的,她的孩子,也便还是安全的。
李夜茗站在空旷的大殿里,看着入了魔一般的那个被白衣姑姑称为“她的亲生母亲”的女子,忽然感到深深的厌倦。一个活在过往荒凉里的女子,将她的怨与恨强加给了她的孩子,却还能悲伤得如此……冠冕堂皇。
死去的人,从此一睡不醒,万事皆休,将一切抛得干干净净,洒洒脱脱,当真是好极。只有活着的人,才是最哀戚无奈的,生无可恋,只能留在美好的梦境里回忆着过往的一切,醒来时,连心都透着深入骨髓的凉意。
李夜茗想,木皇后的人生,也许从……死的那一刻起,便一直是这样走过来的吧。她这样想着,心中便微微添了一丝悲凉。
次日,锦段醒来时天尚微明,因成郢要听朝得早起,她起身服侍成郢穿衣,他握了握她的手,体贴依旧,“再去歇一歇吧,时间还早。”
锦段想起昨夜的缠绵,这一夜他也最多睡了两个时辰,不免晕生双颊,羞红了眉眼,低头浅笑,“早膳已备好,殿下快去梳洗了来用早膳吧。”
成郢知她羞涩,当下也不多言,便依言放开她,去梳洗了。
待他离开,锦段才招手叫来燕丝,低声问:“夜茗可回来了?几时回来的?”
燕丝微有些迟疑地道:“夜茗姑娘一夜未归。”
锦段大惊失色,“你说什么?”
纱帐外正在梳洗的成郢听到了她的低呼,便问了一句:“怎么了?”
锦段压下满腹的担忧与不安,回道:“没……没事。臣妾这便服侍殿下用早膳。”
用膳时,成郢扫了一眼一旁服侍的宫女,似不在意地问:“怎么不见夜茗在你身旁服侍?”
锦段强笑,“想是仗着臣妾的疼宠偷懒,待回头臣妾好好罚她。”
成郢浅浅一笑,不再言语。
等成郢离开后,锦段询遍了东观殿所有人,皆不知李夜茗的去向。她彻底急了起来,抓了燕丝,命她先着人悄悄去找,一面飞快地**梳妆,想着等自己去给林安澜请了安后,就亲自去找。
她自己的妹妹自己知道,李夜茗虽娇憨单纯,但绝不是不分轻重之人,更何况这些日子她已成熟稳重了许多,更不可能做出彻夜不归的举动,昨夜她必定是出了什么事。她很担心,必须要快些找到李夜茗。
来不及用早膳,锦段赶忙去流华殿请安,却被林安澜以病弱拒扰为由打发了,这倒也合了她的心意。这一回她无心与她周旋,便退出了流华殿,转去椒房殿。
李夜茗失踪,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椒房殿里的木皇后。
若说这世上还有谁是关心李夜茗的,那此人便非木皇后莫属。此番李夜茗在她那里还好,若不在,她是势必要借木皇后的势力来寻的。
好在她没有猜错。迈进椒房殿时,她第一眼便看到了好端端地站在里面的李夜茗,一直高高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了下来,面上不自觉地带了些放心的神色。可她发现,李夜茗并未看她,而是一双眼有意无意地看向木皇后的身侧。
锦段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一刹那,刚刚落下的心,又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
白衣姑姑!
她怎么会在这里?
“白……”她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便要叫出声来。那一瞬间,一直低眉顺目地立在木皇后身旁做宫女打扮的木白衣突然抬起眼睫,一向清冷的眸子闪过灼人的锋芒,但只是一瞬,随即便又垂下了头,如同殿内的许多宫女一样,带着该有的本分与卑微,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但只那一眼,也足够锦段警醒,她的身旁,还立着一个燕丝!于是,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地打了个转,变成了:“拜见皇后娘娘,臣妾特来谢恩。”
一夜的失态过后,木皇后重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淡漠,抬了抬眼睫,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道:“我给了你什么恩可以让你来谢?还是良娣想向我讨一声恭喜?”
锦段忙道:“臣妾不敢。”
木皇后起身,看也不看她,“随我来吧。”
锦段躬身称是,抬眸间,看到木白衣和李夜茗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她心中的猜测便确认了**分。
走进暖阁,她对着木白衣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白衣姑姑。”
木白衣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咬牙道:“你可知你闯了多大的祸!”
话音未落,李夜茗便不声不响地站在了锦段前面,倔强地看着木白衣,摆出僵持的姿态。她虽一句话不说,但回护的意味极浓。
锦段想也不想,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低眉对木白衣道:“夜如闯了祸,要打要罚全凭姑姑。”迟疑了一下,才又抬头问:“不知姑姑怎会在这里?还有,姑姑的脸……”
木白衣冷冷地道:“托你的福,我中了旁人的计,如今是进得来,却出不去,只能束手待毙。”
锦段闻言吃了一惊,慢慢变了脸色,忙问:“不知姑姑在宫外听到了什么消息?”
木白衣道:“皇后病重,锦家长女谋害皇孙入狱,二人性命堪忧。”
锦段听到这句话,再想到这些日子以来锦家大变,双手开始发抖,她倏地看向木白衣,泛白的嘴唇只吐出两个字:“这是……”
下面的话被木白衣接了过去,她冷笑一声:“一网打尽。除了贺家,我们所有人都已被牢牢掌握在了皇帝的手掌心里,想逃都逃不掉!”
皇后凤体虽弱,但那“病重”二字却不是任何人都敢说的。散播出这样消息的人,其居心不言而喻。
木皇后冷笑道:“贺家?你以为贺家还能安然无恙吗?成长信已然拒婚,洛山此时一样朝不保夕!”
锦段抿了抿嘴角,压下心中惊惧,向木白衣道:“皇后与姑姑……究竟是什么关系?还请姑姑告诉夜如,至少让我心中有个数。”[·]
木白衣淡淡地看了一眼一直沉默不言的李夜茗,“我是她的亲姨娘。”
锦段心中了然,点了点头。
木皇后长叹了一口气,看着锦段,淡淡地道:“你过几日想办法将她们送出宫去。”
锦段低眉称是。直到离开椒房殿,她心底的冷意仍未消散。
所有的事情都已明了,她并未猜错。自小到大,白衣姑姑对夜茗的疼爱、父母毫无理由的偏宠,甚至前些时候从椒房殿传出来的那些似真似假的消息,一切都有了依据。
所谓“锦段是皇后的亲生女儿”这样的传闻,不过是一个母亲为了保护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使出来的障眼法罢了。若能查出来是谁想要她的命,木皇后便再想别的办法,若查不出来……她正好做了那个替死鬼,一了百了。
这样的事情并非没有发生过——比如郑良媛一尸两命那次。
她一直以为那件事是林安澜因憎恨她所为,如今看来,却并没有那么简单。甚至连她信任的程洛山,都对她有所隐瞒,有意顺着她的猜测将一切矛头指向林安澜,让她去憎去恨,去怨去怒。
原来成郢自始至终冷静到了冷血的表现,并非他无能为力,抑或是对林安澜情意难舍,竟是他早已在舍得之间做了取舍。用自己的女人与孩子的性命,来换取对程洛水的真实身份的确认,为了江山,再划算不过。
而她,自始至终,都是被所有人选择抛弃的那一个。让她冲到最前面,去拼,去杀,他们才能在后面为夜茗铺好退路。
所谓替死鬼,不过如此。
李夜茗沉默地随锦段回到东观殿,坐在她的对面,一言不发。
也不知过了多久,锦段突然笑了笑,哑声道:“夜茗,我真羡慕你。”
李夜茗起身坐到她身旁,轻轻地伏进她怀里,声音带着浓浓的悲哀,似在喃喃自语:“姐姐,我更羡慕你。至少你的付出都师出有名,而我的接受,却是那么的身不由己……”
两人沉默地坐着,直到燕丝进来通禀:“良娣,崔夫人在东宫外求见。”
锦段这才想起,良娣本不应受外命妇的觐见,郑太后却许了崔氏进宫觐见,这是给她的恩典。
她让燕丝将崔氏请进了东观殿,受了崔氏的参拜后,才沉默地坐了下来。
也不知燕丝是这些年跟着她,到底有了默契,还是得了郑太后的示意,不等锦段暗示,她便带着宫女们退了下去,整个大殿,只留下锦段与崔氏。
崔氏自从入殿后,便一直沉默不语,从前的那些凌厉锋芒被她尽数掩了下去,不复再见。锦段看着崔氏鬓角上的几缕银丝,想着,这个并不希望她在皇宫里日子过得太好的名义上的母亲,从前放话警示她的时候是何等的狠厉。只是,再狠厉的女子也逃不过岁月更迭,哪怕她曾经如何强大,也终究是会老去的。还好,自己也因着岁月,再不是当年的那个看到她就会害怕的十四岁的孩子了。
不过,她能有今日也是托了锦家的福,更何况,她与锦家仍是一条船上的渡客,真要出事,好不了锦家也跑不了她,在平安上岸之前,不管她与锦家怎样,他们都不能有嫌隙。
她这样想着,嘴角便噙了微微的笑意,道:“这些年女儿未能服侍于双亲身畔,不知父亲、母亲身子可好?”
崔氏终于侧头看向她,向来犀利的眼神,此刻盛满了悲哀。她道:“良娣是真的关心,还是只是嘴上说说?”
锦段抑制不住,眉梢动了动,终于按捺住心底的诧异,笑道:“女儿自然是真关心母亲。”
崔氏收回目光,叹了口气,“这殿里的人既然都被良娣支走了,那良娣便有什么说什么吧!”
锦段略微皱了皱眉,她与崔氏,能有什么话可说?
“太师上缴太尉绶印之事……夫人与太师,可还好?”她原想问锦础元是为了什么要上缴绶印,不知为何,却神使鬼差地换了一句话。
崔氏淡淡地道:“凡事有舍就有得,兵权在手中握得久了,难免会遭皇帝忌惮压制,交出去也好,放在手中反而坏事。不过你放心,不管锦家如何,你最终都会平安无事的。”
锦段讪讪,不再说话。人都是自私的,她自然担心锦家出事会连累自己,只是崔氏将这话说出来,多少让她心怀愧疚。她到底是沾了锦家的光的。
两人相对无言,直至崔氏起身。她走了两步后突然站住,背对着锦段说道:“你担心自己受牵连,这没有错。如果你想要活着,想要活得更好,那以后不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被**。既然你已经坐到了这个位子,就一定要笑着站到最高处。也不枉……”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头也不回地疾步离开了。
锦段站在原地,震惊到无以复加。
崔氏这话是什么意思?锦家到底想要做什么?
锦段在册封太子良娣的第二天,获协理东宫之权,地位只在太子妃之下,一人独大,一时荣宠无双。越是锦上添花,锦段却越是不敢恃宠而骄,每日到太子妃林安澜的榻前侍疾,任凭林安澜如何辱骂,面色不改丝毫。
直到林安澜使尽全身力气将盛满药汁的玉碗砸到了她的身上,她才忍耐不住,深吸了一口气,问道:“臣妾一直想不明白,太子妃何至于如此恨臣妾?臣妾究竟做了什么天理难容之事?”
林安澜恶狠狠地看着她,颇有些睚眦欲裂之意,“太子爱你,我的丈夫爱你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