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不自由的,她上一世未曾结婚,来到这里以后也不曾想过会结婚,但现在这个问题就摆在了她的面前。
“晚上下雪了。”黑暗中,一个熟悉声音响起,带着丝冰冷,又带着丝意味不明。
楼玉裹着被子,惊起,一盏微弱 的烛光从窗边亮起,刘瑕清冷的样子出现在了楼玉的面前,他换了身黑衣,修长的身体,妖艳的面容,微弱的烛光,却点暖了楼玉的心。
“一起看雪吧。”刘瑕又说,从窗边走了过来。
楼玉笑了,披了件毛裘,把手递给刘瑕,两人腾空而飞,正月初一的人间,都是早睡的,大片大片的白雪从天而落,满地雪白,上弦月细如眉毛,执著着用小小的光照耀着它的尘世。
在天空中飞,揽着刘瑕的腰,楼玉笑着呼吸了冰冷的空气,他们的脚下,掠过一个又一个的人间烟火,人间皆睡,他们独醒,这种感觉,让楼玉有一种似梦似幻的沉醉感。
乘风而飞,烦恼皆去。
刘瑕带着楼玉落在一座高山上,能俯看到整个京都。他用法术围起一个温暖的透明结界,把他和她圈在里面,看着风景。
很长时间,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在沉默中,楼玉并不觉得难耐,只觉得这样子看风景,这样子呆在他身边,很安心,很平静。
“太子…并非你的良人…”刘瑕先开了口。
“嗯!”楼玉心跳了一下,微微低了头。
“他与王氏从小一起长大,宫中早就预定了王氏是太子妃,出了这种变数,肯定是有不寻常的原因在,不管哪一个原因,对你都并非好事…”刘瑕又说了。
楼玉头更低了,接下来,他是不是就要劝她抗婚了?
“抗婚就是抗旨,但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脱离楼府,以另一个身份…我们…”刘瑕停了一下。
楼玉突然脸微微地红了起来,她稍微抬起头,看着刘瑕。
刘瑕避开了她的眼,说:“我可以帮你脱离楼府,以另一个身份活下去,我会保你生活无忧的。”
楼玉脸更红了。
刘瑕抬起眼,看着最远方,用飘忽的语气说:“将来等你遇到良人,我一定会来参加的。”
霎那时,楼玉脸色煞白。
沉默,沉默,又一阵沉默,在希望中燃烧,在灰烬中沉默。
良久,楼玉哑着声音问:“会和她成婚么?”
“嗯。”
“为了王府?”
“为了我自己。”
这一夜,冰凉冰凉的,楼玉想,不要期望太多,便不会失望,若不失望,就不绝望,不绝望,就不伤心,不伤心,就无所谓。
四十二、且作飘零泥上絮。(辛弃疾《玉楼春》)
有一些忧伤,楼玉觉得应该如一阵风,吹过就能消失,可是,为什么那些失望和难过,总盘桓着不肯散去?
在清凉峰上,楼玉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喜欢着刘瑕的,她只是习惯了看见他,习惯了被他抓着到处飞,习惯了和他一起斗嘴,习惯了去糟蹋他的洁癖…现在楼玉明白了,有些习惯本身就是不自觉的喜欢,悄悄潜进心底的那种爱慕,扎根生长,等明白的时候,已是抽枝发芽,想拔去,总需要抽丝剥茧,一丝丝,一点点,用时间让那心底的树枯萎,枯萎了,就不难过了。
开春后三月,楼府迎来了一场盛大的喜事,楼玉的大哥迎娶兵部尚书家嫡女赵紫阳,抬头娶媳妇,一个是侍郎府,一个是尚书府,在这件婚事中,楼府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再加上楼玉这个未来的太子妃,楼府的地位一下子提高了很多。
楼玉蛰伏着过了几个月,等到快成亲的时候,才关注了这件事,如夏去打听了一下,好像从楼玉上清凉峰后没多久,楼府与赵府就订了这门婚事,原先是要到年底才进门,不知为何提前到了三月。
赵紫阳,想起了当初游园会时,她用依兰香设计秦子莲的事,楼玉实在提不起好感,但大哥的婚事,不是她能左右的,所以也只能袖手旁观,只是可惜了大哥那么优秀的一个人。
成亲的当天,楼玉被母亲拖着招呼女客,楼玉坐的那一桌都是高门嫡女,其中镇南王的嫡女王若兰就坐在楼玉的左侧边,夏薇夷坐在楼玉的右侧边,王氏与太子的亲事定在四月,与刘瑕和夏薇夷的亲事相差七天。
夏薇夷亲密地挨着楼玉坐着,她本来应该坐在王氏的邻座,但硬是挤在了楼玉的旁边,笑眯眯地和楼玉说着话。
楼玉心里很平静,她与刘瑕,本来就没有什么,无所谓放下或拿起,那些伤心和难过,压一压,就扁扁地躲在心底的最深处,没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去提起。她笑着和夏薇夷说话,笑着听她讲待嫁的心情,笑着看她幸福。有的时候,笑得僵了,楼玉就移开脸,仰望一下屋梁,接着,再继续笑。
王若兰长得很端庄,秀美的脸,纤细的身材,讲起话很温柔,她的眉眼总有一种如画的美,这样的女子,很适合做太子妃,屈身为侧,还真委屈了她。王若兰看楼玉和夏薇夷要好,找了空插话,她微笑着说:“夏妹妹和刘世子真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对。”
夏薇夷看着她,也微笑着说:“这几天刚把那件大红的嫁衣绣好,不晓得王姐姐的嫁衣绣好了没?”
王若兰脸色顿时变了变,瞬间又微笑着说:“我的嫁衣本来也绣好了,但前两天太子送了颗东海明珠过来,说是挂在嫁衣上,我只好又返工了。”
在座的女子听见东海明珠都齐齐抽了抽气,脸色诡异地看着楼玉,楼玉摸了摸鼻子,不明所以,微侧着脸,看向夏薇夷,夏薇夷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她看着王若兰说:“东海明珠不是都戴在头上的么?怎么姐姐将那明珠暗投,挂在了衣服上了?莫不是怕戴上头冠上太重,承受不起啊。”
王若兰气得脸红了一下,又看了看楼玉,强行把那口气压下,对着夏薇夷笑了笑,没再多话。
这饭,吃得可真不好消化,楼玉找了个借口,带着如春走到花园中透口气。
如春伤愈后,沉默了不少,虽然还是经常笑,但总让楼玉觉得她有心事。
“小姐…”如春迟疑着开了口,“那东海明珠,是太宗送给皇后的定情信物,历来都是给皇后的…”
楼玉淡淡地笑了一下,刚才在饭桌上听了夏薇夷的话,她已经明白了过来,猜得八九不离十。
继续往花园里走,清清冷冷的,宴厅里热闹喧哗,都抛在了脑后。
前院的花园比较大,一路走着,就来到了楼玉第一次爬墙出来的假山边,就在这里,楼玉第一次碰到了刘瑕。
楼玉抬眼,往假山上看,噫!有个人影。
“君为女萝草,妾作菟丝花。轻条不自引,为逐春风钭。……女萝发馨香,菟丝断人肠。枝枝相纠结,叶叶竞飘扬。”那山上的人开始用低沉的嗓音唱起了歌。
这歌…楼玉提起脚,往假山上跑着,如春赶紧跟了上去。
果然,是刘强。
刘强瘦了好多,瘦得楼玉几乎认不出来。
“世子好。”楼玉先向刘强行了礼。
刘强对楼玉招了招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石头。
如春拉住了楼玉的衣裳,对她摇了摇头,楼玉笑了笑,挥开如春的手,走了过去,与刘强并排坐着。
“是否是楼府招待不周,世子不满才坐在这假山上来啊。”楼玉笑着开了口。
刘强眼睛看着宴会厅的方向,说:“她变漂亮了。”
微微地叹了口气,楼玉说:“世子,天下何处无芳草,路边处处是野草啊。”
“野草…”刘强不小心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含糊了一下,又说:“小玉,你还这么小,根本不懂得爱情的忧伤。”说完,他捧了捧自己的心,肉麻得楼玉寒毛都竖了。
“世子,男儿当自强…”楼玉说。
刘强沉默了一会,他说:“小玉,当年她刚出生的时候,小得像只老鼠,那时我五岁,跟着母亲去探望,手伸出去摸了摸她,结果她就吮着我的手指,叭唧叭唧的,我稍微抽出来一点,她就把小脑袋整个拱进了我的手掌,很柔软,很暖和,我当时就想,这个小娃娃,我会保护她一辈子。”
楼玉无声地伸出手,拍了拍刘强的肩膀。
刘强接着又说:“她五岁的时候,整天跟在我的后面叫着强哥哥,她看见蝴蝶,就说强哥哥,我要,看见星星,会说强哥哥,我要,我一直贯着她,顺着她,我想,这个是我的妻子,男人宠妻子,那本来就是责任。等过了六岁,我在晋王府给她过寿辰,在那里,她第一次见到了刘瑕,从此,她的眼里就只有他了。我送她蝴蝶,她说不要,我送她首饰,她说不要…我给的,她都不要了…”
刘强的脸,楼玉看不到,但她听出了他声音里的哽咽。
“世子,那就去抢亲吧!我支持你!”楼玉拍了拍胸脯,不小心拍到了胸上正酸涨着的两坨肉。
刘强摇了摇头,说:“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一心扑在刘瑕的身上,抢过来,干嘛呢?从她的世界里消失,这是我送她的最后一件礼物了。”
爱到深处,无怨尤。
情到深处,是成全。
四十三、且作飘零泥上絮二。(辛弃疾《玉楼春》)
成亲后的第二天一早,楼晏殊就带着新娘子赵紫阳认亲,楼玉偎依在母亲的身旁,看见赵紫阳甜美的脸,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玄机,如果玄机未曾被绝育,那她生的才应该是嫡女才是。
赵紫阳温顺地给公婆敬茶,又给小辈们见面礼,楼玉收到的是一个小荷包,浅粉色的一朵梅花绣在上面,绣得很好,旁边还绣着一句小诗:“寒梅独自笑春风”。楼玉有些意外,这礼物倒是比较清雅脱俗,抬眼看见赵紫阳笑脸,心里就想,嫁鸡随鸡,她既然嫁了大哥,那必定也是会对大哥好的,不至于多生事端。
只是,楼玉皱眉,她暗害秦子莲的依兰香,又从哪里来呢?依兰香有春药之效,普通人都未必知晓,她一个深居闺阁的女子,又如何知晓?这个疑问,楼玉一时无法得到答案,她只是淡淡地收了礼物,回了一个礼,静静地退回母亲的后边。
热闹认亲结束,楼玉留在班大家的身边,看着大家都走完了,她才对着班大家说:“母亲,女儿想去庄子上住着,可好?”
楼玉犹豫了好久,她觉得以班大家的性子,必定是不同意的,但她又实在不愿呆在楼府,特别是下个月,那两场婚事都堵心,留在楼府,十有八九要被带出去应酬的,那些探询的异样眼光,严谨的礼节,虚伪的对话,她一样都不要接触,所以就硬着脑袋向班大家开口,打算使出吃奶的力气撒撒娇,又或者干脆装病。
谁知她准备那些手段,一个也用不上,因为班大家开口说:“好的。”
“什么~~~”楼玉都想伸手去扣自己的耳屎了,难道听错了?班大家居然一丝犹豫都没有,直接同意了?
班大家看着楼玉的傻样,温柔地笑着揉着她的脑袋说:“小玉,楼家在京郊还有一个特别漂亮的庄子,有一大片马场,还有几座小山,这次你就到那里去吧。”班大家停了一下,又接着说:“小玉,以后你想要做什么,只要母亲能做得到,都同意。”
这话说的…怎么这么像是楼玉时日不多…啊呸呸呸~~~楼玉不管了,她很快地飘回了玉春楼,招呼自己的丫头收拾东西,第三天就出发去了那个大庄子。
两辆马车,只带了如春如夏如秋黑衣四丫头,简单的一些行李,一行侍卫护送,楼玉在门口拜别母亲哥哥嫂嫂和弟弟,就坐进马车,晃晃悠悠地离开了京城。
班大家一直站在门口,眼睛望着楼玉的车,直到再也望不到。她慢慢地走回自己卧寝,很久都没有开口。
紫琼端了一碗燕窝给班大家,班大家浅浅地喝了一口,就放在了一旁。
紫琼看了看班大家,小心地说:“夫人舍不得小姐,其实按奴婢的想法,小姐将来是要做太子妃的,夫人应该将小姐留在身边多教些宫中规矩才是。”
“规矩?”班大家喃喃地重复了这两个字,拖了一会,用轻不可闻的声音说:“她不用学这些的,学了也没用…”
紫琼脸色大变,闭上了嘴,再也不多说一字,只立在一旁。
马车一路南驰,本应晚上就能到,但因为京城严查什么采花大盗,在出城处停顿了很久,所以直到暮色四合,路也才走了一半,楼玉就决定先找个村落休息一晚再走。
在一处十几户农家的村子落下了脚,如春找了家房子最大的人家,给了银子,等打扫好,吃了些农家小菜,夜晚正好。
楼玉坐了一天的马车,就在饭后拉着如春和如夏四处走动溜食。村民们好奇地看着楼玉她们,如果楼玉看向他们,他们的脸上就会露出纯朴的笑,咧开着嘴,露出大门牙,表达友好。
当然,也会有不和谐音。
在村子中央的大井处,一个老婆子拖着一个小媳妇,拼命地往井里塞,小媳妇不从,头发被抓得很痛,只能凄惨地哭。
楼玉听见了声音,她大概上辈子一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