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见四下无人,曼云缓停住了步子,摇了摇朱妈妈的手,仰起了头,道:“妈妈!你还记得我曾跟娘亲说过的梦吗?”
朱妈妈一下子呆住了。被这么一提示,她想起来了,曼云曾跟杜氏说过梦话。说她梦到曼华死去而杜氏也会出事,当时的杜氏还当着是孩子话,在几个身边人面前笑过。
可是如果从大姑娘的身上看,倒还准了。朱妈妈心里嘀咕了一声,眼里多了几分犹豫,但牵着曼云的手还是牢牢地没有放开。
有些事,有些人,还是可以相信的,只要自己信。也不必在意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做该做的事就好。
曼云的心不再象前几天一样乱得诚惶诚恐,她展颜一笑,正色对上了朱妈妈,道:“妈妈,我听说小孩子眼清神静,自会有神明佑之。我在梦里真的有梦见到曼华姐姐死去,可是娘亲那儿我只梦到隐有血光。所以,你帮帮我吧,我们一起护着娘亲,让她度了这一劫。”
短短的几句话,唬得朱妈妈合起了双掌……
周家前院杜玄霜住的客房里,门紧紧地反锁着,几个大男人关在屋里围坐一堆堆,齐齐的面色凝重。
周家大姑娘的死讯,他们也都知道了。
按着公开的说法,周曼华起先就得了孩儿瘟,病还没断根,又在去城隍庙里祈福时受了凉,夜里病症突发难治,未到戌时就香消玉殒。
偏赶上周家晚上逢火遇盗,也只得委屈着,到了今日才对外通报。
周曼华的死提前到了七月初四的黄昏,这样一来,张绍雄闯绣楼的事,就成了子虚乌有。
柳贵蹲在地上,两只宽大的手掌紧紧抱着头,一种莫名的痛感从脑仁子里面向外钻。他虽对这些世家规矩不了解,但刚才在大伙儿的讨论中,他也明白过了,是昨日自己一时心软,拔了塞在那老婆子嘴里的布头,最终害了大姑娘的一条命。
可那时,他只是看着那老妇头发花白,目含哀光,一副含冤待吐的模样,心有不忍,想给她个机会剖白,何曾想到结果会是如此。
杜玄霜看了眼象蔫菜叶似的柳贵,皱了皱眉,转身却是正色地训起了另一个腆着脸的混小子,“祈虎!你昨个儿从金鱼沼里扶起周家大姑娘的事,今后也给我烂肚子里,不许再提半个字。”
昨天祈虎眼见城隍庙里事,根本就没详细回报,当时只大咧咧地说周家大姑娘落水了,周家大姑娘没事了,周家大姑娘回来了……
“俺咋知道会这么麻烦。也不过是远远看见那人凑姑娘边上说了几句醉话,大姑娘一跑,把外裙撕了个口子,啥也没露出来呀。看着人掉水里时,我那会儿也只当是她不小心踩滑了……俺们村里那溪边也常有大姑娘小媳妇露个大白腿子,跪在石板上洗衣洗菜,见俺们游过来,还伸脚丫子踹人心窝子呢……”
控不住嘴的强词辩白,立即引起了哄堂大笑。
但笑声一静,室内的气息变得更加地凝重了,想到了最晚没了的两条人命,一个个男人的脸上都又盖上了霜。
“还好你小子还记得当时是跟踪,不敢露了行藏,一上岸就跑了。虽漏看了她们咋回程的,但好赖没把你逮着。不然,你也得殉了周家小姐了。”,老成点的邢老四悠悠地讲着,末了还举个早年前,一个六品小官家,把家中失火后抱出小姐的男仆和小姐一齐又都重推进火场的故事。
“把俺们小姐送回江南后,俺再不往南边来了!俺要回燕州!裤腰上别着脑袋上北崖口都成!大老爷们,死,也要死得看死在啥地方……”,刚被陪葬之说唬着的祈虎,不满地吼出了声。
一个个出生贫寒的汉子,在北地疏狂惯了,那会想到一些在他们眼中鸡毛狗碎的事儿,就会要了后宅女人的命。
这样的死,对惯常砍头割颈的人来说,确实憋屈。
“咱还不如让小姐带着姑爷,还有小小姐回燕州呢!”,有人天马行空地提出了建议。
燕州,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不过要想安稳些得在泰业五年后……立在刚敲开的门边,听着些话尾的曼云拧住了秀气的小眉毛。
“姐儿!有话,进去再讲吧。”,朱妈妈轻轻地推了下周曼云。
“嗯!”,一个闪身,周曼云进了屋。
有周曼华的例子在先,现在的她必须做,尽可能地做好一切准备……
七月初五的早上,在周曼云四下跑着,安排着人手为度过这漫长一日做准备的同时,丰津县衙不大的后院里也是一片凝重。
一身官服的娄知县与何氏夫人面面相觑地站在院中,消化着刚才从不同地方接踵报来丧讯。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面容清瘦,颧骨高耸的娄伦发出了一声长叹。
“老爷!您不是小鬼,您可是妾身敬仰的大老爷呢!”,何氏凑前一步,露出安慰的笑脸,道:“在您这儿,这些不过小事一桩而已。”
“和嫔晋位是走的谁的路子?”,娄伦明知故问,他习惯这样多留些思考的时间。
何氏不露痕迹地比了一个手势。
娄伦点了点头。
昨日发生的一切起先只是演戏,那些逃走的役夫要以柳叶胡同为饵,钓兵去救,他们也就将计就计。
正好谢氏递贴,他也就让何氏邀了谢氏母女过来,大门开着,迎来送走,对那些从山上下来的役夫探子显着周家的重要性。
张绍雄为人是嚣张了些,但也不至于色令智昏的去找周曼华这个小姑娘的麻烦,在城隍庙散酒偶遇调戏,多半是想到了什么,顺水推舟而已。
只可惜,昨晚的计划基本夭折了!
想着狱里还关着的几个役夫,还有张绍雄屯在南城外的兵,娄伦觉得着实为难。
“如按前几日的家中传信。周松攀告亲父,应当是可以钉死老周显了吧?”
“去岁中秋节后,万岁爷私下对崔公公埋怨过,说是周显近年俞显昏聩,镇日谈空弄玄,办事不力。在那以后,周显才开始提的辞呈……”,何氏没直接回答,只娓娓道来,讲得清晰。
“明白了!夫人,还请你先带着巧英姐俩去周府祭下大姑娘,总归亲戚一场,礼数要到……”
☆、第36章贼开花
〃奶奶!你快歇着,要喝茶,我来!〃,白露一边嚷着,一边一个箭步冲上前持住了陆氏手里的铜壶。而跟在白露身后的小满更是神情紧张地扶住了杜氏,如捧珍宝。
杜氏瞬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她只不过静极思动地想起身给自己倒碗茶,结果就被身边几个如临大敌似的围上了。
这些看着怪异的保护举动,多半是曼云那妮子撺掇的。
杜氏想着一大早,周曼云跑前跑后上窜下跳的小模样儿既觉得窝心,又有些愧疚和无奈。
女儿在这短短不到一月的时间里,?g掉了娇娇的孩子气,是成长,更是因为看到了这世上一些并不算美好的事情。
当初与丈夫约定要为曼云守护的喜乐安宁,似乎脆弱十分。
杜氏的手放在了还未显怀的腹部,看着在窗下掰着手指头与朱妈妈窃窃私语的曼云,对意外再得的第二个孩子的未来有些担忧。
周曼云抬起小脸对着杜氏笑了笑,接着继续和朱妈妈一件件数着从大早上起来已安排好的一串事情。说着也是学着杜氏,不去怕,但也要将所有的可能的坏事想得周全。
稳婆、大夫等等都由着杜玄霜带着人找到,约好了。能提前抽了空的两个稳婆更是给了重金,让她们呆了白露他们起先住的院子里,若不是医女只在平州府城有,曼云也会提前让人拉了两个来。
血光之灾!通过对杜氏的察颜观行,曼云现在已认定了前世的自刎之说,应当是谣传。
人手安排的应当也算齐全了,只是从大早上就让杜玄霜他们找的虚言道士却杳如黄鹤,不见踪影。
这多少让曼云心下残留了几分忐忑。
“这样可以吗?”,后花园周曼华原本的闺房里,谢氏红着一双眼,手中捏着一角帕子,凄戚地压在了娄知县夫人何氏的手上。
何氏另一只手抬着帕子轻压了下眼角,凑近了谢氏的耳边,“秋容姐姐!我家已将那天在金鱼沼的几个婆子丫鬟处理干净,巧英姐妹也自会守口如瓶。我且说句不敬的,她俩是未嫁的姑娘,目睹已是罪过,自也不会再揽事上身,要不也会被影响着婚嫁,不是……”
谢氏暗敛了眼上的悲愤,静静地听着,然后缓缓地点了点头。
昨夜的一通喧闹,即使对着仆妇们下了噤口令,但一直当着家的谢氏明白,根本就堵不住悠悠众口。
曼华若活着,因此前事,嫁与张家为妾,是辱及先祖,也会让周家在亲戚故旧前抬不起头来。为着父亲和兄弟的前途,曼华以死明志,她身为娘亲,自然要维护女儿的身后清名。
周家此次回乡,已在洛京打发了大部分的仆役,现跟在路上都是周谢两家知根知底的世仆。他们的身契都在手里紧捏着,若是有个不对,径直打杀或是发到蛮地也是便宜。
最是惹人心烦的却是杜氏身边那些个莫名其妙来的灾星。
“兰妹妹!还请你和妹婿帮姐姐个忙,让苦命的华姐儿走得也安生些……”,谢氏思虑清楚,哀声求恳着,眼中泪潸然而下。
待从周家角门送走何氏,谢氏立在园中回看了下独立着的小楼,眼泪依旧止不住地往下淌。她的女儿应当要堂堂正正坐着喜轿,从周家正门出,享受人间富贵,而不是这样凄凄惨惨地呆在萧瑟的后院,等着被装裹入椁从小门抬出去。
未婚未配,无夫家可依,就连周家的祖坟也进不了,只能是在祖茔附近堆起一个小小的女儿坟……
谢氏愤愤地瞪向了内院西厢,手中月白的帕子扭着了麻花,愤愤地将造成一切罪过的祸首之名在齿间碾着。
待情绪稍稳,谢氏才抬起手来,招来了远远侯在一边的丹霞,悄悄地嘱咐着,“你且去五奶奶那儿看看,她正在做什么?”
未时七刻,各自忙活了半天的几个杜家亲兵重又凑在了前院。除了还在外秘密找着道士的邢老四,还有北上去追杜玄风回来的另一个,从杜玄霜以下的六个相互通报了任务完成情形。
都是成年的男子汉,却被小小姐一个五岁的奶娃娃指使着,虽真有些没面子。但勉强给小小姐扣个将门虎女的头衔,也让几个汉子舒服了些。
“俺倒觉得小小姐不象将军,象夫人!谁不知道,将军是老虎,夫人可是母老虎……”,几个男人正玩笑将周曼云今个儿正儿八经交待事那个的架式往杜夫人莫支氏的身上套,就听到了仆人敲门传唤的声音。
唤着他们的是周檀身边的长随周长德,说是请他们去正厅与丰津县的黄县尉相见。
待彼此照面打了招呼,腆着小圆肚子的黄县尉就很客气地请杜玄霜几个往县衙走走。
“因为拒贼时,用了军中的强臂弓,所以让我们连人带弓一起去查验对号?”,杜玄霜有些不太乐意地拧住了眉毛。陈朝的军械管制还算严格,弓箭矛?不许私家所有,但对于他们这些本就在燕州军的人来说,带着武器应属平常。
“杜二爷!您想要替下官想想,您们在北边杀强人用啥兵器都成,但在丰津县这儿,可真不成呀。您看那几个强盗的死相,下官总要让仵作登记清楚了才好,也是为了省麻烦不是。”,黄县尉在杜玄霜面前姿态放得低,生恐被这些粗人蹭破了他的油皮。
杜玄霜沉呤不语,一旁的周檀先急了。
因为在杜家几人来前,黄县尉已跟他讲过,如果不去把强盗尸身上的伤处和致伤兵器一一对照清楚,待报到州府或再上,如遇上有心人要治周家私算藏匿兵械的罪行,重则可按谋逆论处。
“玄霜!你就跟着去一趟吧!”,周檀将杜玄霜拉到了一边悄声求恳,一脸为难,道:“老爷子和大哥现下还在洛京狱中,何况此前大哥还任着兵部郎官……”
破家县令,灭门令尹。周檀自觉已然风雨满楼的周家已经不起半点折腾,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何况,这里的娄知县还算是自家亲戚,若是早点解说,也就无事了。不然,被落到现驻在丰津的平州兵那儿查,就麻烦了。”,前院里周檀劝着杜玄霜,后院里谢氏和闵氏也在用同样的理由劝着杜氏。
现带着平州兵,虎视眈眈呆在西湾的是张绍雄。
周曼云象只猴子一样地撒波打滚被彻底无视,权衡了一会儿的杜氏同意了建议,消息再传回前头,就隧了黄县尉的意。
“大不了去忍上个一两个时辰!”,杜玄霜安抚着手下的几个粗人,决意一行。
“那日,在绣楼上拉弓射贼的是哪两位好汉?”,黄县尉松了口气,更恭敬地问起了要重点关注的人物。
“是虎子和小……小鞑子!”,本来要实话实说的杜玄霜突然想到了曼云早上要求杜氏身边不能少人的交待,把原本要脱口而出的小满咽了下去,手指指向了一个面目扁平,皮肤黝黑的矮个儿伙伴。
小黑个子摸摸脑袋对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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