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将你女儿送来罢。”李佑点点头道。心里嘀咕这马家不会是打了主意要学俞家村抢走他然后强送小妾结亲罢?只是恰好碰到了自己被围攻,便做出救人样子。
如此看来,自己导演的那场戏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啊,要都效仿起来,十个自己也消耗不起的。
不过也真可怜,这年头女子没地位时就像是玩具,自己看来要被硬塞一个了,李大人唏嘘不已。
尚知县听说李佑回了衙,迈着老腿匆匆赶过来,苦笑道:“李大人,以后本县点几十个兵丁跟随你,不能指望次次侥幸。”
李佑带了二十多个亲兵轮班保护,今天重伤了两个。起初他认为人手足够了,但发现如今动辄面对数十上百人的流民家族,盱眙内外还有两万多对自己不友好人群,李大人便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托大玩命了,所以也没拒绝尚知县的好意。
“谢过老知县了。今日捉到的这几个,本官与过堂审理,借地方一用。”
尚知县奇怪道:“有什么好审的?这些匪徒围殴官员被当场擒获,不用浪费功夫审问,直接都关到大牢里任其生死。”
“本官定要审一审。”李佑斩钉截铁道。从刚才险象环生的情况和对方的凶狠气势来看,李佑总感到其中有点不对头地方,不像是一起“普通”的百姓聚众围殴官员事件。
绝对是有谁故意针对他!李佑疑神疑鬼的想道。不查个水落石出,他怎么放得下心?
李大人借了盱眙县公堂审案,但这次被抓来的人数众多,不能全部带到公堂上。于是都押在堂前院中候审,先提了那个被马千里叫做穆老二的疑似头目过堂。
几个大板子下去,穆老二招认了因泗州被沉而含恨报复,其他没什么可说的。
李佑问了几句问不出什么,便让衙役对堂外院中人犯们传话:“检举者免罪重赏!”
还是没什么收获,李大人当即火了,拿出霹雳手段,狠狠将签子洒下,厉声下令道:“左右将院中人犯一一拿到月台上重责!不实言打死为止!其后再换下个!”
他就不信了,几十个人里一句话也掏不出来。
一般情况下对闹事的泗州流民,遵照朝廷宽大处理的指示笑笑也就过了,再说他沉了泗州城使泗州人愤恨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关系到了自己性命,而且极有可能有隐藏敌人要害他,李佑是不介意拿作案者的性命来填的,这时候手软就是自杀。
一连两个,都只招供说是含恨随着大流来报复李大人的,所以他们被冷酷无情的大板子打死了。
骗鬼去罢,李佑连连冷笑。这几十人,未必都是了解内情的,很可能大部分都是被拉来盲从的,但他没耐心仔细分辨。
换到第三个人时,终于精神崩溃了,被按在月台上疯掉一般的狂嚎乱叫。
这就是可趁之机,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李佑将此人提到公案下,大喝道:“你晓得些什么?还不如实招来!本官可免你一死!”
“他要造反!他要造反!”那快疯的人指着跪在公堂半天没动静的穆老二高声喊道。
造反?造反!李佑听到这个非同一般的词,忍不住直起身子要继续追问。
穆老二猛然抬头,瞪向那人,张口道:“穆银!你作死么!”
“打烂他的嘴!”李佑毫不客气下令道。
有衙役拿着竹板上前狠命的抽起穆老二的嘴,一下又一下的不停,让他安静一会儿。
没了干扰,穆银跪在地上,呜呜哭出声,“他说他是真龙天子,胸前有龙形……”
衙役扒开穆老二的上衣,果然看到他胸口有一道胎记,隐隐约约有几分龙的样子。
这真是个知道点内情的!不知为何,李佑心里有点兴奋,但自己的小命要紧,他拍下醒木,又高声道:“想造反,那来围攻本官作甚?”
“他说绑来李佑杀了祭祀可抬高声望,能引得泗州豪杰归心……”
原来这穆老二全名穆乘风,本是个乡间富农,也是泗州大族穆家一个分支的族长。胸前带了块龙形胎记,便认定自己与众不同,是个有天命的人。
穆乘风倒是读过书,不过没读出什么样子,局限于泗州也没什么大见识,只认得字而已。平日里最爱三国和水浒,有一番歪的没边的道理。
这次泗州出了事,穆老爷忽然觉得天赐时机已到,对亲近说:“欲得天下,必先有基业;欲有基业,必先得人心,如今泗州人心可用矣!只需我杀了李佑,人心归附,再登高一呼,豪杰景从,大事可期!”
其实穆老爷没想着一定要当皇帝,万一事情不谐,当个王爷也不错。深受水浒毒害的他认为自己非常懂得“杀人放火收招安”和“杀人放火金腰带”的道理。
他的伟大计划是先将旗号打出来,同时摆起仪式杀李佑祭旗,以此获得泗州百姓归心为起家基业!
同时拉起人马攻打盱眙,取得粮草后挥师西向,占领祖陵,一边吸取龙脉的气运一边观察天下风向。若朝廷肯像招安梁山好汉那样招安他,便谈得拢便接受,谈不拢继续西向攻打中都,据此以图中原!
审出了穆乘风老爷的造反计划,见多识广的李大人被震撼了,久久无语。
李佑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猜测半天,还以为是哪个人在背后谋害他,搞了半天原来是遇到个很山寨的反贼,原因居然是拿他祭旗可以获得泗州人心!害得他疑神疑鬼的将周围人全都猜疑了一圈。
好罢,这确实是谋反,是极其不上台面的谋反,但再不上台面那也是谋反!而且是在泗州民情最不稳的时候出现的谋反!
李大人越想越哭笑不得,真是充满了小农式娱乐精神和想象力的谋反啊。
别人都是猜想皇帝用金斧头砍柴,这位穆老爷倒好,直接猜想皇帝是怎么当的。而且将自己的猜想与从三国演义和水浒里学到的理论结合起来,勇敢的付之于行动。
“听说抓到了反贼?”尚知县挪动与年龄不相称的轻捷步伐进了大堂,老眼放光的问道。
李佑重重点头,“是一起谋反案件。”
尚知县满怀期待的问道:“这是李大人你审出来的,打算怎么向朝廷奏报?”
李佑善解人意的答道:“当然是你我合力捉拿反贼,破获了这起谋逆之案!现在不是说这些时候,劳烦贵县点起兵卒壮丁,先别管什么银库粮仓了,去穆家营地搜检!说不定还有所获。”
这段时间因为泗州流民涌入,按照历史经验教训,盱眙县将大部分兵卒壮丁都守在了银库和粮仓,连城门口和街面上的巡逻都不顾了,不然泗州流民为何总能轻松聚齐百十人。但这个时候,什么更重要是显而易见的。
李佑的意思是,这个穆乘风既然有了造反计划,肯定准备了些家什,这些拿出来都是硬邦邦的功劳啊。
目送尚知县出去点人,李佑独处时忍不住狠拍桌案,激动地几乎失态了。心里叫道,小爷立了这么多功劳,从来没有平叛这项啊!
虽然今天这起谋逆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事,比藩王造反之类差得远了,但毕竟还是谋反。这次来淮泗虽然辛苦奔波屡经艰险,但绝对值回路费!又救祖陵又平叛,加起来功劳薄足够躺一辈子了。
巡抚行辕里,杨抚台在书房中几次欲以头撞墙,后悔莫及!谋反案件啊,那是可遇不可求的,说不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一批反贼在杨军门的辕门外转了一圈,一伸手就是功劳,却被他看笑话似的轻轻放过了。不但放过,还白白送给了李佑……
谁他娘能想到那几十个农民是反贼?
第五集 牧守江北 第369章 李大人的封赏争议
对州县官员的奖励,一般情况下是台宪具奏事迹,内阁票拟,天子核准,最后一面落实奖赏一面送到吏部考功司填注。
不过这次李佑不是日常政绩,属于特殊事件,又是河务方面的,所以太后谕示由工部叙功具奏,也是惯例。得了旨意,工部会同吏部、礼部翻经据典研究了五六天,也没拿出奖励方案。
不要以为工部有意拖沓,这可是相当有技术含量的活计,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随便的。而且大明官场上关于政绩考核方面规定的很具体,十分便于操作,但在叙功方面,条文不多,主观性很强,变数也大。
例如同样一件功劳,这位天子可能赏个伯爵,换个天子没准赏赐世袭三品指挥使就打发了。现在慈圣宫对李大人的态度很微妙哪,给李佑叙功时必须要考虑到这点,所以工部和礼部、吏部很是头疼。
毕竟李大人这个功绩太特殊了,完全没有先例,只能分条列缕的一项一项斟酌。
奖赏种类有行文褒奖、遣使劳慰、加俸增秩、封赠家人、恩荫后代、赏赐物品、升职迁官等类型。
行文褒奖、遣使劳慰都道是应有之义,不须多谈,而麻烦的细节就在于其他几项。
这日,工部尚书胡都老大人、吏部考功司新任郎中潘翔、礼部仪制司员外郎朱放鹤人手一杯热茶坐在工部后堂小厅内,主要议题便是为李佑叙功。
老尚书长叹一声,这真是个烫手山芋。既要足够虚荣,不能让天下臣民议论朝廷小气、冷落功臣,又不能太实在,免得惹火了皇太后。他估计吏部和礼部也晓得此事的内涵,派来会商的人选都很有意思。
考功司潘大人,曾与李佑共同号称许次辅手下三大走狗之一,仪制司朱放鹤,既是宗室又是李佑的朋友。
可以看出,吏部尚书的意思是不能太亏待李佑。而礼部尚书的意思大概是要拿朱放鹤作为挡箭牌,万一李佑对赏赐心有不满别记恨到礼部,自己与朱先生内部解决去。
矛盾归矛盾,事情还得议,胡尚书先开口道:“今天务必要议出结果。本部先抛砖引玉,此次李佑功绩,因为也算死守不退和欲以身殉节,可比照文臣奋勇杀贼而小于救驾,如何?”
这点基本上是朝廷共识,朱放鹤点头道:“先帝有过诏令,文臣杀贼者,儿子可世袭军职。”
一般杀贼救驾这种功劳都是武职所得,但本朝有时出现县令之类的文官在遇到叛乱时立下军功,所以特意出了诏令,文官立军功的,奖励子孙世袭武官。
“若李大人是武官,便简单得很了。”潘大人叹息道。
武官与文官不同,有大功时超擢并不稀罕,五六品一跃为二三品也是可以的,这样奖励起来很容易。
而治国文官就不能如此了,一个知县功劳再大,也不可能提拔成尚书大学士,能跳一个品级就是非常特殊的天恩浩荡了。所以给李大人叙功,首先要考虑到他的中低品级文官身份,又要比照军功,相对较为麻烦。
胡尚书想了想,决定先从最容易的地方入手,“加俸这项,奏请赐食一品禄,如何?”
潘、朱二人均点头道:“可。”
俸禄多寡不涉及任何实际品级,在官本位里无足轻重,别说赐食一品禄,就是赐十个一品禄又能怎样?再说李佑功劳又大又虚,与赐一品禄这种奖赏相当般配,说出去好歹有一品两个字。
朱放鹤忽然又冒出一句:“一品俸禄虽多,可惜李佑这两年领不到啊。”
“官位品秩方面,潘部郎是吏部的,有何见教?”胡尚书问道。
潘大人早有腹稿道:“如此大功,至少要升一品,授正五品官职,非如此不能酬功。”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李大人在当六品官时立了这个大功还是挺吃亏的。若此时他已经是二三品的大员,那么救下了祖陵龙脉后,估计朝廷在官位上赏无可赏,只能封伯爵酬功了。可惜啊……
考虑起钱太后的态度,胡尚书皱眉沉思半晌,“李大人方至江都半年,不宜另迁。奏请授予正五品扬州府同知衔,其它仍兼原职如何?”
潘大人不置可否,朱放鹤插话道:“暂且如此奏请,到朝会上再议。”
正五品的基本盘定下,其它的勋位散阶都好办,勋修正庶尹,阶奉议大夫,都是与正五品搭配的。
讨论完李佑本人,还得继续讨论诰封恩荫。各种封赏中,给官员本人的叫做授,给还健在的父母正妻的叫封,给故去的叫做赠,给子辈的叫荫。词各不相同,意义也不一样,不能乱用的。
当然,这些赏赐中最核心的就是官员本人的品级,官员本人品级越高,封、赠、荫的档次也越高,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也。
李佑的正妻没什么可讨论的,妻以夫贵,诰封为宜人,在民间俗语里可以称作五品诰命夫人了。但关于对李佑长辈的封赠,又引起了不同意见,应该是诰封到父辈,还是追赠到祖辈?
最终朱放鹤一锤定音道:“李大人救了我高皇帝的祖父上三代陵寝,酬功也该追朔到他的祖父上三代,如此方显皇家知恩!”
胡尚书和潘大人便都不反对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