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天罡含笑望着他,并不说话,直往了宫门口的一处僻静之地去。
李泰留下随从,跟了上去。
“殿下想知道些什么?”
“嗯。”李泰目光闪了闪,“昨晚我交于你手中的生辰八字,你看得如何?”
袁天罡笑了笑,正欲开口,只听李泰又道:“对父皇的那番说辞,你还是免了吧。我要听得不是这些。”
袁天罡挑了挑眉,敛了脸上的笑意,“不妨殿下先与在下说说如何?”
李泰沉了脸,望着眼前如玉如月的风华人物,隐忍着心中的不满。对他说,就等于告诉他,自己重视李昔的程度不亚于当今圣上。这是一种风险,但比起李昔的命相,他更趋于后者。
袁天罡听完李泰的诉说,他的目光明澈中透着高远。四目相对,他嘴角一扬,慢腾腾地说道:“魏王殿下果然知晓得不少。在下只有一句话送与殿下。她乃异世孤星所降,此李昔非彼李昔。”
他的声音特别清润,一字一句如冰敲玉打,这样的语调,配上他那高远飘渺的气质,这让李泰不得不信他所说。
此李昔非彼李昔……
李泰脑袋轰然做响,右手重重一握,令掌心被指甲刺得大痛后,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连宫门也不进了。
袁天罡哑然一笑,望着他的背影自言自语道:“一切皆有命数。岂是凡人所能扭转……想不透,看不清……自寻烦恼。”
说罢,他衣袖翩翩的越去越远。
*****
梅院。
李昔陪英娘坐着说话,一边给她剥桔子。自己顺手往嘴里扔了一瓣,立刻将小脸皱成一团,“娘,这个你怎么能吃得下去啊?”
英娘笑而不语,平儿笑着接过话,“要不然怎么是有了身孕的人喜欢吃呢。”
“熬点儿白粥吧。”英娘道。
有了身孕的人想吃的东西会比较古怪,不知那白粥又有什么可吃的。
平儿下去准备。
李昔起身扶了英娘的手,“娘,您应该多出去走走。别总呆在屋子里,这样对弟弟,对你都不好。”
“你啊,怎知肚子里面就是弟弟?”英娘宠溺地抚了她头。
“你要总是想着生的是男孩儿,就一定是会生男孩儿。心诚则灵嘛。相信我,没错的。”李昔调皮地说道。
英娘笑挽着她的手,往花园里去。
园里开满了各色菊花,侧金盏、莺羽黄、玉牡丹、貂蝉拜月、太液莲、碧江霞、双飞燕、海云红、绣芙蓉、胭脂香、西施粉、玉楼春……色色皆是名贵的品种。如云似霞的菊花丛中,英娘微笑的脸庞揉进满足的光芒,真真是人比花娇。
“昔儿,与娘说说你那一世的爹娘吧。”英娘望着满院的秋菊,轻轻地问道。
秋日的阳光温暖不逊夏日,明光锦绣,映着身上的绫罗珠翠,轻拂了灿烂一身光影,亦衬得李昔一腔心事晦暗不明。往事倒影如潮,历历涌到心头,再抬眸时已是云淡风轻的笑,“我们那里是一夫一妻制。我父亲只有母亲一个妻子。他们很相爱,但爱的方式很特别。因为他们总是在吵架,吵吵闹闹中走过了二十几个春秋。可他们从来都没有说过‘离婚’两字。无论困境还是逆境都是携手走过的。那种爱,日积月累后变成亲情。无法割舍的亲情……”
英娘淡淡地点点头,折下一朵玉楼春痴痴地凝望半晌。
李昔也不去扰她,因为她也已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直到两人的身后传来脚步声,李道宗举步走了过来,扶了英娘的肩膀,关切道:“怎么不在屋子里歇息?”
英娘对着他温柔地一笑,“出来透透气。有昔儿陪我,你不用担心。”
李道宗的目光就落到了李昔身上,却是一副很复杂的神情。
李昔脚步一滞,停在了原地。
李道宗低头对英娘道:“回去吧,平儿已熬好了白粥。”
李昔跟在两人身后往回去,思付着李道宗方才的表情,难道与自己有关?
突然见甬道那端玉溪快步走来,远远便对李昔道:“大少爷,可找着您了,圣旨到了清园,快回去接旨吧。”
“圣旨?”李昔愣道。
英娘紧张道:“老爷,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给昔儿圣旨。”
“竟来得这么快。”李道宗神色黯然,又安抚她道:“别慌。先随我一同去清园。”
玉溪此时到了近前,俯身道:“给老爷、姨娘请安。”
李道宗道:“免了,谁来宣的旨?”
玉溪答道:“是吴王殿下,在清园等了些时候了。”
是李恪亲自来宣。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与其站在这里猜倒真不如去听来的直接,反正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清园内外已站满了人。
老夫人、夫人都已身着诰命服饰站好,李雪嫣也着盛装在场。见李道宗携着姨娘,李昔赶到清园。李恪才道:“皇上有旨意,李昔接旨吧。”
李昔看了看李道宗,见他微微点头,便知他已知晓圣旨内容,跪下接旨。
李恪展开龙黄锦帛,先念了一段让人听不懂但听起来却很庄重的场面话,重点在后面几句:“今有李氏宗室之女李昔……”刚念到这里,李恪戛然止声,仿似自己念错了一般,轻声又念了一遍“宗室之女”,猛地抬起了头,直视着李昔,握着锦帛的两手不由得紧了紧,接着念道:“天姿聪敏,举止温婉,行事有度,知书达理,德才兼备,深得朕心……”随着这一连串的赏赞之言,李昔心底越来越不安,终于被接下来的话震惊:“封其为任城公主。择吉日九月初六入主明德宫。……”
后面的话李昔几乎什么也没听到,挺直脊背跪在那里,双手在青石地上慢慢握紧,强压着心中波澜。直到李恪一声:“钦此!”
她垂首接过圣旨,缓缓道:“李昔领旨谢恩!”
【第068章】荣极
李恪双手将李昔搀扶起来,俯身低语道:“你把我骗得好苦。如今倒成了我的皇妹。”
李昔不敢多言,只对他苦笑了一下便低垂了双眸,生怕泄漏了心底波涛汹涌的情绪。任她如何天姿聪敏、熟知唐史,也没猜到李世民来的竟是这样一道圣旨。
李恪安带了同来宣旨的两名内侍离开,偌大的清园只剩了自家人。
李昔掌心的冷汗已将那沉重的圣旨浸透,她甚至可以感觉锦帛上的浓墨丝丝化开,在丝绸的纹路里生了根。目光掠过面前的每一个人,她啼笑皆非。翻手为云,覆手是雨,这便是九五之尊。一个异世的灵魂,一个宗室女,一个不过十二岁的少女,转眼变成尊贵公主。
这并非她所想,亦非她所要。
英娘在听到圣旨的那一瞬间,眼中先后掠过千百种情绪。她喜,她的女儿终恢复女儿身。她悲,这样出色的孩子就要离她而去……或许,从她降生于世的那一天起,就注定了今日的离别。无论是哪个李昔,她都留不住了。她看出李昔神色不对,强压住心中悲意,柔声道:“昔儿,皇上如此恩典,你这是怎么了?”
恩典……李昔抬眸望向英娘,悲伤的目光在她注视中一晃而过,只余下淡淡的微笑。李昔亦悄无声息的蹙了蹙眉心,面对着这世如亲娘一般关爱她的英娘,此时纵有千言万语,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老夫人有些激动地喊道:“昔儿……”
李昔上前几步,扶了她伸过来的手,“祖母。”
“昔儿,这是李家的恩典。祖母也知你心里不好受,可这是多少女儿家想都不敢想的荣宠。你要知恩呐。”
李昔对老夫人勉强笑了笑:“确实是给李家的恩典,只是入了明德殿不像在清园这么自在了,于我来说似乎算不上十分的恩典。”
谁都懂得李昔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宫中岂是单纯之地,众人一时沉默下来。
李昔笑容虽微敛,却依旧维持着丹唇柔美的弧度:“你们都先回吧。离吉日还有半月之余,我依然是李家的孩子。这里没有什么公主。”
李雪嫣自打李恪宣旨后,一直都如一只木偶般杵在那里。
听到李昔说这话,却是率先带着丫环离去了。
老夫人忧心地望了李雪嫣的背影,扶了夫人的手,离开了清园。
英娘还要与她说些什么,被李道宗拦了下来,嘱咐了玉溪、墨竹两人小伺候着英娘回梅院。自己则带着李昔去了书房。
李道宗在屋子里缓缓踱了几步:“这道旨意,你不愿?”
李昔半认真半玩笑的说道:“身为公主岂止是不自在,便是连终身大事也只能由皇上做主,我是个什么样的性子,爹还会不知吗?这个公主岂是好当的?”
李道宗停在她身前,想了想道:“今日早朝过后,皇上便与我说起这事。只是,我没有想到皇上的旨意下得这么快。”
李昔问道:“怎么说?”
李道宗道:“原想着回来与你商量。若你真不愿,为父可想法奏请皇上赐婚。”
“赐婚?”李昔心中微怔。
李道宗看着她:“或许也唯有请旨赐婚方可还你自由。”
李昔惊悚,急忙说道:“此时请这种旨意岂不是自找麻烦?”
李道宗叹道:“皇上的旨意已下,确实不好提赐婚一事。”
赐婚倒是可行的办法,问题是要她赐给谁?
房遗直?有长孙府横在那里,轮也轮不到她。
韦天硕?纯兄弟情谊,根本没有那种感情。
总不能为了不当公主,把自己便宜卖了,岂不是从一个火坑跳入另一个火坑?
这便是人心的矛盾。
不过,毕竟自己还只有十二岁,还不及谈婚论嫁的年龄,或许,在未来的二、三年里寻一个机会,离开宫廷也不是不可能的。
若要此时抗旨不遵,祸及李府上百口人命,这样的事情,她做不出来。手中的旨意,让她没有退路,既然已下了决心踏上此路,便没有瞻前顾后的理由了。
李昔慢慢将手中圣旨收好,再抬头时,西窗落日余晖的云光,缓缓映入了她一抹淡定的微笑。
“爹,我想好了……”
******
半个月的时间一晃而过。
李昔一刻也不曾得闲。每日早起便有宫中的内侍,女官在府中讲解宫中规矩,下午依例午睡后起来练习礼节,站立、走路、请安、吃饭等姿势。李昔是一点即透的人,很快学得娴熟。但日子一天天过去,除了韦家兄弟闻讯找上门来大呼上当外,房遗直却是一直没有露面。
李世民恩准李昔带上自幼伺候的丫环玉溪、墨竹入宫。
而春桃自从知道李昔是女儿身后,再见面时已有了几分尴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往日的热络,二小姐长,二小姐短的伺候着。可见其适应能力极强,若非存着几分争强好胜的心思,却也是个不错的人。可谁又没有几个缺点呢。
九月初六。
李府上下华灯结彩,早布置出十分的雍容。小厮、奴婢奔走忙碌,热闹非常。
远在清园,却早已经遥遥地听见鼓乐声。
有宫女帮她梳妆成公主的发髻,着公主服饰。
一路红色的灯笼映得通往府前厅的甬道煌煌如在梦中。
远远地看见阖家大小全立在大门前等候,李昔眼中一热,眼眶中直要落下泪来,但在人前只能死命忍住。
老夫人尤显苍苍白发,夫人端庄,李雪嫣呆怔,李道宗和英娘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悲,面上笑若春风,眼中含着泪。
李昔刚想扑进英娘怀里,只见所有人齐齐地跪了下来,恭恭敬敬地喊:“臣李道宗连同家眷参见任城公主。”
李昔立时愣在当场,这才想起她已是皇上晋封的公主,她的世界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心中悲苦,忍不住落泪,伸手去搀扶老夫人。
老夫人连忙摆手:“公主不可。这可不合规矩。”
墨竹连忙递过一条丝帕,李昔拭去泪痕,极力保持语气平和说:“起来吧。”
众人方才起来众星捧月般的把她迎了正堂。
李道宗才要把她让到上座。
李昔登时跪下泫然道:“女儿不孝,已经不能承欢膝下奉养爹娘,还要爹娘这般谨遵规矩,心中实在不安。”
李道宗连忙过来扶她,她跪着不动继续说:“女儿今日出了李府,从此便是皇家的公主,但孝礼不可废。请爹娘准许女儿在进宫前仍以礼侍奉,要不然女儿宁愿长跪不起。”
英娘已经泪如雨下,李道宗点点头,含泪说:“好,好!我果然没白生这个孝顺女儿。”
这才示意玉溪、墨竹将她扶起,待长辈坐好后,重又跪下次行了大礼。
贞观十一年九月初六,大吉。
宗室女李昔册封公主,封号任城。
出宗祠,进太庙,诏告天下!
含元殿前,金灿灿的日光落在李昔的身后,显得她气势如虹,恍若仙人。
接受着满朝文武俯身参拜:“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第一卷上(完)
【第001章】呆公主(已修)
一根青葱手指轻轻掠过数字11,提笔在上面划了一个X,慵懒的声音自言自语道:“已经二百八十六天了。”
“……公主,您就别再对着纸板发呆了。”
玉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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