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消息传遍了校场,还在坚守的营兵无不万分狂喜,被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的晕乎乎。
那可是肥死腰包的查私盐啊!他们这些大头兵,每月三斗米三钱银,一年剩不下一二两。如果能去城外缉查私盐,每年往少里算也能赚回一二十两罢!虽然听说个别盐枭有器械,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他们营兵人数多武器好,还能打不过盐枭?
等到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时,在场营兵不约而同的跪拜倒地,有人当即喊道:“愿为镇抚效死!”
登时这句话此起彼伏在校场中响起,越喊越整齐,最后合起来的声音直贯云霄,“愿为镇抚效死”的声音回荡在校场上空。
几个把总才明白,李大人这次收取军心,打的主意不是刑罚立威,而是施恩啊,起码现在这三四百人的忠心度绝对接近满值了。
至于提前溜号的一千人,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李大人虽然看来不会对他们行什么军法,但是失去了缉私机会,这比什么军法都让人心痛肉痛。
李佑笑眯眯的转身对把总们道:“府城三营要重新分营,现在场中的这些可以编为缉私营,等本官下令便开赴城外各哨卡分兵把守,共创缉私大业!下半年运盐季节快要到了,烦请石把总先辛苦两个月,吴把总和刘把总以两月为期轮流上阵。”
“遵命!”三人一起道。
李佑想了想,又道:“场上人数不足一营,你们可以调遣兵卒补足了人数。至于其他的营兵,也不是没有机会,不必着急,安排到明年轮值!”
所谓的要补足人数,就是李大人的笼络之术了,故意留给三个把总开后门、安插自己人的机会。
第五集 牧守江北 第313章 人治不如体制
李大人接管了守备司,点阅了营兵,以及府守备被下狱这些事都没有在外面引起多大动静。但李大人意图动用守备司营兵缉查私盐的消息却飞一般传开了,成为茶前饭后的热门话题,对扬州人而言,这才是最值得关注的动态。
然后另一个谣言也跟随泛起,李大人既然要用营兵缉私,那会不会在办案时用营兵去拿人、搜检以至于抄家?毕竟抓几个盐商耗时快两个月也不能归案,李大人很可能对衙役办事不力心怀不满。
这个臆测很无聊和好笑,但是对于被李大人挂在榜文上追拿的六个盐商而言,却并不好笑。李大人真要赶尽杀绝的用营兵进行抄家搜检,那太不堪设想。
营兵全都是从外地征入,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扬州回本乡,根本不在乎有什么后果。平时也没有什么牵连,动起手来想必是毫无忌惮,比衙役更黑。
六月三十日,是李大人公示规定的六盐商自行投案期限的倒数第二天。
江都县钱粮师爷周杰希忧心忡忡的走进后衙二堂,却见东主与新聘的师爷胡振汝谈笑风生,正说些本地的名人掌故。
这胡先生是前任知县的幕席,被李佑正式请了过来当第四个师爷。他久居扬州,人情熟悉,于是专门负责交际。譬如县中哪位士绅乡宦过生日,分量重的提醒县尊去贺寿,分量轻的代替县尊前往,或者文人士子办会时代县尊去露个面应酬一番,与其他衙门打交道的事情也均由他出面。
不要小看这项工作,官声口碑就是这般传播出去的,地方官的许多政绩也需要当地士绅支持。为此专门安排一个师爷,还是值得的。
“见过东主”周师爷行礼道:“岁已过半,本县今年盐课至今尚无着落,东主不可不大意!”
“还有半年,不须着急,且看情况。”李佑随口道,他想依靠的当然是缉查私盐。
不过涉及到营兵的大事,尤其是移驻、编组,李大人这管府守备司的未见得可以完全自主。但他已经将动用营兵查私盐的申文上报到了提督军务巡抚衙门,理由也很充分。
想必巡抚衙门不会阻拦,因为只要府守备司有一份收入,巡抚衙门必然也得到一份上供,很皆大欢喜的事情。
守备司和县衙对李大人而言,是左手右手关系。查了私盐后,再从其中抠出点银子给县衙当盐课上缴是完全可行的。
刑名师爷崔真非也拿着一叠文状走进来,递给李县尊道:“昨日收的状子还是没有什么出色案子,批词皆已拟好,请东主过目签押。须开堂审理的可定于明后日。”
又提醒李佑道:“限盐商投案,明日是最后一日,再无动静的话东主应当早作计较。”
对此李佑胸有成竹,“如今本官声势渐长,又已经放出用营兵搜检的风声,不由得他们不怕。以我所料,那几个盐商大概只有两种办法,或者在今明两日遣一人到县衙来试探风头,或者央请本县德高望重的老士绅出面转圜。这两日且安心等待,定有所获,我说不得要装一装病的。”
崔真非大肆拍马道:“东主智虑深远,我等难及万一也!”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李佑笑骂道。
话音刚落,便见门官张三领着刑房司吏匆匆步入,“禀大老爷!府衙遣人来索要邱立诈骗库银及涉嫌逼迫江知县致死案子的文卷。”
崔真非斥道:“你没有心眼么?这还用来禀报?自然是不给!以我大明律例,县衙未结的案子就不能上报,哪有府衙半途接手的规矩!”
那司吏被训斥后急道:“方才得知,此案涉案在逃的六盐商已经到了府衙投案,所以府衙才来索要相关文状。”
混账!李佑没想到那几个瓮中之鳖居然还有这招,这是扫他的脸面啊!
他们不敢来县衙投案,却跑到府衙投案,不管怎么说县衙府衙都是地方衙门。更没想到府衙竟会公然践踏行业规则,越级受理县衙已经在办的案件。
崔真非也欲哭无泪,刚吹捧完东主算无遗策,就闹出这么个大意外,好像显得他故意讽刺似的,老天爷这是玩他呢?小心翼翼的对李佑问道:“关于案卷东主你看……”
“不给。”李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
不给归不给,但如果府衙受理了六盐商投案,并宣判六人与案件无关,李大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渠道可以推翻这个宣判。上司就是上司,哪有县衙否决府衙的道理?
是的,从祖宗法制上,一级管一级,不得越级申诉、受理,府衙不该这么办事。
可要知道,国朝虽然有法治,但也是人治。有些制度是衙门不想作为时的借口,比如府衙可以拿不能越级受理当幌子拒绝六盐商投案。
但若衙门想有所作为时,这些纸面制度就失去了约束力。就像这次,府衙不给县衙面子,直接接受了六盐商投案并大模大样开始审理。
请注意,府衙这不是违法乱制,这叫勤政爱民,认真负责。
说到人治,若李县尊和罗知府两人单挑,李大人虽然是下级但必然强势的完胜。无论背景、头脑、才华、体能,李大人全面占优,除非规则是比八股文和书法。李佑和府尊几次交锋的结果也证明了这点。
但县衙和府衙相比,县衙则处于绝对劣势,哪怕李佑这个县衙正堂比府衙正堂强大十倍。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指的是这种情况。
这就是法治不如人治,人治不如体制,放大到朝廷看,就表现为权臣可以专权乱法,但没法谋朝篡位,天子再虚也是天子。
李县尊想了半晌,才开口道:“常言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亦或前生作恶,知县附郭,直至今日才真切的体会到啊。罗知府终于学聪明了。”
这话语气捉摸不定,周杰希和胡振汝两人跟随时日尚短,没揣摩明白东主心情之前,不敢随意接茬。只有崔真非斗胆问道:“难道就此忍气吞声?”
李大人不知所谓的轻笑几声,“本官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吗?”
除了在李佑眼里昏头昏脑的知府外,那几个盐商也忒不知好歹了。他李佑只是拿他们立威给别人看,竖起自己这个扬州城新人的威望,不见得真会怎样,最多叫他们破点财,聪明人应该主动配合下就完事了。
结果事情一拖再拖的到现在,虽然从朝廷赚回了守备司,但现在又演变成这样子,涉及到脸面和声望问题,倒叫他骑虎难下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不过站在盐商们的角度,被李大人吓住不敢进县衙,宁可去人情更熟的府衙,也是正常现象。可李佑从在公门中打转,又有个当捕头的父亲,所以他并不觉得县衙有多可怕,理解不了那种平民怕进衙门心态的,尤其是县尊明摆着要修理你的情况下。
第五集 牧守江北 第314章 李大人的魔盒
几位师爷们大概已经了解李大人很有主见,遇事喜欢独断,所以按下摇羽毛扇出主意的欲望,只问道:“东主要如何处置?”
若李大人没主意,再表现自己也不迟。
李佑将自己上任以来所作所为回想一遍,县衙职事千头万绪,这两个月他主要心思还是放在熟悉状况、整合权力以及刷存在感上面了。近两日得了守备司,又要集中精力把守备司控制住。
这是每一个地方官新上任后的必经过程,耐不住性子,根基不稳做不成事的。
至于对外,这段时间则有点雷声大雨点小,包括对待盐商的态度。无论是追讨“拖欠”盐课还是捉拿涉嫌六盐商,叫得很凶,嘴炮震天响,实际动作很少。
本县还是平静太久了,久到某些人习以为常了……
心里计定,李县尊便派胡师爷去府衙交涉,要求府衙将六盐商送回县衙审问。
庄师爷略带几分忧虑劝道:“本地盐商树大根深,主客易位,东主切不可像在苏州府那般行事。”
“为国为民,虽死不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李大人很突兀的答道。
面对如此伟光正的表态,庄师爷无言以对。他怀疑东主有点看扬州盐商们每年靠着窝本挣几百万银子不顺眼的仇富心态。
庄师爷确实见识杂而不高,也不想想,若能想办法在不盘剥平民的情况下,帮国库永远吃紧的朝廷每年多收一百万银子或者两百万,哪怕几十万,是多大功劳?
没过多久,胡师爷就怒气冲冲的回来了,不用问便知道,必定被断然拒绝了。
“那就这样罢。”李大人口气平常却隐含杀机的将刚刚写好的文书递给胡师爷。
胡振汝展开看了几眼后,头顶冒汗,手却忍不住哆嗦起来,口中喃喃道:“自此扬州城再无宁日矣!”
七月四日,是府衙审问自行投案六盐商的日子。
王淳、刘重选、周恒、邬钰、姚士铨、孙开鼎这六名被李大人通缉了一个半月的盐业纲商神态轻松的从各自出发,准备在府衙大门外汇聚,然后一起上堂走个过场。
他们知道,今天府衙必定会判他们无罪,彻底终结县衙一个半月追捕给他们带来的不大不小压力。
这六人在府衙大门外牌坊下见了面,彼此寒暄几句,他们的随从也聚在一起与认识的人闲聊,气氛欢乐祥和。
正要进府衙时,忽然从远处开来一列仪仗,一顶大官轿停靠在边上,又见有位乌纱官袍的年轻官员从轿中下来。
虽然六盐商与李县尊素未谋面,但从对方的排场和年纪品级,全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眼前官员绝对是李县尊,扬州城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
李佑冷漠的说道:“本官亲自前来,劝尔等迷途知返,去县衙结案。休要一错再错,小事也酿成大患。”
那六人面面相觑,这狗官还死缠不放,不惜拉下脸跑到府衙门口拦截?
若不是他们手里有府衙的传票,只怕早就县衙当场绑走了,想至此六人胆气壮了起来。这狗官不过是两次发告示都抓不回来他们,感到大失面子了罢。
从六盐商的随从里传出个尖利的声音,“李县尊真是不明事理,先回去仔细学学在扬州城怎么做官罢!没听过吗,扬州城是我们盐商的扬州城,做官乖乖顺着就成,以后不要闹如这次一般没头脑的笑话了!”
那六人乍然听到很是气爽,好似被说出了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不过马上又感觉到这话说得十分不合适。
衙门口永远不缺闲人,看到这一幕好戏顿觉今早不虚此行。啧啧,这几个盐商口气真大,将扬州城看作他家后院一般。啧啧,李县尊似乎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是府衙门口,不是他的县衙。
却见李大人气到脸色通红,“好,好,好,有其奴必有其主,这些话也是你们所想,本官领教了!”
说罢拂袖而去。
六个盐商也没兴趣挽留李县尊,目送他离开后,回首寻找刚才说话的随从,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了。真是奇怪,他们六家随从杂处一起,方才都以为是那个羞辱李县尊的人是别家的,现在却消失了,难道是路见不平的义士?
不过六人均没有在意这小插曲,只要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