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终于大开,门外百官、军民耆老、命妇等早已跪迎在道旁,嚎啕啼哭。凌书南站在郦天霄身后,与他一齐目送着车队出午门,心里头正想着蒸饺、馒头、肉包等等,就听见一声老迈却又突兀的声音响起,“冤枉啊!”
只见一个白发老人斜刺里窜出来,直接扑倒在了灵轝之前。
凌书南心咯噔一跳,直觉告诉她,这顿早饭应该是泡汤了。
郦天霄已将禁卫军悉数换成了神机营,宫中一切皆在严密掌控之中。午门外虽然人数众多,但多是些品阶较低的官员和士绅命妇,既不会是郦圭亲信,又没有实权,说实在话,于他们而言,谁当皇帝,还不都是一样地参拜?郦天霄并不认为他们会有什么问题。却万万想不到,竟然还是有人在这个时候闹出事来。
仪仗由沈鹿亲自负责,那老人才冲出来没多久,就被禁卫军架起,“竟敢冲撞大行皇帝昇轝!”训斥地话还未说完,没提防却又有好几个老者冲了出来,也是一般地哭喊着冤枉。所有做戏的啼哭声戛然而止,他们的喊冤声便显得尤为突兀。
郦天霄环扫一圈,那些老者都是陌生面孔,看衣着并非朝廷官员,虽然不知他们意欲何为,却也知道定然是来者不善。只是郦天霄想到京城内外皆在自己掌控之中,倒也存了一丝侥幸,即便被几个老者扰乱,却也并没有太当回事,于是朝已升为太傅的老师使了个眼色,上前询问,“老人家有什么冤屈?”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三章 午门扰葬礼(2)
为首一老者啼哭道:“大行皇帝昨晚托梦小民,告诉小民他为奸人所害,含冤莫白,他还说这棺木中并非大行皇帝真身!”此言一出,满场皆惊,其他的老者却是一同附和起来,“小民也梦到了……”
郦天霄心底冷笑,事已至此,却还是有人想要兴风作浪。这是在做垂死挣扎么?!少傅已经知晓他们的来历,回头向郦夭霄低声介绍道:“他们都是大行皇帝亲封的百岁耆民。”百岁耆民不过是平民,却也正因为如此,又个个都已过百岁,历经沧桑,犹如彭祖,齐齐说出这番话来反倒比其他人口中说出更令人相信。
郦天霄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感觉,状况似乎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按说郦圭党羽多已被他剿杀制服,却不知这幕后指使之人究竟是谁!这伙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出殡时,当着午门内外所有人面上演这样一处。可见此人用心良苦。
少傅朗声道:“大行皇帝为贺氏所害,满朝皆知。今日吾等就将以那妖女的鲜血祭奠大行皇帝在天之灵!”
“大行皇帝梦中说,杀他之人并非女子,而是一个穿着黄袍的男人!”耆民朗声道,在一片鸦雀无声中,这一字一句却是随风送出,加上回音,直击每个人的鼓膜。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就只有储君太子能够穿黄袍。这针对性也太过明显了。
太傅脸色剧变,“哪里来的疯子在这里胡言乱语,冲撞昇轝,贻误吉时!通通带下去!”禁军赶紧上前,刀架着那几个百岁耆民的脖子,就要将他们强行带走,却被郦天霄按住。
如今,京城初定,郦圭的势力也不过是暂时被压制,突然冒出这么几个人说这么几句言语,如何不令人心浮动?眼见在场所有人,虽各个惧于禁卫军而噤若寒蝉,却有不少人的脸上都写着怀疑和不甘,即便他堵住悠悠之口,却也难保他们日后不会发难。
郦天霄于是将目光投向潘后,“皇叔薨逝时,太后就在身旁,是不是贺氏所为,皇叔为何离世,太后何不直言所见?”
潘后多年来痛恨贺氏,自然希望贺氏能够千刀万剐,而她又要保存潘氏一族,自然不愿轻易与郦夭霄唱反调。再加上郦天霄登基后,尊称潘后为皇太后,荣宠一时,潘后一时间,倒也不想反水。
果然,潘后顿了顿,在众人期盼之下,不得不力证道:“大行皇帝的确是为贺氏所害,哀家亲眼所见,自然是假不了。”
郦天霄这便朝沈鹿使了个眼色,命他将那些老头点了哑穴,全部带走。“有人居心叵测,造谣滋事,妄图煽动舆论,动摇国本,其罪当诛。”
此言一出,那些老头自是不能再活。乱世当用重典。郦天霄自然要让所有人都瞧瞧生事的下场。
“殿下还要杀人灭口吗?杀孽造了那么多,就不怕遭天谴吗!”人群中一女子的声音幽幽传来。一直立在旁边心里默默打着小鼓的凌书南猛地抬起眼,循声而去,只见一麻衣女子从白茫茫的一片中脱颖而出。她悬着的心终于沉入了谷底,来者正是贺夫人——孙合媞。
她一走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惊住了。午门内,宫中妃嫔命妇无不惊呼,“贺夫人?!”与此同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看向背后的囚车。倘若面前的人是贺夫人,那么后边那个女人又是谁?其中尤以潘太后为胜,“你怎么会在这?……”
潘太后望向郦天霄,郦天霄却是反转头淡淡地扫了凌书南一眼。他的目光虽是一扫而过,凌书南却分明感觉到那目光扎到了她的心。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三章 午门扰葬礼(3)
沈鹿尚来不及处理那些老头,便不得不调转头来对付孙合媞,手中钢刀一伸就要将孙合媞斩下。事态严重,无论如何都不能给她说话的机会,反正她今日便该生祭,就算杀了也是应该。
然而,却不知暗地里何处射来一道羽箭,直将他的刀身射穿,那冲击力竟让他险些握不稳刀柄,沈鹿暗暗心惊,却又是不愿相信,整个宫城都在他的掌控才对,在场人也都一一排查过。究竟是谁,有这本事频频挑衅,他又是如何做到的?
沈鹿忙重新调配人手,一面派人去找施暗箭者,一面传令下去,“保护陛下!”
孙合媞不禁冷笑道:“弑君篡位者,如何配称陛下?”她这一句话铿锵有力,自是令人倒抽了一口凉气,她却并不罢手,一针见血直奔主题,“这梓宫中根本就不是皇上,皇上早就已经遇害了!”
郦天霄的眼角微微地抽动着,一张脸只是阴沉着一言不发,潘太后早已是面色如土,“胡说八道,梓宫中怎么可能不是大行皇帝?”
孙合媞道:“他们能够找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难道就不能让人戴上面具假扮皇上?皇上怎么会突然病倒,病倒后却性情大改由太子陪伴左右,诸位难道就不好奇?还是诸位心中早就已经有了真实的答案吧?”
她话音刚落,突然有两个禁卫军冲上囚车将那假的孙合媞拖拽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下她的面具,全场哗然。铁证如山,没有什么比亲眼所见更令人震撼了。孙合媞索性说道:“你们要是不相信,何不打开棺木看看?”
场上顿时聒噪起来,不论是不是有人刻意造势,但那低低的质疑与议论却早已使得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绪不宁,场面渐渐有向不受控制的一方滑去的趋势。
潘太后不由斥道:“荒谬,你竟敢对大行皇帝这般不敬?!”她虽不知孙合媞到底意欲何为,但长年的怨恨还是促使她想要置她于死地。她正要下令把这女人带走,孙合媞却冷笑道:“娘娘,你以为这样就能够自保?你难道不知道,潘公子早已被他给杀了吗?你还在维护着什么?”
“什么?”孙合媞这一番混淆视听,倒是让潘太后一时间难辨真假,她下意识地看向郦天霄,目光中已有犹疑。郦天霄是什么样的人,她心里清楚,其实事到如今,对于这棺木中躺着的是郦圭替身,她早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是碍于潘氏,只是想要杀死孙合媞的心念作祟,才使得她坚持。
郦天霄一言不发,不止是因为孙合媞等人的有备而来不易对付而暗自心惊,更是因为纠结凌书南在此事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而惆怅绝望。
此时此刻,就算郦天霄说已经把潘庭放走了,估计也不会有人相信吧?那可是他制衡潘氏的棋子,他交不出潘庭让潘太后安心,便是把潘太后越推越远。后边角落里的凌书南正冷眼看着孙合媞,那夭夜里以爱的名义苦苦哀求自己救潘庭,却原来是为了这一日的。好一个孙合媞,好一个黄昏!
凌书南看着像一根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的郦天霄,心底的懊恼与悔恨就像是拧不紧的水龙头,往外直流。
“开棺吧!娘娘!”也不知是谁领头说了一句,紧跟着又有几人附和起来。在禁卫军的刀光剑影下,那份质疑给强压了下去,却不想片刻的死寂后,更多的人又重新吵嚷起来,在这些人的带领之下,场上所有人齐齐叩首恭请潘太后主持开棺。
倘若郦天霄心里没有鬼,又何必阻拦大家?毕竟这是一个自证的绝佳机会!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三章 午门扰葬礼(4)
见潘太后仍旧犹豫,孙合媞索性说道:“既然如此,这大不敬的事便由妾身来做好了!倘若是妾身妄言,冤枉了殿下,我便自刎于此!”她把这重任一力承担,冷笑着就要去碰昇轝,哪知道手还没触碰到,却只觉得眼前晃过一个黑影,那黑影落在了她的手背上,软软的,凉凉的。她低眼一看,当即吓得惊叫了一声,使劲地甩起自己的手来。
那黑乎乎的东西竟是一条又粗又长的蜈蚣!她甩掉后,那足有半尺长的蜈蚣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可即便如此,孙合媞还是嫌恶地使劲地擦了擦自己的手。
孙合媞稍稍定了定神,在众人伸长脖子翘首以盼之下,再度探去,心底多少已有了几分阴影,只觉得眼前还有什么东西晃动,她下意识地缩回手,手背上空无一物,但一抬眼,当即又忍不住惊叫出声,这一次声音更加刺耳。只因棺盖上蹲着一只黑乎乎的蟾蜍,那蟾蜍正鼓着腮帮子,瞪着眼望着自己。
蜈蚣、蟾蜍都是公认的不祥之物。偏偏在孙合媞想要开棺时就突然从天而降,不止预示着开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根本就不可取,更预示着孙合媞是阴邪的不祥之人。
郦天霄初时也是一惊,但旋即就明白过来,这些壁虎和蟾蜍就和当初山谷中的小白鼠一样。他的心神稍稍活泛了些,一改方才的被动,慷慨激昂道:“皇叔在天有灵,都已经频频示警了,你们却偏偏要听这妖女所言,竟允许她对皇叔遗体造次。诸位,当真就不怕天降灾祸?不怕让皇叔永不瞑目,让诸位永不安宁吗?”
尽管所有人都已对郦圭之死抱有疑虑,可谁也不敢拍着胸脯,百分百肯定梓宫当中并非郦圭。再加上上天示警,谁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竟然对大行皇帝开棺验尸。一时间,主动权似乎又回到了郦天霄的手中。
盯着那蟾蜍半晌的孙合媞终于意识到那目不转睛的蟾蜍和地上一动不动的蜈蚣究竟是什么。她扫视着全场,目光最终停留在凌书南身上,她怨怼的目光恨不能化作万箭射向凌书南。然而,凌书南却并没有因这目光而退缩,她甚至理所当然地迎了上去。不错,是她干得,那又怎样?
午门外风云瞬息万变,这片刻的功夫,沈鹿已将远处的施放暗箭者和那几名禁卫军中的叛徒悉数拿下,重新掌控全场之后,几柄钢刀也已经架在了孙合媞的颈脖之上。孙合媞被凌书南坏了好事,唇角却浮上了一丝冷笑。凌书南不知道她那抹笑是何用意,直觉告诉她,今日之事,并没有结束。孙合媞去而复返当众揭发郦天霄,她所图谋的绝对不止这么简单。
郦天霄正要趁着众人晃神的片刻,重新掌控这场面,让“郦圭”的灵柩平稳下葬。或许是有与凌书南的“交易”在前,郦天霄不禁犹豫起来,不知是否该下令将贺夫人就地正法,毕竟在他口中,贺夫人才是弑君凶手,既然送上门来,就该生祭。
可想到那天凌书南的话,却无论如何也狠不下心肠来。他于是摆了摆手,示意沈鹿把孙合媞带走,刚刚下令,就听孙合媞发出“啊”地一声惨叫,脖颈处鲜血直往外冒,眼看便是活不成了。
郦天霄顿感愕然,第一反应便是看向角落里站着的凌书南,只见她双眼犯直,也不知是因太过突然,还是着实被那太过血腥的一幕吓着了,整个人都像是被冰封住了一般。
那些擒住孙合媞的禁军也是吃了一惊,有些不知所措地看向他们的顶头上司沈鹿,“是她自己……”
郦天霄的目光最后落在了孙合媞的身上,她的身体犹如在阳光下暴晒的花瓣,瞬间便蜷缩成一团,枯萎凋零了。可她的脸上却挂着一抹诡异的笑,虽然旁人离得远,可他却看得真切。孙合媞是自刎的。今日之事实在诡异,一个逃出生天的旧妾为何偏偏要回来送死?就只为了揭发他?既然如此,为何不趁自己还未登基时,在潘皇后面前说明?这个贺夫人,究竟是谁?又究竟为谁卖命?
似乎有什么关窍,他一直没有想透。
只是郦天霄还未来得及深思,就有人给他送来答案了。
卷九 东风夜放 第七十四章 舆论的力量(1)
远处,一声马嘶传来,能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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