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
他的书房里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既然胤礽说想看,胤禔便大方地命人去开了门带着他过去了。
房里的摆设很简朴,除了供他歇息的床和榻,就只有一张桌子和堆得乱糟糟的书架,桌子后面的墙上挂了一幅字,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分外醒目,胤礽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在靠墙一面的巨大书架前站定,修长的手指在摆放得有些凌乱的书籍上一一掠过,一双眼睛随意打量着。
“我习惯了随手搁,也不喜欢奴才们把我要看的书弄混了没让他们收拾,所以才
会这么乱,让太子爷见笑了。”胤禔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胤礽没理他,从上层书架里抽了本看着就像是被翻了很多次因而书页泛黄,甚至有些破旧了的书出来。
军制论。
随手翻过几页之后,胤礽突然侧过了头,嘴角浮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顾炎武是什么人?”
胤禔一愕,随即装傻道:“太子爷说的是何人?”
“是我在问你呢,大哥,”胤礽拖长最后一个尾音,手里的书呈到了胤禔眼皮子下面:“这书是他写的吧?”
胤禔嘴唇动了动,没有接话。
“反清志士,满脑子超俗思想,不过看这写的东西,倒似乎也是有点真本事,只是,大哥你与这样的人结交,真的觉得没有问题吗?”
胤禔一听胤礽这么说,当即也明白过来他是知道自己与顾炎武的关系了,于是干脆坦白道:“我与他只是机缘巧合之下有了师生之谊,而老师也早就不问世事,只愿做闲云野鹤,归隐山林已久。”
“所以你就可以瞒着汗阿玛私下里与他来往,还拜他为师?”胤礽嗤道:“你胆子倒是真不小。”
“汗阿玛也曾几度邀老师入仕为官,并不计较他以前的身份。”
“汗阿玛可以这么做是彰显宽宏仁德之意与爱才求贤之心,你算什么?皇子不得结交外臣,你倒是好,结交的还是前朝遗臣,你居心何在?”
胤禔无奈叹了口气,拱手作揖:“谢太子爷提醒,太子爷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事已至此,太子爷若真要告诉汗阿玛,汗阿玛追究起来,我也只有领罪受罚,绝不敢有怨言。”
胤礽冷冷撇了撇嘴,冲着桌案后面墙壁上挂着的那幅字抬了抬下巴,道:“那也是你那位老师写的?”
经世致用。
四个大字雄浑遒劲,落款为‘亭林顾氏’。
“是,是老师所题写。”
“经世致用……”胤礽缓缓念道,微眯起了眼。
经国治世,尽其所用……还真是有点意思。
胤禔一时摸不透他的心思便静默着不搭话,许久过后,胤礽道:“你答应我两个条件,我就不把这事告诉汗阿玛。”
“太子爷请说。”
“第一,这幅字送我,第二,你是
如何结交的这个顾炎武,你原原本本说清楚。”
康熙早在十四年的时候就有开博学宏词科的意向,那个时候养在宫外的胤禔整日没事就在大街小巷晃荡,有一回出了外城去玩,在茶园子里碰上康熙派去游说顾炎武的官员被他三两句话堵得一鼻子灰怏怏回了去,瞧见这一幕的胤禔好奇之下悄悄跟着顾炎武身后回了他的住处去。
顾炎武住在广宁门附近的一处四合院里,还开办了学堂,教一些半大的孩子念书,胤禔因为对这人感兴趣又本来就闲得无事,于是日日去到他院子外面眼巴巴地看着,而顾炎武看他一个四五岁大的孩子虽然穿着打扮看着像是富贵人家出来的,但汉语说得流利又每日都来,便只以为是附近商贾人家的孩子,爹娘忙着做买卖才会疏忽了他,又见他人虽小却很聪明,干脆就让他进了学堂去听课。
顾炎武教授的东西不同于平日里学的那些,国家典制、郡邑掌故、天文仪象、河漕、兵农、经史百家、音韵训诂之学,往往是天马行空,想到哪里讲到哪里。这样的教学方法对那些一心想孩子考科举金榜题名的家长来说自然是不感冒,生源流失得很快,没多久的时间学堂里就只剩下胤禔一人,俩人镇日谈古论今,闲话家常,成了亦师亦友的关系。
一直到两年之后,顾炎武无意中发现了胤禔皇家阿哥的身份,盛怒之下将之逐出了师门,胤禔百口莫辩,没多久又被康熙召回了宫,那以后也只有每年正月初二能借着给叔王拜年的机会出宫去见他一面。
胤礽听罢胤禔说的,深深看了他一眼,心里突然生出了一丝疑虑,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一时却是说不清楚,于是也只是道:“原来如此,那这幅字……”
“太子爷既然喜欢便拿去吧。”
胤禔说着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取下墙上挂着的字,仔细卷了起来,递给他:“还请太子爷好生保管着。”
“放心。”胤礽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据为了己有。
俩人又闲聊了几句,胤礽回了正房去,何玉柱伺候着他更衣,看着他拨弄着从胤禔那里得来的东西,突然冒出了一句:“太子爷您来一趟东头所,可真是有的吃有的拿,收获颇……”下面的话在胤礽横过来的目光逼视下吞了回去,讪讪自掌了嘴巴。
胤礽冷冷一哼,谁让他被自个抓到了把柄,不拿白不拿,虽然这行径确实是挺无赖的就是了。
☆、离间
因为换了床胤礽其实没怎么睡,寅时不到就醒了,叫了何玉柱进来伺候着起身,听闻外头雪已经停了,便道:“先去乾清宫吧。”
“要不要等大爷起了再一块过去?”何玉柱小心问道。
胤礽冷冷撇他一眼:“他倒是好大的面子,要爷等他,你是他的奴才还是爷的奴才?”
“奴才多嘴了。”何玉柱慌忙自掌嘴巴。
胤礽轻哂,毫不留恋地离开了这借住了一宿的东头所。
进乾清宫的门之前,何玉柱小声提醒他:“爷,昨晚来伺寝的是皇贵妃。”
胤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赶巧今日康熙也起得早,胤礽没有等多久便进了去给他请安,父子俩闲聊起来,胤礽主动提起昨日在东头所借宿一事,康熙也没有多问,却是说起了另外一件事。
“你昨个儿是不是去了永和宫?”
“是,还带了四弟一块去。”胤礽主动坦白道,虽然不知道佟氏在康熙跟前说了什么,但是几乎不用猜也知道她必然对自己的行为很不满。
康熙闻言微皱起眉:“你怎么会想到带胤禛一块去的?”
“带四弟去看六弟啊,”胤礽说着犹豫了片刻,又道:“汗阿玛,其实是四弟说想去给他额涅请安,我才带他去的。”
“朕听太皇太后说,之前在西苑的时候,胤祉因为这事指责过胤禛?”
胤礽不动声色回道:“三弟年纪小,咋咋呼呼的口无遮拦,他说后来荣妃母知道了这事已经教训过他了,还请汗阿玛不要再责罚他。”
“朕没有那个意思,只是德妃她现下怀了身子,胤祚的身体又不大好,你也别总是往永和宫跑,小心冲撞了。”
这话怕便是佟氏说给康熙听的,倒也真是个好借口。
“可是汗阿玛,昨日德妃母见到四弟很高兴呢,以前是四弟还小不懂事,现在他人长大了,每日去给自己额涅请安倒也是和规矩的事情,要不就生分了,还落了人口舌,所以儿臣才会答应带他去的,若是汗阿玛怕冲撞了,最多以后儿臣不去了就是了。”
康熙听了,思忖了片刻,道:“你这话也不无道理,胤禛也快五岁大了,也是该学着每日去晨昏定省了。”
胤礽暗笑了笑,没有再接话,康熙又问道:“你昨日还叫了凌普去毓庆宫
?”
“是啊,毓庆宫的生计一向由他来操持,汗阿玛之前说过儿臣若是缺什么直接与他说,让他从内务府拿便是,但儿臣总觉得这么做似乎不大好怕是会惹人闲话,所以才叫他去问一问这中间的一些具体事宜。”
康熙闻言点了点头:“你心里有个谱就行,这些都是小事,也不用太在意了。”
现在说起来是小事,以后真要算起来可就不一定了,胤礽对这话有些嗤之以鼻,却也没有再说下去,康熙看时候还早,便留了他一块用早膳,顺便问起了他在西苑那几日的生活。
胤礽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最后提到那日与胤禔比试布库一事,语气里带上了几分骄傲:“那个代我与大哥比试的侍卫,三两下就把大哥按到了地上,好不威风,我可总算是赢了大哥一回了。”
康熙闻言有些哭笑不得:“又不是你自个亲自上去比的,这也值得你这么高兴?”
“他是代我比的嘛。”
“你说的侍卫是哪一个?”
“鄂伦岱,是个蓝翎侍卫。”
康熙听了,微挑起眉:“那你为何会选中他代你?”
胤礽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气势一下子萎了,脸上带上了尴尬之色,道:“其实儿臣是看他身形比大哥高大不少才选的他。”
康熙失笑:“闹了半天你是占了你大哥的便宜啊?你还真是……”
“之前在南苑的时候他还救过三弟一回呢,身手看着就很不错,既然要比试,我当然得想法子赢,而且大哥自个也同意了由他代我的。”胤礽争辩,说得理所当然。
康熙听罢,点了点头,顺口便接了句:“既然你说得他这么厉害,那改明儿朕便招他来露两手给朕看看,也省得埋没了个人才。”
胤礽笑了笑,低下了头吃东西。
从乾清宫请完安出来,碰上同样来给康熙请安的胤禔,胤礽勾起了嘴角:“大哥,你今个儿可是来晚了,汗阿玛都快要上朝了。”
胤禔与他问过安后,无奈道:“昨晚睡太晚了,今早便也起来晚了。”
“怎么?不是平日里睡的床,睡不习惯?这么说来倒是我扰了大哥了。”
“太子爷说笑了,不过若是太子爷今早出门的时候能派个人提醒我一句,也许我便能早一些过来。”
》 “大哥这话的意思,是在抱怨我?”
“不敢。”
胤禔做了个揖,不再与他纠缠,赶着进了里头去。
胤礽好笑地撇了撇嘴,大步离开。
几日后,下学之后胤礽正独自一人下着棋,凌氏进来小声禀报说是凌普的差事办砸了,请太子爷恕罪。
胤礽闻言微微皱眉:“怎么回事?”
“皇上已经下了旨,让四爷月底就搬进东三所去,原本太子爷示下的人也安插了进去,只是昨日四爷突染风寒,卧榻不起,皇贵妃责骂一众奴才没有照看好四爷,说是人还没搬走还在承乾宫她身边就出了事,以后如何能放心,便与皇上说了要亲自挑一批信得过的人伺候四爷,皇上也答应了,先头内务府指派下去的那些人已经全部被皇贵妃给换了走。”
胤礽手里的棋子轻扣到棋盘上,缓缓问道:“有没有问过那些奴才,四爷为何会突然就病倒了,这么赶巧?”
“说是被子蹬了没人帮着盖,房间里的窗户也没合拢,给四爷值夜的小江子说他有仔细检查过窗户是都关紧了才离开,四爷的睡相一贯都好,所以他便也疏忽了后来没有再进去看过。”
“那窗户是如何开的?”
凌氏压低了声音:“小江子说晚些的时候皇贵妃去四爷房里看过他一趟,这话他没敢在承乾宫里说过。”
胤礽嗤笑:“反正不是她亲生的,她自然不心疼。”
对于皇贵妃的事情,凌氏不敢妄自议论,她惦记的是凌普办砸了的差事:“太子爷,这事情……”
“罢了,”胤礽无所谓道:“等着吧,他身边的人还会再换的,到时候再安排人进去就是了。”
凌氏有些不解他这话的意思,胤礽笑着摇了摇头:“爷这位四弟聪明着呢,怎么会就这么被皇贵妃给摆布了去,上吊也要给喘口气是吧,全都换成自个的人,还给不给人条活路呢。”
只要胤禛对佟氏心里生出了芥蒂,以胤礽对他的了解,他必定不会就这么坐视身边伺候的奴才的全是佟氏的心腹眼线管着束缚着他,到时候不必胤礽动手,他自个就会想法子把人给换了,而他一个乳臭未干的阿哥,至少现在,是没有权利去内务府挑人的,到时候再要安插人进去,便是易如反掌。
而胤禛也果然没有辜负胤礽的期望,原本他就因为德妃的事情
与佟氏有了间隙,那日晚上他睡得迷迷糊糊之时,感觉到有人进了自己的房间,看了他一阵拉开了他的被子又轻轻推开了窗然后出了去,迷蒙之中他没有多想这怪异的行为意味着什么,只是隐约察觉进来的那个人应该是皇贵妃。
第二日他便病得下不了床了,皇贵妃大发雷霆,把内务府新分来伺候他的人一顿责骂,而他身边才混了个眼熟的奴才就这么又换了一批新的。
至此,心思敏感的胤禛几乎不用多想就明白过来,皇贵妃不过是演了这么一出戏好把他身边的人都换成她的自己人,在他搬出承乾宫搬去东三所之后能够继续监视他控制他而已。
原来,她真的不是他的亲额涅,不然她不会这么狠心。
胤禛觉得很失望,在偷听到佟氏吩咐身边嬷嬷把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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