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昔感到李泰身子僵了一下,虽是跪着,却是将脊背挺得直直的。
“嗯。”李世民点点头,“朕闻立德之女阎婉贤良淑德,品性纯良,更是秉承了家学,书画才艺了得。就赐于魏王做正妃吧。”
阎立德即携女上前拜谢。
阎婉正是那天石桥上的女子。她欣喜之情溢于言表,与李泰那种漠然的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泰儿?”李世民向着至始至终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的李泰问道。
李泰眼波微动,眼角的余光极快地瞥了一眼李昔,在李世民的灼灼目光中方才跪谢龙恩。起身立于一旁。
天子面前,此时只跪着两人。
杨妃将两人看了又看,满含笑意。众人心中了然,这两人岂不正是金童yu女。未等李世民开口,那边高阳拉着长孙芷跪下,言词措措:“父皇,适婚的不止他们,还有长孙小姐。”
长孙芷面色通红,偷眼看向房遗直,见他重新恢复清冷之色,心下有了几分怅然。愈加低头,露出一段洁白细腻的脖颈。
人群中李道宗满脸忧色。
李昔的身份虽贵为公主,却非皇上亲骨肉。追其根本,只不过是一个郡王府庶出的女儿。入宫不到一年,若论荣宠却是不及晋阳与高阳。眼下又多了一个长孙府的嫡长女(W//RS//HU),那可是先皇后的亲外甥女,父亲又是朝中重臣……谈及门弟、家世,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
李世民向来对长孙无忌与房玄龄器重,贞观末年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两人都榜上有名,而李道宗却功不及两人,不在榜中。
李道宗见皇上打量着面前的几人,久不出言,心下更为不安。对房遗直,他早就起了几分心思。若圣意不在他,指了一个不称心的给李昔该如何是好?
而另一侧长孙无忌与房玄龄两人倒是沉住得气,垂眸而立,不知心中做何想。
李世民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御案上,听得杨妃的心渐渐沉了下去。今日许是欣喜得过了,竟然忘记他不仅是她的夫君,更是这大唐的天子。天子之意岂是她一个后妃能揣摩的。
她缓缓坐直身子,就听李世民道:“说起来,你们三个都是国子监的学生。才艺出众,朕甚是喜欢。遗直也快弱冠,是该到了娶妻的时候了。”
高阳似想起什么,掩袖笑道:“儿臣想起一事,去年地动长孙小姐与任城同落江中,当时房公子可是先救的长孙小姐。儿臣当时还疑惑,如今……”她吃吃而笑,众人都不由笑了。
李恪击扇而笑,“原来房公子这心上人便是长孙小姐。难怪才名远播的房公子连个妾室也不纳,竟有这个缘故在里头。”
房遗直笑意疏落,“王爷说笑了。遗直先救长孙小姐,不过是因她不识水性,身子娇弱。不比任城公主身怀武学。虽说公主的武功也不见得有多高深。这件事换成别人来选择,想必也与会遗直一样。”
李世民点头,眯起眼睛重新将房遗直打量一番,笑问道:“任城身怀武学,你又如何得知的?”
房遗直置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所有的一切,这高高在上的帝王无一不知,如今他却于众人之前反问于他。是在帮他?还是暗示自己对昔儿放手?
房遗直缓缓抬起头,与李世民的目光碰撞在一起,几番较量后,只听得他道:“公主在国子监时,便与学生熟识。那时公主扮成公子模样,丰神朗朗。与学生志趣相投,相处得很好。后闻江夏郡王请了武师教公主习武,还有,之前公主九岁时也曾随郡王出征……故,学生才出此言。”
李昔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两人之间的对话隐含着什么。
房遗直言明救人的缘由,想撇清与长孙芷之间的暧昧,又提及与李昔的感情要多一些。他想要她的态度是那么的坚决。
李昔有无数念头在心中纷乱缠绕,是震惊,是苦涩还是庆幸,自己也无从分辨。
李世民沉吟不决。
“皇上。”长孙芷轻声道,连脖子都红了,“臣女爱慕房公子的才学出众,人品方正。只是臣女愚钝,怕入不得房公子的青眼。”
这已是赤luo裸的表白,赤luo裸地以退为进。
房遗直不为所动,只直直地盯着李世民。这样的举止对皇上来说,已是大不敬。拉出去砍头也是毫无非议的。
他双眸中倒映着烛光,似两簇小小的火苗跳跃燃动,直能焚心。李昔如何能不懂得,如何能不体谅,只是今时今日,两人的姻缘却是镜中花,水中月。
房遗直敛衽,静静道:“请皇上做主”
李世民点头,片刻后终于道:“朕如你所求,仿效娥皇女英,任城与长孙芷不分大小同进房府。”
房遗直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底哀凉,然而,能得如此,已是很好的结果了。
长孙芷虽有不满,却无他法。同时进府,不分大小。也罢,只看最后谁是赢家了。
她与房遗直齐齐叩拜谢恩。
唯有李昔巍然不动。
众人将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身上。
月华纱衣,一舞倾城。任城公主已在这一晚扬名千里。被皇上赐婚于房相的嫡长子,这样的荣光,她还有什么不满?。。。
【第016章】一定要如此吗
夜色似心底的哀凉,无知无觉层层迫上心翼。这样长久的静默,无端地使房遗直的内心掀起了千层浪。他渐渐明白了她的想法,这种想法让他慌乱不已,他不想失去她啊
“昔儿。” 房遗直轻声唤道,声音中有着压抑的痛苦与哀求。
李昔对他那双闪动着紧张、祈盼的星眸,报以温柔的一笑,心底洇生出一点稀薄的暖意。他已尽了心,竭了力,却依然想死守住她,这样的情意是暖人的,不是么?
长孙芷眉心一动,正欲说些什么,却被高阳拉扯起来,退在一旁。既然已如她所愿,就不可再节外生枝。高阳很了解李世民的脾气。李昔这般于朝臣亲眷面前,跪不接指。这已让天子的颜面受损。何必再去淌这个浑水,没的徒惹父皇的恼意。
长孙芷出自名门世家,若在平日,这点眼色岂有看不出来的道理。可今日却是牵及她的终身幸福,情感冲走了理智,被高阳这样一拉,方才恍然明白。暗自懊恼自己的冲动。
只听李世民道:“任城,你可是有话要对父皇讲?”
他的语气淡淡,不见任何恼意,甚至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
难道……
李昔心思一转,或许这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
房遗直的心似被人狠狠一揪,皇上他终于问出口了。这是在给李昔拒绝的机会吗?
他待要说话,李世民向他一摆手,温和道:“朕想听她自己说。”
房遗直无奈噤声。
李昔轻轻一笑,露出一点莹白如玉的贝齿,“父皇可知,儿臣很羡慕母后。”
母后,自是指的长孙皇后。
“哦?”李世民颇有兴味,“为什么?”
“母后虽然早逝,可是父皇心里只认她一人为妻子,时常想着她,”她停一停,认真地瞧着李世民,“儿臣虽不是父皇、母后亲生,但父皇很疼爱任城,是不是?”
他点头,眼里有浅浅的笑意,“是。”
李昔点点头,“儿臣自小便有一个愿望,希望成为心爱的男子的妻子。不是他的妾,也不是他心中有着重要地位的女子,而是唯一的最爱的妻子。就如同母后一般。父皇仿效娥皇女英让儿臣入房府。虽没有委屈了儿臣。然而,却不能满足儿臣的愿望了。儿臣恳请父皇,给儿臣这样一样机会。希望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别人的唯一的妻子,而不是让儿臣这样永远羡慕母后。”
他的目光渐渐凉下去,唇角却依旧含笑,“朕说过,你很聪明。”
她摇头,“这不是聪明,而是事实。父皇若执意让儿臣下嫁,那么房公子可以给儿臣什么呢?那一份只给妻子的爱也要平分成两份吗?儿臣其实很贪心。”
她笑,“父皇与母后都很喜欢彼此吧?”
想到长孙皇后,李世民默然颔首,眼中多了几分旖旎温柔,“两情相悦。”
李昔郑重下拜,她的眼中含有晶莹的泪光,“请父皇赐儿臣这样的福气。”
杨妃试了试已湿润的眼睛,任何一个女人,只要她深爱着对方,都渴望这一世做他唯一的妻子。花好月圆,岁月静好。然而这一简单而美好的感情与渴望在这深深宫廷中,却是不可能的。李世民与长孙皇后青梅竹马,伉俪情深。他的心中只有她一个妻子。纵然后宫佳丽三千,时有恩宠不断,却不及先皇后一人。原来,问尽天下女心,不过是一句: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多么美好的愿望,于长孙皇后是,于杨妃是,于李昔是,于每个女人亦是。一个女子,一生所求所愿不过是所盼望的那个人,真心愿意带给她幸福。唯此而已,却常常难得。
李昔的容色有单薄的憔悴,却透出一层绯红的坚毅。
李世民轻叹了一口气,“也罢。只是任城,今**此言一出,朕可不敢保你将来的姻缘比眼下的要好。你不仅是朕的孩儿,更是这大唐的公主。一言一行都要慎重。你,可不要后悔啊。”
李昔挺直的脊背,她可以感到来自四周的探究、惊诧的目光。更能感到身侧那道灼人心脾的目光,她不敢回头与那目光碰撞,她怕被那道目光所溶化,被那道炽热所吞噬。
她心中默念着:对不起……对不起……
那种挣扎只在眸中瞬间过而,再抬眸时,却是清亮如水,异常明澈,“儿臣无悔”
“好你平身吧。”李世民点头道。
他起身举杯,言谈轻快:“呵呵……看来宫中喜事将近了。房相、无忌你们两家也要快快商量婚期报予朕听,朕也好准备封赏。”
被点名的两人,忙上前叩首谢恩。
气氛也因此变得轻松起来。皇上不提,谁人还敢去追究方才拒婚的一幕。
众人围上来纷纷致酒作贺,尤以房遗直举杯最多,通明灯火辉煌地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神情柔和喜悦,似是为有此佳缘而高兴,亦似是为自己高兴,他唇际难得有如此恬和的笑意,少年豪气尽在疏朗眉目间。
方才那个哀伤得火烧般痛楚的表情,消之殆尽。仿佛从未出现过。
李昔被蝶风扶身起来,悄然退到麟德殿内。
许是真的很高兴吧,为了解脱,为了拒婚成功。将桌前的甘露酒水一杯杯尽数吞入喉中,恍惚中连李泰端过来的酒亦喝下好几杯,李泰别有深意地说道:“任城难得这般高兴。”
她只是呵呵地傻笑着,就象一直装痴扮傻的呆公主一样。只是,她此时是真的傻笑着。笑得脸都开始麻木了。
不是她一个人的,她不要。这样的她,对房遗直来说,会不会太自私了。她既然要不起,就只能丢下。
一弯眉月斜挂树梢,风吹得身旁的花枝树叶乱颤,远远望去月亮也仿佛挂得不稳,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到底是蝶风来扶她,“公主您醉了,奴婢扶您去吹风醒醒酒。”
醉眼望去,众人悉数喝了不少,稀稀落落地进入殿中,都是一副醉意沉沉的样子。
蝶风恐被别人看到自家公主的失仪,从殿内侧门扶她下了台阶,出了麟德殿。
凉风如玉,飘摇的身子没入月色暗影中,仿佛是有人出来与蝶风耳语几句,蝶风退开一箭之地,一个男人的手掌握住她的手臂,道:“小心。”
隔着衣衫薄薄的料子,依稀能感觉他手心熟悉的掌纹。只是这双手,这个人,从此都归长孙芷所有了。风扑到热得发烫的脸上,胸前滞闷欲呕,他抚着她的背,语意悲凉,“你这样难受,我比你更难受。方才,你又是何苦。你明知道,我是非你不娶。有她又如何,我不理便是。”
李昔推开他,“今日是房公子的好日子呢。呵呵……来日,公子便是本宫的姐夫了。”
长孙皇后是她名义上的母后,也是长孙芷的亲姑母,按辈份两人是表姐妹。
他别过脸去,那哀伤似深入骨髓一般,“一定要如此吗?”
李昔强忍着眼中的泪意,笑着指着月亮道:“你瞧,月亮注定要西沉,太阳终究要东起。我和你也没有别的路可以走,命数如此,只能如此,”
说到这儿,李昔忽想起袁天罡出行时对她讲的话。要有一劫,这便是那一劫吗?情劫……李昔苦笑着,狠狠吸一口清凉的空气,“不如此,毁的不只是我,还有你。你是他的暗臣,却于殿前公然忤逆,你以为你有丞相当父亲,他便不会对你下手吗?”
李世民的赐婚是迫于房遗直,而李昔的拒婚却是为的房遗直。几人心知肚明,李世民不想李昔这么早的出嫁。他处心积虑地将她认作公主,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她下嫁臣子的吗?
更何况,李昔确实不想二女共侍一夫。众人眼中欣羡不已的婚事,在李昔看来,却是那样的残缺不堪。
他深深歉意,亦带着痛苦的哽咽:“终是我无能。”
一只玉白小手掩住他的唇,“莫要这样说罢。长孙芷一直倾心于你,对你倒是有着几分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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