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在丫鬟婆子们的伺候下净了身,换上了一身梨花白素锦寝衣,在床上歪了会儿,却了无睡意。
她索性爬起身,移步走进寝室隔间的一个小佛堂,对着佛龛盈盈地跪了下去,“信女仅求能多留在平州些时日,曼华的佳音早至,夫君得脱牢狱……”
在平州的这几个病孩子恰巧拖住了各房,周松瞒着公爹与各家订好的计划,还有得了贵人青眼的曼华……桩桩件件在谢氏脑里反反复复地翻着。
再细数了下,私下另行让家人送上京以供打点的财物,谢氏一阵儿肉痛,对其他各房特别是五房的恨意更是滔天。
周府现下还没分家,周柘上京时带走的银票是就从公中账上走的。谢氏费心筹划着一批珠宝珍玩让周柘带上京,却被他给推拒了,说是所带尽够。
“够,怎么够?不过是看着东西多是公帐上的,怕自个儿今后吃亏罢了!”,谢氏想着周柘上京时轻衣简从仿若踏青游玩似的公子作派,又一个虔诚的长头,对着佛龛重重地叩了下去,“五房奸诈无情,如复归洛京,还望公婆主持公道,早日分家打发了才是。”
佛龛之中,一尊白玉柳枝观音莹润光洁,宝相庄严,在烛光映衬之下垂眸而立,仿若有灵,慈爱悲悯地凝视着虔诚的信徒。
☆、第10章周家长女
“丹霞姐姐!行行好儿,再帮我通禀下,让我见见夫人!”
谢氏卧房门前,一个腹部高挺的年轻孕妇眼明手快地扯住一个从房里悄声仄步而出的丫鬟,哽咽在喉,眼眸蒙着一层欲凝成滴的淡雾。
“王姨娘;夫人吩咐您安心养胎,您就别为难我了!”,丹霞看了看王姨娘七个月的大肚子,无奈地合手求饶,生怕与这位候着已久的孕妇发生一星星的碰撞。虽则,王姨娘也不过和自己是一样的丫头出身,可人家肚里的可是未来的主子。
“丹霞!”,王姨娘一只白得透明的手将将要把丹霞的葱绿褂子掐出了汁,而另一只手上已多出一对丁香米珠耳坠。
“王姨娘,丹霞五岁进府,也还是您带着在奶奶跟前伺候的,奶奶的脾气您比我更清楚!”,丹霞飞快地瞥了一眼内室,推掉了王姨娘硬塞过来的手,小心嘱咐,道:“奶奶正礼佛呢。刚她让小绢去绣楼唤大姑娘来,您倒是可以再等等!”
等等?这意思是说去求求大姑娘?看着丹霞趁她一愣神就溜走掉的身影,王姨娘开始在月光下焦虑不安地扭起了自个儿手上的帕子。
刚过正月,老爷周显就轰着周家未入仕的四爷五爷带着一大家子都回霍城给太夫人尽孝。
在兵部任着郎官的大爷周松,为尽孝心,只在京中留了个未生养的妾室,王姨娘被打发了跟主母谢氏一起回乡。
揣着身孕的王姨娘本不欲行,可奈何她除了肚子里的这个,还有个四岁大的儿子在谢氏身边养着,被一起带着上了路。孩子年纪小,又是庶出,名未起,只是唤着文哥儿,这会儿也正病着。
“闺女,听说五房的云姐儿吃那苦玄草好了!不如你去向奶奶讨个恩典,就说让文哥儿给哥哥姐姐们试试药?”,王姨娘想着娘亲递来的话,一脸迷惘,待听到隐约人声,凝住神的眼已是一片清亮。
月光如银,细碎撒着,池中清莲舒华,波光潋滟,池水上空飘起雾里渗着香,将池对面的小绣楼和曲折回廊氤氲得如梦如幻。
两个俏丽丫鬟,一个琉灯高挑,一个分手拂柳,更衬得当中的妙龄少女如同刚刚从月宫偷步下凡的仙女,步步生莲。
周家长女周曼华,清贵高华,乐善好施……想着洛京城里对周曼华的溢美之赞,王姨娘一咬牙,扶着肚子急步小跑了过去。
“姨娘小心些!”,对黑暗中突然蹿出的人影,两个丫鬟只顾闪避惊呼,却是周曼华亲自伸手扶住了王姨娘,笑语温柔,如春风拂面。
王姨娘心中一喜,象是抓着救命稻草似的径直扯住了周曼华的袖子,低声哀求,道:“大姑娘万福!您最是心慈。还请救救你弟弟……只要求奶奶行个好,让文哥儿试试……”
只一件事儿,王姨娘却说得颠三倒四,再三哀告,罗嗦至极。
周曼华却极有耐心地侧耳倾听着,然后,在王姨娘的热切的注视下,缓缓地点了点头。
时光如漏,夜凉如水……
看着周曼华走进谢氏紧紧闭着的房门后,却没半点动静,挺着大肚子的王姨娘站在院中只觉得脚麻腿颤,肚子也有了不适的坠涨感。
她硬撑了会儿,一看谢氏房里退出了刚才跟在曼华身边的两个丫鬟,又跟了过去陪着小心。
“王姨娘,大姑娘已经跟谢氏一块歇下了!”,两个丫鬟相视一眼,其中个儿高些的犹豫了下,轻声细语地跟王姨娘讲了大半实话。
王姨娘惊地瞪大了眼,“要不劳烦二位姐姐,再去禀一声,请大夫今晚来看看文哥儿也成!”
“这个,王姨娘,我们只是伺候大姑娘的。”,高个儿丫鬟轻声道,眼角瞄了下谢氏的房门,伸手扯了扯呆呆的同伴,匆匆向着她们住的绣楼而去。
王姨娘犹豫了会儿,咬着牙,上前拍门喊人。
过半晌儿,一脸难色的丹霞重又从谢氏的房里走出来站到了门边,“王姨娘,您身子重,就回去歇着吧。奶奶交待了,文哥儿那里自有乳母照料,不劳您操心,明儿一早再请大夫。”
王姨娘呆住了,认命地将帕子捂在脸上,甩开了丹霞作势欲护的手臂,深一脚浅一脚蹩回了自个儿的房里。
“姨娘回来了?”
,王姨娘的贴身丫鬟彩霞凑了上来,尴尬陪笑。
啪的一声,耳光脆响,彩霞的粉脸上多出了几道血红指痕。
“滚,你个没用的东西,给我滚出去!”王姨娘喝走了彩霞,自顾自地趴在床上大声地哭了起来。“怪也就怪你没投了好胎!难道你就不是管她叫母亲的吗……”
等哭够了,王姨娘起身,扯着手中的帕子胡乱抹了满面涕泪,狠狠地咬了咬牙,开始亲自翻箱倒柜找东西。
好一会儿,她独自攥着一个鼓鼓的荷包,扶着肚子摸黑向通向内院的月亮门走去。
王姨娘本是周家家生丫鬟,由谢氏指给周松作了通房,待主母开恩停药生子后才抬的姨娘,这次跟着回乡的仆妇之中也自有她家的人。在主母那儿想不到法子,她打算自寻她的亲娘。
原本侯在王姨娘门外的彩霞,把身子藏在暗处,一声不敢吭,等王姨娘前脚一走,就蹑着脚奔到了谢氏的门边。
听了丹霞回报,谢氏嘱咐了她几句,让她自去打发了门外通风报信的彩霞去。周家的几个霞本就是周夫人当年一手调教的,分于诸房,尽皆难得的忠心能干。
待侧耳细听外边没了声响,谢氏才又重新地躺回到床上,继续教训着刚才替王姨娘求情的周曼华,“大姐儿!你且记住了,你是周家的嫡长孙女,也自有两个嫡亲的兄弟。那些个妾生的,就是猫狗一样的玩艺儿,能活不能活,只看他们自个儿的命,没得为了他们去违了你祖母的意。”
“娘!妾生子就如此吗?”,在母亲的严厉训斥下,周曼华的声怯怯,娇美的小脸上多了惶恐,“可那位也已经有妻了,我如进王府,岂不是也是妾……”
“笨呀!王府侧妃是有品秩的!”,谢氏的指头恨铁不成钢地戳上了长女的额头。
“娘!临离洛京前,祖父专门让我去他书房,考我背周家祖训。我觉得祖父,他是专门强调着周家无再嫁妇,无为妾女的规矩。他说,他说若是有周家女儿让周家蒙羞,就直接打杀算了。娘!我想祖父不乐意让我去为人妾的。”
“为人妾?那能一样吗!那可是皇家。你的嫡亲姨母受封当朝贤妃,按你祖父说法,服侍天子也是不该?”,公爹居然越俎代庖地管教后宅女儿,谢氏又是一阵儿憋屈的气闷。
百年望族谢家在朝,隐隐有着“谢半朝”的美誉,几辈子下来姻亲故旧,消息甚灵。皇帝陛下膝下能承继大统的左不过也就那三位皇子,而按着娘家大哥的分析,其实圣心早定。
如果公公不折腾,才貌双绝的曼华作为在职正三品礼部尚书的嫡长孙女,嫁入王府的前途会更加的好。
现而今,那对父子陷入狱中,这么一折腾,曼华却是可能连进王府的机会都会没有。就算谢家能帮挽回,也只能生生的让千娇百媚的曼华,在位份上受些委屈了。
好在,女儿正当青春华年,未尝不能笑到最后。谢氏想着那府的情形和当日几位贵人的许诺,轻轻笑笑,悄悄地贴在曼华的耳边说起了私密交代来。
“娘!”,一声娇嗔,周曼华白皙的脸颊顿时红晕片片。
谢氏却是一声轻叹,抚上了女儿一绺如云的秀发。天生丽质的曼华,秀眉如烟,明眸如星,性子又温柔可人,本就应当享着人间的大富贵。
☆、第11章生母情养母恩
月沉西厢,杜氏也在曼云的耳边碎碎念着。
“云姐儿,你记着,桂枝那样的坏东西,我这做主家的捉住了她们的短处打得骂得,可朱妈妈未经允许却打不得。她们都是长辈的手下人,要收拾,就要先占了理,可有理也不能在长辈面前声高,要给大伙儿都留着点面子……”
“可要象奶奶这样有了身子,还亲自动手打人,也是不对的!”,朱妈妈大嘴一咧,径直抄起曼云白嫩脚丫旁的铜盆塞进了在一旁偷笑的小满手里。
小满一扁嘴,出门倒水,又再回来把门重新带上,开始慢悠悠地收拾着铺盖,继续竖着耳朵听戏。
“朱妈妈,边呆着去!我正教姐儿道理呢!”,杜氏嗔着朱妈妈的吐糟,一脸爱娇,越发妩媚。
“娘!”,虽然杜氏说法跟前世高氏教的温良恭谦大相径庭,但是不知怎的却直入了周曼云的心底,小身子向杜氏的怀里更紧地靠了靠。
“娘知道云姐儿今日在祖母面前的大胆儿,都是心疼娘亲!”,杜氏笑着低头,亲了亲曼云的额头,“但其实娘是自知分寸的。就算朱妈妈不嚷出来我有孕,我也会自己说,而且还要仗着这个讨好处,断不会让自个儿受一星半点的委屈。先生教过的,示敌以弱,保存实力,一点也不丢人!”
“先生?”,周曼云眨着眼,一脸疑惑。
发觉自己把夫妻闺阁间至今还拿着打趣的称呼说漏了嘴,杜姗姗的脸一红,吐了吐舌头,却也在女儿面前大方认了,“嗯,我的先生就是你爹爹,从前他教过我识字写诗的。”
不过,十年耳鬓厮磨苦学下来,杜氏的浪漫情怀还就停留在偶尔给周柘送张素笺,题上“努力加餐饭”而已。
爹爹?周曼云的眼底不觉一黯,默默地低下了头。重生一世带着的记忆,此刻让她觉得异常沉重。
就在这时,紧闭的房门被轻轻地拍了几下,守着门边的小满刚拉开条门缝,一个神色略显慌张的女子就立时挤了进来,好象正在躲着捕快的贼。
“二嫂?”,歪坐在床上的杜氏惊异地直起身子,一双手却丝毫没有怀中女儿放开了的意思。
周曼云索性顺势儿趴在杜氏的怀里,只侧着脸儿,轻声地唤了声‘二伯娘!‘,长睫半掩,不错眼地盯着这个前世最熟悉也最亲近的长辈。
高氏现今才三十出头,鹅蛋脸,容色清秀,一身装束也是素淡清雅,加上眉梢眼角锁着的愁苦,与曼云紧搂着的杜氏两下一比,显得更加黯然失色了。
但现今这样的二伯娘,比起曼云所见前世四十来岁就一头银霜,从外到内都形同槁灰一样的高氏不知要强了多少去。
“云姐儿果真大好了!要是慎哥儿……”,高氏提裙坐到了床边,一只左手爱怜地抚上了曼云的头,眼里带着浓浓的羡慕。
等望向等她说话的杜氏,高氏张了张嘴,想出口的话却自然地换了词,“姗姗,我想着路上东西都不齐全,正好我那儿还有些从京里带出来的松墨和溪纸……”。
说着,一只紧攥在她右手心里没放开过红藤小篮,被掀开了盖在上面的蓝色锦绸,篮中摆放整齐的黑白,立现。
杜氏稍稍一愣,也从善如流地与高氏道了谢,感叹起自己又要抄写《女诫》的辛苦。
二伯娘还是跟前世一样,想要什么,都不敢直接说出来,总是纠纠结结,隐隐涩涩地藏着自己的心思。听着两个大人的对话,小曼云心中一苦,把头更深地埋在了杜氏的怀里。
也就在抱怨的这一刻,曼云才惊觉原来前世的自个儿象极了正被自己腹诽的高氏。
前世的曼云是高氏养大的,高氏如母一样倾心教养她,曼云也按着高氏为榜样修习着世家女的言容功德。
从永德十六年起,高氏与曼云,相依为命的一大一小无欲无求,不惹事,不生非,躲在霍城周家偏僻小院里安份度日。
高氏唯一可圈可点的壮举,就是曼云十四岁时,冲到谢氏那儿大闹了一场,起因是当时家中正在给几个姐妹议亲,就连二伯家小的几个也在被牵着线,却独独漏下了更加适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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