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她还想要借此告诉成郢,她已经看出了椒房殿里隐藏的危险,她想要避开,想要拉着自己的妹妹避开这场危险。所以她恳求成郢,看在这几年她忠心服侍的分上,让她们姐妹远离潜在的危机,因为这些,本与她们无关。木皇后也好,程洛山也好,息夫人也罢,皇帝也罢,都与她们这样的小宫女无关,她们求的只是“平安”两字而已。
成郢看了她许久,终于温和地笑了,俯身拉起了她,道:“在这皇宫之中,能够陷污而不浊,一直保持着纯然天性的人少之又少,你妹妹这样的已是极为难得。你也不要太过苛责她,压抑了她自然的天性,反倒是种损失。”说着他安慰锦段,“你放心吧,我会与母后说一说的。”
锦段大喜,嫣然一笑,盈盈行礼,“奴婢谢过太子殿下。”
成郢微笑着,清秀墨黑的眉与灿然的双眼在灯光下熠熠生辉,锦段的心底就这样升起了一簇炙热的火苗,抿起嘴角,浅浅地笑,心底燃烧着的火团,让她的双眸璀璨如星。
殿内温暖如春,也不知是谁,心猿意马。
次日,太子成郢主动开口向木皇后讨要宫女之事传出。素红传郑太后懿旨,宣锦段觐见。
锦段本就没有想将这件事瞒过郑太后。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是个聪明的孩子。”
锦段跪伏在地,不敢言语。
“只是你要记得,我虽默许了这一回,不代表我能一直默许你这般利用太子为自己谋求。太子不是你能够利用得了的,你可记住了?”
锦段缩在袖子里的手蜷曲了一下,低声称是。
她终于明白,郑太后今日唤了她来,其实只是想要告诉她:郑太后才是那个能够给她所有,但也随时能够让她一无所有的人;郑太后,才是那把悬在她头上的刀,只要稍不如意,便随时都有落下的可能,让她一举一动,都要反复思量,万不可有任何的行差踏错。
否则,纵是太子再如何宠爱她,也一样保不住她。
当晚,锦段如常去流华殿服侍,看到向来卧病在床的林安澜穿戴整齐,苍白的脸上敷了香粉,画了眉黛,点了朱唇,梳了牡丹髻,戴了满头珠翠,却仍掩不住那一夕荼靡,花开将败的感觉。
第16章:太子妃成全了你!
见锦段入殿,她紧喘了几口气,支起瘦骨嶙峋的身子,推开扶着她的碧泗和绿泗,扶着小几坐在了榻上,气息不稳地对锦段道:“你过来。”
锦段依言低眉走了过去,躬身立在她的面前。
林安澜抖抖索索地伸手在小几上摸索了几下,碧泗忙将一个绘着花石竹梅的瓷杯递到她的手边。她抖着手端起茶杯,似乎是想喝。锦段看着她气息不稳的样子,上前一步正要扶她,却不防林安澜举起茶杯,使劲往她的脸上砸了过来!
锦段惊愕,下意识地侧了一下身子。
林安澜虽弱不禁风,但二人离得这样近,她又是使了全力的,茶杯终究还是砸在了锦段的下颌上,热茶泼了她一头一脸,还有几片碧色的茶叶沾在了她的脸颊上。那绘着花石竹梅的茶杯,扑通一声掉落在锦段脚边,在锦毯上滴溜溜地打了个转儿,不再动弹,只余那瓷白的颜色,泛着冷漠的光泽。
锦段闭着眼深吸了一口气,脸被热水泼到,初时她被烫得抖了一下,下一刻便又庆幸:还好,还好天气这样冷,热茶凉得快,否则,这样一杯热茶泼到脸上,她的这张脸也就彻底毁了。
仅仅是砸了一杯茶,已经让林安澜脱力,她扶着小几气喘吁吁,看着锦段的眼睛里满是怨毒,“想要拉你妹妹来帮你固宠吗?锦段,你好啊,你真好!真真儿是个好办法!我这太子妃的位置你惦记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忍不住蠢蠢欲动了是吗?当年你来东宫,我便知道你不是个安分的!我以为我用心待你好,你便也会念着我的好。如今看来,我果然是,高看了你!”
锦段低眉敛目,不躲,不辩,亦不擦脸。
自从四年前成郢寿筵上,林夫人看向她的那阴冷的一眼起,她就知道,林家人已视她如眼中之钉。一年前,林家再次送女入东宫服侍,被封了良媛,说是来侍奉太子、太子妃,实则是借林安澜之力取宠,将来好顺理成章接替林安澜之位,旁人又如何看不出来?
但不管林氏姐妹如何恨她,成郢始终待她如初,郑太后亦一个月内有一两日召了她去陪伴,这也是林安澜始终动不了她的原因。林安澜越来越不控制自己的脾气,对锦段越来越怨恨,便也越是表示,她自己已时日无多。锦段在她面前始终谦卑恭敬如常,让她挑不出错来。锦段是绝不肯在林安澜最想要置她于死地的时候,留下把柄给她的。
林安澜骂了锦段几句,自己却先撑不住了,敷了香粉的脸再也掩不住原本的青白之色,靠在绿泗的身上,指着锦段气喘吁吁,“你走……我不想看到你……你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锦段低眉,躬身称是,慢慢退出了流华殿。
有些人就是这样,她虽怨你恨你,你却不需与她对招厮杀,因为只要后劲不足,不需你出手,她自己便会先败下阵来。
殿外寒风阵阵,吹着脸上、身上的茶水,锦段激灵灵地打了个寒噤。她抹了抹脸上很快便要结成冰的茶水,看着胸口湿透的衣襟和身旁初雪、燕丝担心难过的脸,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说不出是喜还是悲。这样也好,自己正愁要怎样找个叫李夜茗到东宫来的借口向林安澜解释呢,她便帮忙想到了一个,这倒要谢谢林安澜了。
缩了缩肩膀,便想要回锦画堂,突然面前有一方锦帕递了过来,托着锦帕的手指修长,指甲干净。锦段抬眉,看到了成郢沉默的脸。
她想着自己狼狈的样子,动了动嘴角,终是对着他浅浅一笑。
他眉目沉寂,再无往日的温柔神色,见她不接帕子,便亲自抬手帮她擦去了满脸的狼狈。目光触及她衣襟上的泅湿,墨黑的眼眸又黯了几分。成郢伸手解开身上的羽缎鹤氅,抖了抖,将她围了个严实,手指触了触她的脸颊,轻柔地说了一声:“回去歇了吧,小心着了凉。”
锦段围着尚带着他的体温的大氅,笑着点头。
成郢亲自问木皇后讨要宫女的事情一经传出,一时间满宫都在议论:太子妃久病不愈,不久前又有郑良媛小产,东宫上下仅锦段一人得宠。人家虽无名分在身,但有郑太后与太子的宠爱,日后这太子妃之位,还能落到旁人身上去?且看那锦段,一人得宠还不够,如今还要拉了自己的妹妹来固宠。看来当年锦家送养女入宫,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了。只怕以后这东宫,便要是锦氏姐妹的天下了。
这些宫人间私下的传言是在郑太后与太子的默许下进行的,似乎所有人都想要把这个谣言扩大,再扩大,一直扩大到让所有人都相信,锦段为了固宠,欲将妹妹李夜茗送入东宫而去求太子是确确实实的一件事。
一开始,锦段尚能一笑了之,但听得多了,再细细想来,便觉得不妥。只是不妥在哪里,她却又想不明白,仅仅是直觉不妥罢了。
然而未等她想明白这些,椒房殿的染霜就来找她,说是木皇后召见。
夜茗尚未离开椒房殿,木皇后却先召见她,锦段思量着可能是为了后宫传闻的事情。夜茗只是一介小小的宫婢,依木皇后清冷不近人情的性子,为了一个宫婢,为了一些传闻而召见她,实是匪夷所思。
总之,所有的事情都透着不寻常。
似乎时间又回到了四年前,她与成郢不过是一句“一夜荷花开”的玩笑话,却在后来引起了无数的暗潮汹涌,轩然大波。而这一回,与那年何其相似!
椒房殿仍旧是数年如一日的冷寂,又因是冬日,花园之中花木凋零,不见碧绿,不闻花香,甚至不闻人声,冷风一吹,更显得格外冷落凄凉。
锦段低眉敛目地随着染霜进入椒房殿。她没有看到李夜茗,不知她去了哪里?成郢主动向木皇后要她,也不知她有没有因此而受了委屈。越是这样想,锦段心下就越发地惴惴不安起来。
染霜将她领到了侧殿的暖阁内,屏退了里面所有服侍的宫女,连她自己也一同退了下去。锦段心中越发不安,拇指扣进掌心里,更加谦卑小心,对着面前的凤榻躬身问安。
木皇后眉眼沉寂,一动不动地坐在榻上,静静地看着她。过了一时,才淡淡地道:“你起来,坐吧。”声音虽仍是淡淡的,却已不复她一贯的冷漠疏离,甚至还主动赐坐。
反常即为妖。从那日在程洛山面前的失态,到今日的眉目温和,木皇后突然的转变令锦段心中惊疑不定,只好恭谨谦卑地道:“奴婢不敢。”
木皇后也不勉强她,稍顿,又淡淡地道:“昨日太子问我要了李夜茗去东宫,我许了。”
锦段忙道:“多谢皇后娘娘恩德。”
木皇后突然奇道:“我给了你什么恩德?又哪里要你来谢?”
锦段语噎。
木皇后却不打算放过她,接着咄咄逼问:“还是莫非……真如宫人间的传闻一般,你特特求了太子与我要了李夜茗去东宫,是为了帮你固宠,好在林安澜死后夺那太子妃之位?”
这样的话经由皇后之口说出来,这个罪名就真的太大了,锦段背不起。
她忙伏首地上,道:“皇后娘娘明鉴。奴婢只是东宫里的宫婢,无名无分,又何来争宠一说?这宫中上有皇上、太后、皇后娘娘、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殿下,奴婢哪里会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如此放肆?只是这宫中的大小事情本就容易在宫人之间口舌相传,三人成虎,积毁销骨,有时难免黑白颠倒……”
“这么说,你并没有存着这样的心思了?”
“娘娘,家妹夜茗为家母所爱,收为养女,又多有疼宠,所以养得她一副孩子心性,这些年也是数次冲撞了皇后娘娘,这娘娘该是清楚的。是娘娘仁厚心慈不予计较,但奴婢时常心中不安。为免夜茗再不知轻重地冲撞了娘娘,才起了将她留在身旁管教的心思……”她跪伏着,以头点地,“奴婢虽是私心,但实是无奈之举,还望娘娘体谅。”
木皇后定定地望着跪伏在地上的人,垂下眼睫,遮住了清清泠泠的一双眸子。李夜茗有无冲撞她,还有谁能比她更清楚?冷冷地扯了扯嘴角,她淡淡地道:“这么说来,你与妹妹倒是感情十分好的了?可我听说李夜茗是在你入宫后,你母亲才收养的。自她入宫起,你两姐妹尚且生疏,而你在她初入宫时便对她多有维护疼宠。这感情也未免太好了。”
锦段道:“娘娘有所不知,家母数次入宫,都一再嘱咐奴婢要好生照料妹妹,两姐妹要相互帮扶。奴婢自是要遵从母命,对妹妹多些疼惜,又因妹妹年少单纯,对奴婢多有依赖,奴婢身为长姐,自是要对她多多照拂。只有姐妹和睦才能用心服侍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
“是么?”木皇后听她说着,面上微微有些恍惚,目光越过她,虚浮地望着朱漆长柱旁立着的一个极大的掐丝珐琅缠枝牡丹花觚,声音有些模糊不清,“夷光……你母亲是这样嘱咐你的吗?”
锦段答:“是的。”
夷光?崔氏名夷光?看样子,似乎木皇后与崔氏的关系极为亲密,否则也不会直呼其名了。
木皇后闭上了眼睛,似乎轻轻地叹息了一声:“你母亲……”她顿住了,放在膝上的双手开始有些微微发抖,“我也有一个与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儿呢,若她……我想也许我也会如你母亲一般……只是……毁了……一切都毁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她的声音模糊不清,说出来的话是凌乱的,但锦段将这些话清清楚楚地听在了耳朵里,一字不落。
她说,“我也有一个与你差不多年纪的女儿呢……只是……一切都毁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样石破天惊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木皇后,她哪里来的女儿?她分明只有四皇子一个孩子,并没有第二个孩子啊!更何况还是一个如她一般大的女儿!
怎么会?!这样的秘辛,她又为何独独说与她听?为什么?
一时间,锦段只觉得四肢冰冷,如坠冰窖,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直跳。殿内分明是烧了地龙,燃了炭盆的,但她仍旧感觉到了彻骨的寒意,甚至连双手都颤抖起来。
她很害怕,是真真切切的害怕,比之当年身份被郑太后揭穿时更加害怕。这是人遇到危险时趋吉避凶的本能。她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危险的来临。
为什么?
“你去领了李夜茗去东宫吧,我这里……不用她了。”
从椒房殿出来,锦段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一颗心浮浮沉沉,只觉得这天出奇的冷。
李夜茗跑了过来,放轻了声音欢叫着:“姐姐,姐姐!”
锦段抬眼看着飞奔过来的妹妹,看着她面上堆满了欢快的笑容,轻轻地吁了口气,放松了心神。好歹夜茗回到了她的身边,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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