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袋袋粮食从李家后窑院里往外扛,人们欢声笑语,甭提多高兴了。
李大怀的小老婆七里香搬了把太师椅,坐在窗户边,撩开遮玻璃的绸子,“一、二、三、四……”,在记扛出去了多少袋粮食。
李大怀直挺挺的躺在炕上,高高抬起一条腿,呼噔一下,脚后跟把炕一捣,咬咬牙根,揉着脑袋说道:“穷棒子这么欺负老子,有朝一rì跌在俺手里,不敲碎你们的骨头,也要活剥你狗儿们几张皮!”
七里香本想说一句“现在准是气数不到”,可她又怕把记的数倒乱,愣了一下没有出声。
李家是明朝起来的富户,千朝万代谁敢动人家一根汗毛,这次大闹义仓,把李大怀闹了个王八蛋大瞪眼。交出义仓不说,还掐住他脖子,吐出三百多石谷子。都说是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全村人想前想后,觉得老赵头和王明义讲的那些话倒也入情入理,听得心里舒展。对护村团也是刮目相看,没有他们,土匪还不知道怎么祸害人,李大怀也不会低头认错。
闹完义仓,老赵头、王明义和孟有田把李大怀吐出的粮食按往年账上的数目分发下去一部分,作为乡亲们被克扣的补偿,以及闹义仓的奖励。剩下的一百石依旧放在义仓作为救急之用。从此,义仓的规矩便是对村里人一视同仁,不管你穷还是富,借多少还多少,超过一年只加一成的利息。
作为孤立和打压李大怀的手段,当然不是只闹了义仓便完事儿,孟有田又拿出五十块大洋作为底金,让老赵头和王明义张罗成立互助会的事情。
这个互助会并不是孟有田的首创,老年人可能都记得在文x革中,以及前后不远的时期,大多数职工工资低,勉强度rì,每遇临时困难需要用钱时,可由互助会帮助解决。
那时的互助会就是由工会领导的一种群众xìng自发组织,参加者每月交几元钱,就可以享受到临时困难需要的帮助,但要约定在几个月的工资里扣除。每年年底,上交的钱要如数退还。互助会很得人心,职工几乎人人参加。
如果再向前推到民国时期,个别村庄农民自发组织的“签字会”也是互助会的一种雏形。签字会团结了贫苦农民,贫苦户有困难时通过组织发动全体会员给予帮助,坚持不向地主老财借高利贷。同样,孟有田也想借这种形式,斩断李大怀控制穷人的一个渠道。
第一百零四章观念不同
“这个章程好,李大怀可要抓瞎了。”王明义笑着连连点头,转头对老赵头说道:“老赵哥,你就多辛苦辛苦,俺还得把造枪的事情忙活忙活。”
“行,这好事就着落在俺头上吧!”老赵头磕了磕烟袋,起身说道:“俺先去找几个老家伙商议商议,有了带头的,再帮几个rì子过得真难的,这互助会的招牌也就算立起来了。”
“俺看就从孙二哥家和宝泰家帮起好了。”孟有田说道:“让村里人都看着,咱不是挑肥拣瘦的势利眼,人在不在,咱都要帮衬。有护村团队员的那些人家心里也能托点底儿,他们不就是担心rì后打仗有个死伤,要没人管,家里会塌嘛!俺再拿几块钱,算是给他们两家报名入会了。”
“行,有田想得周到。”老赵头表示赞同,一眼看见二虎子走进屋来,便说道:“你再受点累,让有田从义仓里拿两袋粮食,给孙二家和宝泰家送去。”
二虎子眨巴眨巴眼睛,皱眉道:“孙二哥家的俺送去,宝泰家的俺不管,俺可怕背上敲破鞋家门的恶名。”
“胡说,嘴也没个遮拦。”老赵头伸手就拍在他脑袋上,生气的说道:“你这么说,不是连宝泰一块儿牵连上了。”
原来村上有两个大家瞧不起的女人,一个叫小金牙,一个叫素珍。那个时候老百姓对男女作风问题还是很看重的,女的要不正经就叫破鞋,在背后戳戳点点,能用唾沫星子淹死个人。
小金牙是李怀忠家的姑娘,长的也还平常,却是风流成xìng,招蜂引蝶。成天和一些个游手好闲的浪荡汉子勾勾搭搭,别人背后都叫她“大炕”。
素珍倒和小金牙不一样,她是外村人,因为家贫被抵债卖到县城的窑子里的。后来得了一场大病,老鸨眼见她只剩了一口气,便把她贱价卖给了在县城打工的本村叫宝泰的穷汉子。
这个宝泰老哥一个,是个实在人,打了半辈子光棍,也没嫌乎素珍,背到家里请医用药,不知怎么的,倒把素珍的病给治好了。两个人也就过起了rì子,前年素珍还给宝泰生了个小姑娘。可好景不长,宝泰前不久被溃兵抓走了,这素珍守着个不到两岁的女孩可是天天抹眼泪儿。虽然她想安心和女儿过rì子,可由于她有在窑子里的那段历史,村子里的人都瞧不起她,不三不四的浪荡子也时不时的去sāo扰她,rì子过得很是艰难。
“不是,俺不是说宝泰——”二虎子急忙辩解道:“可,可你看她那眼睛,那不招人哪!”
“那还是你有歪心思。”孟有田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你看俺,心正就啥都不怕,在老衲眼里,一切美sè都是美女骷髅,外邪不能入侵俺的心灵。”
二虎子撇了撇嘴,很鄙视地瞅了孟有田一眼,说道:“给孙二哥家多少粮食,俺这就送去。俺的事儿可多着呢,多工夫扯嘴皮子。你说得那么厉害,咋不自己送去,怕紫鹃不乐意吧?”
“嘿,你倒成了大忙人了。好,就让你看看俺的定力,一会儿俺去送。”孟有田取笑了一句,低头写了个条子,随手递给他,“先送三十斤吧,你去小全那领。”
对于素珍,孟有田倒并不象村里人那样的态度,她进窑子,那是生活所迫,而不是她自甘堕落,顶多说她没有反抗jīng神,逆来顺受罢了。看素珍跟宝泰这几年的表现,她还是想做个良家妇女,好好过rì子的。全村人跟躲瘟疫似的,这不又活生生把人推上绝路吗?
不过呢,孟有田也不能自己去,嫌话还是要避着点。他想了想,光是大男人去,不光别人看着别扭,素珍也会觉得不方便。于是,他回家叫上了阿秀,让魏青山背着粮食,径直去了素珍家。
宝泰一被抓走,家里可塌了顶梁柱,素珍抱着个吃nǎi的孩子,天天掉眼泪。村民们又用白眼看她,还有不三不四的家伙来嘻皮笑脸地说怪话,弄得她连死的心都有了,只是舍不得怀里的孩子。
孟有田等人一来,完全出乎素珍的意料,屋里乱得也没收拾,还一股孩子的屎尿味,让也没法让,只好站在当院里。
“宝泰也是俺们的好哥们,人被抓走了,这家里俺们也应该照顾照顾。”孟有田用和缓的语气说道:“有什么撑扶不开的,你就去村公所找赵伯。这些粮食呢,你先吃着,俺们再想办法,给你找个活儿干,没准哪天宝泰就回来了,所以这rì子还得过,别有什么想不开的。”
“谢谢你,有田兄弟。”素珍抹了下眼泪,抬头感激地看了孟有田一眼。
素珍没有什么模样,可是眉眼都还端正,不难看。十四岁就开始接客,影响到了她身体的发育,所以身量不太高,只是两只眼,让人感觉有些媚。嗯,这不是她的本质,而是在窑子里养成的或练出来的职业习惯。在那里,她须向任何人都微笑,都飞眼,为的是赚三顿饭吃。
跟了宝泰的时候,她才十九,却已明白了一切都是空虚,她切盼遇到个老实的男人,给她一点生活的真实。假如她遇上一个好男人——她愿立刻改掉身上的一切恶习,除了她的媚眼无法一时改正,而且她似乎没意识到这是个毛病,也没人跟她讲过。
怪不得二虎子说她的眼神不象正经女人呢,孟有田皱了皱眉,说道:“俺有话就说,得提醒一下。这个,你的眼神,你瞅人的眼神,得改呀!大概没人和你说过,你这很象,很象飞眼儿,让人有不好的印象。”
素珍眨着有些红肿的眼睛,有些迷惑地望着孟有田。
咳,又来,又飞眼儿了。孟有田苦笑着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
“俺改,俺一定改。”素珍低下了头,脸红得象新娘子身上的喜服,嗫嚅着说道:“俺真的,真的不知道是这样的,真的。”
“现在知道也不晚。”孟有田说道:“让阿秀找几个姐妹,你们年岁相差也不大,多走动走动,村里人对你的态度会慢慢变的。好了,俺们今儿来就是这些事,这就走了。”
第一百零五章恼人的老婆舌
出了宝泰家,走在路上,阿秀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孟有田不明所以,上家叫她的时候,出来也挺痛快的呀,怎么好象受了气,又好象是自己强迫她来不开心似的。
“阿秀,你咋啦?是不是不俺领你去宝泰家,你不乐意呀?”孟有田疑惑地偏头问道:“你甭听村里那帮老婆舌在瞎传,素珍虽然有毛病,可还是真心跟宝泰过rì子的。到了咱村也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有些无赖汉胡说八道,那是占不到便宜生气呢!”
“嗯!”阿秀闷闷地应了一声,抬头看了孟有田一眼,又低下头,停顿了一下,才讷讷地说道:“素珍带着个吃nǎi的孩子,也挺可怜的,俺没瞧不起她。你说的老婆舌,想不理,可还真有点难呢!有人还说俺的闲话呢!”
“说啥?是因为上次的事情?”孟有田皱起了眉头,盯着阿秀。
“嗯。”阿秀的脸有点红,避开了孟有田的目光,手指不停地捻着辫梢。
“别听那些闲话,有些人就是吃饱了撑的,净在背后议论别人。”孟有田挺生气,声音不由自主地高了起来,“议论点正事儿也行,可东家长,西家短的,没有他们不说的,看着自己比谁都干净,其实他娘×的狗屁都不是。有了大事,一个个都傻B怔愣眼儿了,有那能耐,咋不用唾沫把土匪淹死。”
“有田,你生那闲气干啥?”魏青山虽然不知道具体的事情,也从话中听出了个大概,劝解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要听闲话,人还不活了呢?”
孟有田还有些余气未消,对阿秀说道:“听见谁再胡说八道,你就大耳刮子抽她,有俺给你撑腰,谅她们也不敢乍刺。俺们就是太和善了,要是换成土匪,她们连正眼都不敢瞧。他娘×的,俺们护村保民,保的是一群长舌头呀!”
阿秀见孟有田真的生了气,也不敢再多讲,连连点头,魏青山也苦笑着不再吭声。
回了村公所,孟有田还气鼓鼓的,瞅啥都不顺眼,东西碍了他的路,上去便是一脚踢翻。院子里强子和小全正在教几个新人对着墙上的圈圈练瞄准,一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见孟有田yīn沉着脸旁若无人地走过去,进了正房,恰好屋内没人,他咣当一声摔上房门,哗啦一声上了门闩。
“这是咋啦?”强子挠了挠头,伸手拉住魏青山,小声问道:“有田在哪惹了一肚子气,看脸sè象要吃人似的。”
魏青山苦笑着把事情讲述了一遍,强子和小全互相对视,都把嘴咧了起来。别的事儿还好说,这不让那些老婆儿传闲话,真的有点难。
小全心眼多,想了想,低声和强子等人说了几句。这杜绝肯定是做不到,孟有田正在气头上,安慰安慰,让他冷静下来,倒还是可以的。
“集合,别练了,都他娘×的给俺站好了。”强子大声招呼着队员们,故意让屋内的孟有田能听见。
几个队员呼呼啦啦站成了一排,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这当头儿的气不顺,要如何整治他们。
“你们这些家伙,把今天俺说的话都记住,见一个人就跟一个人说,全村都得传遍喽!”强子在队前来回走了两趟,板着脸说道:“回家更得管好那些婆娘丫头的嘴,别没事就东家长西家短的瞎议论。这都什么年月了,还不知道个消停。咋的,咱护村团又夺义仓,又分粮食的,还占不住她们那些个臭嘴呀!”
原来是这事儿呀,队员们脸上表情各异,有的苦着脸,有的想笑还得憋着。
“瞧你们的样子,连家里人都管不住,倒跑这儿来吃公粮了。”强子继续训道:“以后谁家里的再传闲话,就滚回家去,咱护村团不要这号人。都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队员们稀稀拉拉地答应着。
“都大点声,象个男人样儿。”强子骂道:“瞧你们这些家伙,有气无力的,咋的,俺说的不在理儿呀?都去墙根蹲着,好好琢磨琢磨。这都什么年月了,还耍老婆舌,咱村就这些人,非说得鸡毛满天,不得安生,啊……”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孟有田脸sè已经缓和了不少,冲着强子说道:“你别打骂别人来哄俺了,俺又不是小孩子。让他们接着练吧,俺的气儿消了。”
呵呵,强子摆了摆手,示意队员们继续练习,他和小全走了过来,又安慰了孟有田几句。
孟有田苦笑了两声,说道:“强子哥,你回来的时候,俺们就说帮你盖房,到现在忙来忙去的也没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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