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A听胤i这么说,又看了眼康熙的脸色,微垂下了头,心下有些懊恼。
而康熙斟酌了片刻,便准了胤i的提议,命人将慕天颜先行押解入京,着令刑部调查,留待他南巡回去之后再行判决。
胤i见康熙神色稍纾,犹豫了片刻,又道:“汗阿玛,关于靳辅和于成龙之争,儿臣这几日也与这里的河工详细询问过,今日也亲眼瞧见过了中河的情况,儿臣倒也想说一说。”
“哦?”康熙闻言有些意外:“那你说吧,你觉得朕该纳谁的主张?”
“按靳辅之提议,只要这堤坝修建得稳固,便能免去堤垮水淹之患,就目前看来,这法子是可行的,而于成龙之议,固然工易成且所请钱粮也少,但儿臣以为,疏浚下海口却并不适宜黄河下游实际地貌,因着海面比地面高,一旦疏浚海口,到了枯水期,海水倒灌,却是防无可防。”
“所以你也赞成靳辅的提议?”
“是。”胤i肯定地点头。
胤A闻言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便又收回了目光。
胤i道:“汗阿玛,治河之策干系天下黎民苍生,还请汗阿玛慎重考虑。”
康熙眼见着胤i说得如此认真,却是一愣,随即挥了挥手:“若无其他事,你们先退下吧,朕再仔细想想。”
从康熙那里回来后,胤i一回屋便提笔写了封信,之后吩咐何玉柱:“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里给四爷。”
何玉柱收下便下去安排。
胤i搁下笔,轻叹了叹气,随即嘴角浮起一抹轻蔑笑意。
慕天颜被下了狱,康熙也没了心情再接见漕运官员,当下便吩咐了下去第二日启程乘船渡河继续南下。
而第二日却并不是个好天气,一大早起来,天灰蒙蒙的还飘起了雪,胤i裹着斗篷强打起精神跟着出了门。
到了码头上龙舟前,他与康熙说到想去后面的船上念书,康熙自然是允了,又叮嘱他在船上看书不要看太久了便让他去了。
康熙上船后,胤A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拦住了正准备走的胤i,犹豫了片刻,问道:“我昨天就想问你了,你为何要举靳辅之议?”
“为什么不?”胤i摇了摇头,目光移向了那翻滚着的河水上,怔了许久,才低声道:“大哥,我并不是个好人,当年做那些的事情,确实不是身为皇太子应当做的。”
胤A一愣,胤i犹自继续说着:“所以这一回,我只想做我该做的事情。”
然后他转回头,冲胤A笑了笑:“靳辅是个人才,不管他依附的人是谁,他的治河之策于天下苍生有益,却是事实。”
胤i话说完突然又咳嗽了起来,胤A惊诧之下赶紧给他拍背顺气:“你还好吧?是不是身体又有不适了?”
“没事,有点冷而已。”胤i不着痕迹地隔开他的手,大步上了船上去。
胤A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走进了船舱里去,目光停留在那个方向许久,终是别开了眼,用力握了握拳头。
胤i走进船里,他的授课师傅已经等在那里了,而今日给他讲学的师傅又换了一个,是张英。
船开之后,胤i懒洋洋地念着书,反反复复中间停了好几次,张英疑惑地看他,见他鼻头也红了眯着眼睛似乎没什么精神,便道:“殿下,这船行的不稳,摇摇晃晃的,天又冷,您要是觉得乏了,今日便念到这里吧。”
胤i微抬起下颚冲何玉柱示意,何玉柱端上热茶来,给俩人各倒上一杯,然后便退到了一旁去候着。
胤i抱着茶杯暖手,轻抿了一口,慢慢道:“师傅,你和直隶巡抚于成龙是不是有几分交情?”
“实不相瞒,臣与他算得上是至交了,唉,”提到这个张英便叹起了气:“这回的事情,也不知道皇上会如何发落,他也当真是糊涂了。”
胤i道:“皇上是挺恼火的,不过如今唯一的法子却也只能是他主动认罪请求宽恕了,师傅若是想帮他,不如按我说的,给他写封信。”
张英面露不解之色,胤i笑了笑,把事情快速说了一遍,最后道:“如此,只要他再陈恳一些主动请罪,并表示愿从靳辅之议,皇上一向宽宏,定会从轻发落。”
张英闻言诧异道:“殿下说的事情可是当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可不敢教他在皇上面前污蔑旁人。”
张英点了点头,想了想又为难道:“可若要他从了靳辅的提议,他那人脾气拧,臣看他未必肯低这个头。”
胤i漫不经心地别开了眼:“再硬脾气的人,到了皇上面前,一样得服软。”
“臣……明白了,那臣便替他谢过太子爷了。”
胤i又抿了口茶,不在意道:“举手之劳而已。”
颠簸了一整天,天黑之前,船终于是靠了岸,睡得迷迷糊糊的胤i被何玉柱小声唤醒,穿戴整齐后走出了船舱。
康熙一行已经先下了船,正在与接驾的官员寒暄。
胤A站在岸边,正满眼担忧地看着他。
胤i下了船,走上前,胤A跟上去,小声问他:“你还好吧?脸色怎么这么白?是不是身子不舒服?”
胤i摇了摇头:“无妨。”之后便跟到了康熙身后去。
当晚,他们在桃源县上古城驻下,康熙把胤i叫过去,命太医给他把脉问诊,太医道他只是受了寒又乘船太久身子不适,喝过药睡一觉便能无碍,康熙放下心来,叮嘱了他几句又吩咐过身边伺候的奴才小心照应着,便让他回了去。
胤A在院子里等胤i,见到他回来,也顾不上有旁人看到,走上前去,手掌便贴上了他的额头,在胤i不悦退开前又撤了回去,喃喃道:“还好,没发热。”似是在自言自语一般。
胤i无奈道:“我无事,大哥回屋去吧。”
“那个,你喝了药早点休息,别再看书看太晚了。”胤A说完,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手,然后又迅速松开。
“谢谢大哥关心。”胤i淡定自若地道过谢,与他错身而过,回了屋里去。
☆、80、海关
80、海关
出京城一个半月之后;康熙一行到达浙海关。
浙海关位于浙江最东边的宁波府,是康熙历次南巡以来所至最远之处。因着胤i先前的提议;康熙第一次决定要亲自去瞧一瞧;如今这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沿海贸易。
在闽浙总督王骘和浙江巡抚金f的陪同之下;南巡队伍由杭州出发,两日后便抵达了靠海边的宁波府。
因为一早接到圣旨知道皇帝要来,宁波的行馆也早已翻葺一新,就等着圣驾垂临;而前来接驾的当地官兵百姓更是难得一次地得见圣颜,从城外几里至行馆,跪了一地的人山人海。
进城之后;胤i撩开车帘子;看了看外头的天色;微眯了眯眸子,心底有些高兴,这还是他头一次能来这么远的地方,而且还是靠海边的城池。
此番跟着前来南巡,倒当真是收获不小。
在行馆安顿下来之后,康熙接见过当地官员,便说着要去港口看看,胤i忙出言劝阻他:“汗阿玛,今日天色已经晚了,明日一早再去吧,而且儿臣以为,您若当真想考察民情,这么去怕是看不到什么。”
康熙不解他这意思:“不这么去要如何去?”
胤i笑了笑,道:“换身衣服,微服私访。”
胤i这么说,康熙自然是一听便明白了,却也觉得这提议不错,当下便准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胤i三个陪同康熙着便装轻车简行只带了三两随从和几个护卫,在天才刚亮之后,低调出了行馆,一路往海关码头而去。
虽然起得早,康熙的兴致倒是颇高,也难得和颜悦色地与胤i三个说笑起来,问到胤祉怎么脖子上红了一块,可是被人咬了不成,原本也只是与他打趣,胤祉的反应却像是被踩着了尾巴的猫,一手捂紧了脖子,憋得满脸通红,道:“汗……汗阿玛说笑了,怎么可能被人咬了,昨晚没睡好,落枕了而已。”
本就是随口问问的康熙却被他这副模样给弄得莫名其妙,心知肚明的两个不免有些好笑,而善心大发的胤i便开口帮之解了围:“我那有些药酒,是太后给的,还挺好使的,落枕了抹上按一按很快就能好,一会儿回去我叫人给你送去。”
胤祉连忙谢恩,见康熙已经把话题转到了别处去,暗下里松了口气。
他们到达海边的时候,正值一日当早码头上货卸货最热闹的时候,到处都是人,吆喝声此起彼伏,而往来的各种相貌奇异打扮更是古怪的洋人则是尤为引人注目。
几人跟着康熙下了车,康熙四处打量一番眼前的场景,看着人来人往热闹繁盛很是高兴,又见那些洋人一个个颇为威风趾高气扬却又不免皱起了眉。
码头的一边有商人打扮的人正挥着手,在招呼着手下的工人装货上船,康熙的目光移过去,看了片刻,胤i走上前提醒道:“阿玛,我们过去看看吧。”
没有多做犹豫,康熙第一个走上前去,到了那人身边,又看了一阵,眼见着那人歇下了正喝着水,便难得主动地与之搭起讪来。
“你这做的是什么买卖呢?”
那人看他一眼,道:“运些丝绸茶叶去南洋卖,兄台的口音听着像是北方人,怎么会来了这里?”
胤i帮着答道:“我们确实是京里来的,家父听闻与洋人做买卖能赚大钱,便过来探探路。”
“你卖这个能赚得钱吗?”康熙又问道。
那人笑了笑:“我做小本生意的,养家糊口罢了,这位小兄弟说的赚大钱,那得跟衙门里头那些当官的打点好,没有他们帮忙,怕是困难。”
“为何?”
“这还不简单嘛,朝廷虽然开了海,但这诸多**的,能拿到船引就不容易,即使船引到手了,这每日进出港口的船舶也有限额,也往往得排队排上个十天半个月的,我这批货,就是大半个月前就备好了的,今日才轮上能够运出去,想要做买卖赚点洋人的银子,也不容易啊。”
康熙闻言微蹙了蹙眉:“所以你觉得朝廷应该把这**给放宽了?”
“我们这些靠海为生的,自然是盼着朝廷能够少干涉一些,要说起来,以前没开海之前我开个小店做生意,连糊口都困难,这几年陆陆续续地好歹也攒下了不少银子,这一带,像我这样的人可不在少数。”
那人说到兴头上,也不管康熙在没在听,又继续道:“其实海禁开了,可不止我们这样的小民得利,朝廷一样好处不少,至少这缴纳上去的关税就不在少数吧,哎你说,这皇帝老儿怎么就不会想呢,弄这么一堆的**,束手束脚的,我们赚的钱少了,孝敬他老人家的不也就少了嘛。”
“放肆!”
康熙脱口而出,这还是他第一次当面听到有人敢这样议论他,自然是气愤,那人一下有些愣住,胤i赶紧打圆场:“家父脾气直,你别见怪。”
那人挥挥手:“是我失言了。”
康熙的眉头蹙得更紧:“你只说这些好处,却殊不知不加以**,日后会惹来多少麻烦事,你看看这里,遍地都是洋人,若是这些人不安分,肆意妄为,滋生事端,徒添民困,要如何是好?前朝为何也闭了海?不就是因为倭寇海盗横行!这些番邦蛮夷岂是守信之人,若不防着他们,他日必成大患!尔等商贾,只知眼前蝇头小利,如何能从朝廷大局出发!”
被这么一顿驳斥,那人非但不生气,反倒来了精神,不予苟同地辩道:“兄台说这话显然是不了解这边的民情,就不说宁波府这里本就是富庶之地,这几年为了做买卖,闽广一带我也没少去过,闽广人稠地狭,田地不足耕,多数人望海谋生,未开海之前,百货不通,民生潦倒,这几年下来,却是户户家给人足,比之先前好上不止百倍,而那些原本游手好闲的无赖,为了发家致富,也是尽入番岛,鲜有在家饥寒,窃劫为非之患,如此非但没有你说的徒添民困,反倒是不少为非作歹的人走上了正途,岂非不好?”
没等康熙反驳,那人又继续道:“那些洋人若真是不安分无端滋事,那也是官府衙门的事情,管不住他们那是当官的无能,前朝倭寇海盗横行那也是被朝廷逼的,真要治住那些洋人,光靠防着有什么用?若是朝廷和皇帝有那个本事,能让他们有贼心却没贼胆,那才是真的能耐!”
“汗阿玛的脸都青了,这人胆子可够大的。”胤A低声与坐在身旁的胤i说着,语气里却是满满的笑意。
在康熙与人较劲的时候,胤i却走到了一旁的海岸边去,在石礁上坐了下来,胤A只犹豫了片刻,就跟了过去。
胤i没有理他,目光定定望着远处,初升起的朝阳挂在海平线上,红霞晕染了远处大半的天空,湛蓝奔涌的海水拍打着石滩,海浪声不断。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如此奇异的景色,便是着了迷。
因为离康熙那头隔得远,胤A的胆子也大了,靠过去揽了揽胤i的腰便又笑着放开:“在想什么呢?”
“你说海的对面会是什么?”
“遍地都是红毛黄毛蓝眼睛绿眼睛的洋人的地方。”
“……”
“怎么,太子爷?你想去看?”
当真是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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