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少四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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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四壮-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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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最畅销的商周出版社与红色出版社的网路小说书系,长久经营下封面、排版生产线几乎一致化,蓝的书背一面墙,黄的书背一面墙,只要看封面就知道是哪家出的,在故事题材上所见略同,大抵有种把过去言情小说的场景乾坤大挪移到校园取景的味道。网小作者在这样的运作完整、平起平坐的一面墙商业逻辑下,要在市场上与读者产生别于身处“类别限制”的阅读互动,除了靠强打个别的偶像能量外,故事的题材或风格能真正出走吗?写作到底还是在个人的事,不在商业结构,但不寄于结构又尽情享受创作的,少也。

一直有个有趣的发现。以往网路小说销售长红,学生之间人手一本,然而网路上的文学论坛常见这样的问题:“请问你最喜欢的三本书是哪三本?”或“影响你最深的三本着作?”网友们的答案几乎都是百年孤寂、老人与海、战争与和平、三国演义等历史名着,丝毫不见任何一本网路小说,大概是网友们深怕答案里隐藏的品味不高尚,所以硬是作答通识课上巧合读到的名作吧。又或者,消遣永远只是捧在手上的重量,而非灵魂里的质量?

观察这几年书市整体销售的趋势,比起往年的盛况,现在网路小说的销售大不如前,反而这半年来达文西密码、佐贺的超级阿嬷、风之影、在天堂遇到的五个人等所谓翻译大书长踞销售排行榜不下。风向不同了吗?大家开始对网路小说意兴阑珊了吗?有点脑子的作者多不愿意继续把网路小说家的帽子放在头上,大家都卯起来转型或发明新帽子,毕竟旧帽子有点廉价就算了,竟还开始代表不畅销,像我这么脑残的何苦来哉!

20 偷渡进监狱的梦

上礼拜去台北某文学营演讲,课后一个文学前辈卷了份报纸到教室找我,我们坐在教室后的石阶上,前辈跟所有的前辈一样,点了根烟当故事的起头。

前辈主动提起我在三少四壮专栏里写的“纸箱国”系列报导,他说三十几年前就有纸箱国的存在,但地点不在彰化某天桥下,而是在台北某河口堤岸旁,现已改建为河滨公园。

“那时黑草男就在了吗?”

“管事的也是叫黑草男,不过肯定不是现在彰化的那个。”

当时的纸箱国,是个非常秘密的,不成组织的组织。知道的人很少,不管是买梦的还是卖梦的,跟现在比起来都少得可怜。

有个自美学成归国的哲学系留学生,因为所学不被当局接受,找不到工作,只好窝居在纸箱里胡乱写稿,困了就倒头大睡,然后把梦卖给初代黑草男(就这么勉强称呼他吧)换几口饭吃。

留学生的梦多采多姿,跟前去卖梦的其他人大不相同,他的梦境在当时白色恐怖的政治气氛中尤为自由前卫,慢慢在小众间造成一股流行。许多人都因为梦了他的梦,上了瘾,导致那位留学生的梦供不应求。

“当时,我也迷上了他的梦,彻夜排队也想梦他一场。”前辈微笑。

那些买梦的人渐渐思想有了不同,不仅开始质疑政府,有些行动派甚至办了杂志抨击当局。就当党外运动刚开始兴盛的时候,警备总部就开始打压,开始抓人,那位什么事也没做的留学生,竟因党外杂志文章不断引述他的思想、他梦境里自由国度的形貌,被警备总部列为最危险的思想犯,不经审判就将他关进牢里。

倒楣的留学生给刑求了两年,终于捱不住,胡乱认了叛乱罪,政府于是大大方方赃了他个无期徒刑。

“这位先知还真倒楣。”

“……我们所有人都很难过,他启发了我们,却因此下狱。”

我们齐聚纸箱国开会决定,如果此人有朝一日重见天日,我们一定奉他为领袖,因为他早就是了。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尽可能帮助他渡过狱中的苦闷人生,以免他怀忧丧志,意志上先一步堕落,那么思想也就会裹足不前了。

囚禁政治犯的监狱管送物品最是严格,但我们只是不断邮寄空纸箱给狱中的先知,纸箱里摆了几个橘子当作掩饰,狱方不疑有他,只是检查了橘子就整箱交给先知。

“箱子里装的其实是梦吧?”

“正是梦。”

我们为了保持先知的思想能力,每个人都大量阅读从国外偷渡进来的思想禁书,西方自由民主制度、政治学经典、社会学典范、国际新闻,然后轮流躺在纸箱里储存梦境,藉由梦境将最新的资讯传递给先知。

一年又一年,十年,又十年。

“先知不愧是先知,每次他将我们的梦做了一遍后,就会躺在纸箱里将他最新的思考填进纸箱,贿赂狱方将看起来无害的空纸箱寄还给我们。”前辈悠然神往:“于是我们也能够在铁丝网外,持续接受先知的启迪,也让更多的后进小辈成为党外运动的中坚。”

藉由梦,监狱不再是囚禁思想的牢笼。

后来总统病逝,先知经由特赦被释放,我们大受振奋,党外运动如火如荼展开,政府渐渐畏惧我们的力量,不得不给予妥协,释放权力。但也因为人多口杂,思想上也不再一致,派系分明,内斗不断。

几年后,我们终于取得了政权。

有人狂喜当了总统,有人想要罢免总统,有人忙着贪污收贿,有人挥霍特权。

——我们唯一共同的信仰,就只剩下先知了。

“但,先知却不再做梦了。”

前辈感叹,我追问为什么先知不再做梦,前辈却只是看着烟屁股上的余焰。

“那,这个先知现在还在吗?”

“还在,老态龙钟,我们苦苦哀求他再做梦激励我们,他却只是发呆。”前辈的眼神迷离,说:“他不停地重复,他最美好的梦,已经在监狱里做完了。”

烟到了尽头,梦呢?

21 绝顶好吃的仙草饺

彰化有三宝,肉圆,正妹,仙草饺。

卖肉圆最出名的店有两间,两间竞争激烈只隔五公尺,从我家药局门口走到任何一间只要十五秒,所以我是被肉圆养大的。正妹我一直想要,但始终没我的份。至于仙草饺,在彰化可是大排长龙的超级小吃,在地人几乎没有没吃过的。

仙草饺没有店面,是一间流动摊贩,每天下午老板都计画从县政府推到文化中心、然后进市区卖一圈,不过这个计画从来就没有成功过,因为每次摊子还没从县政府推出去,就会被排队排到文化中心的狂暴民众给吃完,直接收摊散工。

仙草饺子摊是三代经营,但最珍贵的一点在于,这三代饺子师父强调的不是祖传的酱料与一成不变的古老制程,每一代都会各尽巧思进行改良,所以仙草饺子只是一个概括的总称,内馅的选择,饺子皮的杆法,都有细微差异。

我是一个很没耐性的人,但高中时我为了搏取正在追求的女孩欢心,我转性跑去排队买了一次,结果我没有追到那位女孩,因为我忍不住吃了手中的两碗。后来我又跑去买了三次,三次都送不到女孩的手中,因为实在抵挡不住仙草饺子在舌尖爆炸的鲜甜滋味,我都发狂先嗑了。

说这么多,仙草饺子是用什么做的呢?

最近吃过的一次内馅,是用大蒜爆香过的蛤蛎肉,再配上用米酒加酱油熬煮三个小时的猪小腿肉,加上高丽菜粉末混在一起,最后大火爆炒制成的。再上一次吃到的内馅,是由剁碎的青椒快炒米血糕,再淋上番茄酱作成的。

饺子皮也很有学问,老板将传统面粉浸泡在薏仁汤里,三蒸三晒瞎弄出来,如果不小心泡得太烂或晒得太干,老板就会去菜市场买润饼的皮滥竽充数,顾客即使知道也拿他没皮条,毕竟你可以选择不买。

仙草饺子从里到外都是创意跟苦功,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仙草。

我很纳闷,有一次终于问了老板。

“老板,为什么没有仙草?”

“我叫王建国,但我可从来没有建过国,怎样,你咬我啊?”

我吓了一跳,但想想也有道理。

而且仙草饺子一个五块,料好实在,就算没有用仙草当馅也没什么了不起。

吃超好吃的仙草饺子,当然要配老板顺便乱送的苦瓜冰汁才对味。

苦瓜冰汁也有学问,老板将苦瓜打成汁,然后加上好几颗生鸡蛋增加营养,如果当季蔬菜的价格不是很贵,老板也会将几把青菜丢进苦瓜冰汁里当bonus。实话说那股怪味非常腥,非常恶,我光是用闻的就吓得腿软,但由于苦瓜冰汁是完全免费的,只要你买仙草饺子就送你一杯,所以深具菜市场性格的大家都卯起来硬喝。我捏着鼻子喝了几次、也吐了几次后,竟出奇地迷恋那股怪味,就跟所有贪小便宜的人一样。

常常摆在老板脚边的一大桶苦瓜冰汁,一下子就跟着仙草饺子卖完了,据说有些想要治小孩挑食毛病的父母,将苦瓜冰汁买回去强灌小孩后,小孩就从此不再挑食。

但问题是,苦瓜冰汁其实一点都不冰,温温的,有时候还有点烫。

“白冰冰摸起来难道就很冰吗?胡瓜难道是个瓜吗?我告诉你,这个人生不是你简单的头脑可以想像的。”老板严肃地说:“有时候,你一定要接受不想接受的事,何况只是一杯不冰的苦瓜冰汁。挪,总共三十五块。”

好一个强悍的彰化人,我也是。

22 108好汉之正义社

林百里受访时说过:“学校最怕两种校友,一种是成绩名列前茅的,一种是整天跷课搞活动的。为什么?第一种人会回校当主任、当校长,第二种人则会回学校演讲。”

由于我的人生目标是不停的战斗,所以常去各大专院校演讲,但直到回母校精诚中学那天早上,我才有机会站在朝会司令台上胡说八道,讲龟派气功、讲灌篮高手、讲读书才是最热血的追女孩王道。

说出来谁也不相信,十年前我就打算用这种方式回到从前的记忆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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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司令台上演讲、握起拳头是很热血,但我很清楚,底下这些眼神茫然的学弟妹们,才是真正活在青春里的现在进行式。

有这么一瞬间,一个在讲台下猛打呵欠的男同学,让我彷佛看见以前的自己。

“这个满口胡说八道的人是谁啊?”他心里大概这么想着。

不,是一定这么想着。

演讲完,校长跟以前的班导带我去逛学校,介绍十年来的改变。

精诚是私立学校,学费自然不同凡响,但过去没一间教室有冷气,我们都很干,老在班会提案狂呛学校,向校方讨冷气装,但呛了六年,六年都只装了个屁收场。

而现在,每一间教室都装了冷气(也许台湾的经济没有新闻里那么糟糕嘛),连乌龟都可以养死的怡心池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大栋行政大楼,高得我的脖子都快举断了——原来,我们靠夭了六年都装不到的冷气,最后变成了这栋中央空调的怪物啊!

“现在精诚,有五十几个社团喔!”校长介绍。

“五十几个!”我吓了一跳。

以前“学测”还是叫“联考”的时代,精诚的校内社团很少,维持交通安全的辅导社、吹国歌的乐队、弄校刊的精青社、吃饭时间放音乐的广播社,差不多就是这样了,重点是没一个我想参加。

但为了满足甄试大学所需要的社团经验,我在高一时便想乱创个“正义社”,我的职位当然是社长,而创社宗旨自是创造无限多个虚拟干部职位,让有志一同参加甄试的大家加入,人人申请函上有光彩。结果我发入社申请表格给各个班级,逐一宣导后三天,我就招募到一百零八个准社员,变成精诚中学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社团”。从此以后我多了一个外号叫“社长”,大家喊得不亦乐乎。

“社长!什么时候要创正义社啊!我甄试全靠你了耶!”

“快了快了。”我总是这么说,心里也觉得的确是快了快了。

我厚颜无耻向生活辅导主任递了两次正义社的创社企划,主任都面有难色,问我为什么要搞正义社,我答:“正义不好吗?”

“正义没有不好,但专门办个正义社……也太笼统了吧?”

“那创社目的就说是,在校园里锄强扶弱好了。”

“柯景腾,你不要藉着社团搞帮派喔!”

讲不听,那就算了,几天后我换个委婉的方式再来。

“佛学社?”主任歪着头,拿着厚厚的连署名单跟企划:“怎么申请创社的名单,跟上次正义社的那么像?”

喂,是根本没变吧!

“我有什么办法,大家都一心向佛啊!你看,我们暑假有很多人去了佛学夏令营,每个都超会念经。”我拿出大家穿着黑色海青的照片。

“……那个,同学,念经在家里学佛就好了啦!”主任揉着冒汗的太阳穴。

殊不知,多年以后有个叫许纯美的怪咖一心想在电视上邪猴。

我想,现在的精诚中学,肯定还是没有一个叫正义社的社团吧?学校里,一定依旧上演着大人与臭小鬼对抗的老把戏。

你设限,我犯规。

你处罚,我照旧。

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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