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伯庸蹭过来,贱兮兮地笑了笑,小声说:“哎,我刚才问你那事,你觉得怎么样?”
杨玄眼皮也没抬一下,眼睛往上一翻,嫌弃地说:“有宝马么?”
“哦……哦,还没有,不过有真马。”
“真马还得喂草。”
“宝马还得吃油。”
“管你吃草还是吃油,我告诉你,连宝马都没有,没戏!”
李伯庸忙拍马屁:“是是,我明天就买一辆去,买一辆加长宝马,跟火车那么长,不开到长安街上都掉不了头。”
他偷偷地抓住杨玄的手,她刚喝了凉的东西,手指间上还留着饮料上传下来的冰冷。
李伯庸皱皱眉:“手怎么这么凉?早跟他们说了,大冬天的弄什么凉饮料……这不是吃饱了撑的么?”
他捧起杨玄的手,放在手心搓了搓,絮絮叨叨地说:“你妈没告诉过你,女的不能喝凉水么?我妹十岁的时候就知道上学自己带着小暖壶,你怎么活到这么大的?”
杨玄嘴角抽了抽,绷住了没笑,把手抽出来,捏着声音说:“一边去,我还没问完呢,你们家有别墅么?”
“不就让你给我往领子上印一个口红印么?”李伯庸说:“怎么这么多轮面试啊——我跟你说,我们家有点穷,别墅……是没有,不过有庄园。”
尼玛……一想起他们家那“庄园”,杨玄立刻悲从中来,扭过头来瞪着李伯庸,幽幽地说:“对,你们家那破园子里还有大狗。”
李伯庸:“……”
过了一会,他无辜地说:“我们家狗又不咬人……”
杨玄炸毛:“不咬人它追我干什么!”
“追你是跟你闹着玩呢。”李伯庸说,“你没看人家那尾巴摇得跟电风扇似的,那是喜欢你。”
杨玄咬牙,心说吓得魂都没了,还有空看那狗尾巴是摇还是摆?
“下次栓好了,栓好了行了吧?”李伯庸偷偷想着,是不是以后弄一只小狗来,从小养起,先培训一下呢?
世界上为什么有人会怕狗呢?李伯庸想不通,在他看来,只要不是疯狗,世界上大多数的狗都比较少根筋,有时候闹起来,是有点烦人,不过那大多是出于二缺的性格,好调教,重感情,还忠诚,多好的动物啊。
结果后来,他真的弄了一只巴掌大的小白狗回家,把杨玄吓得把自己锁在书房里一天没敢出屋,不过小狗很快就被闹闹打服了,一直到长大,也没有从这个阴影里脱离出来,好好的一条狗,竟然落下个怕猫的毛病,听见猫叫就哆嗦……这是后话。
贫了一会,李伯庸突然说:“今年过年……”
“今年过年……”
一不小心异口同声了,杨玄愣了一下:“嗯,你有安排了么?”
这是他们算是在一起以后,过得第一个年,很早很早以前,无论是已经结了婚的,订了婚的,还是正在谈朋友发展中的,都有讲法,初几去男方家里,初几去女方家里,应不应该备礼,长辈会不会给钱,全都是有约定俗成的风俗和规矩的。
不过这年头,这些“封建陋习”普遍已经被人摒弃了。
特别李伯庸他们家,还比较偏远。
其实过年前一个月的时候,李伯庸就琢磨过这个问题,让杨玄去他家过年,那是不讲理的。人家姑娘好好地在城市里长到这么大,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没吃李家一口粮食,没喝李家一口水,凭什么大过年的日子让人跑那么远,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
虽说生在七十年代的这群人,小时候还是过过一段时间的穷日子的,不像再往后,八零九零后的孩子们童年物质生活丰富,但毕竟……人家也是户州城里人。
像小公主一样被她爹妈宠大的独生女,凭什么一长大了,就要跟着自己去吃苦受罪呢……即使每年只有这么几天。
但是虽然说是这个道理,李伯庸作为一个正常的人类,毕竟也是有私心的,他知道老家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没有刁民,不过也是穷山恶水,上个厕所都要做半天心理建设……
可那是他的家。
他血脉相连的亲人——老父,兄弟姐妹都在那里,那里虽然穷,但是鸡鸣犬吠,每一个角落都有他最无忧无虑的回忆,他不希望将来和自己共度一生的人,到最后不能接受这个属于他一部分的地方。
所以杨玄一问,李伯庸反而沉默了。
“怎么了?”杨玄低下头问。
“初二……”李伯庸沉默了一会,“初二你能跟我回趟老家么?”
“行啊。”杨玄一口答应——反正也不是没去过嘛。
李伯庸看了她一眼,聪明地转换了话题,放一个假,过去看一眼,杨玄当然不会不答应,她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可是以后每一个年,如果都这样过呢?
如果都是缠绕着乡村里尘土满天的路,听不大懂的乡音,没有电脑没有网络,甚至聊天都没几个人能跟她聊到一起去,冷得让人觉得绝望,刚打上来的水冷得带着冰碴。她会不会有一天会开始怕过春节呢?这个传统上象征“美好”和“团圆”的节日,总有一天在她心里会变成受难日。
李伯庸想起来,就会觉得很心疼。
他突然不闹了,隐约地难过起来。
“爱情”这种东西,大概只在小女孩的课后读本里那么跌宕起伏、轰轰烈烈,作为某种生活的必需品,贯穿一个故事的始终。可是其实除了最初一刻的怦然心动,之后总有那么多柴米油盐的无奈。
就连小说里的男主角,也大多是高干之后,家境殷实——大概大家都明白,穷苦人民是没有权利讨论这么高贵的话题的。
多年来,那些隐约的自卑感,已经渗透到了他的骨子里。
年会已经临近高/潮,开始群魔乱舞起来,这时,穆晓兰看了一眼角落里坐着说话的杨玄和李伯庸,勉强压下心里那一点孤家寡人的羡慕,然后拿起自己的外套,披在身上,悄悄地离开了。
第四十八章 约会
穆晓兰一只手揣在大衣巨硕的兜里,手指捏着里面的一封信,那是一封辞职信。
她一毕业,就进了百兴,已经干了三年,这是她的第一份工作,虽然不是什么知名公司,但在她毕业的二本院校里,无论是待遇还是工作环境,都已经非常让人羡慕了,她曾经以为自己会在这里一直做下去,做个十来年,缓慢的升职,平稳的嫁人……可是都没有了。
她决定要离开这里,不过刚才被人一搅合,忘了把辞职信交出去了。
穆晓兰住在杨玄那里的事,公司里除了李伯庸赵轩之外,是没有人知道的,穆晓兰不想让别人说她攀关系,所以一直藏着掖着,白天的工作和杨玄交叉也不多,所以很少有人知道她其实和杨玄关系很好。
刚刚年会,路依依主持任务结束,下来休息,找她坐了一会,从她们俩的位置,一眼就能看见坐在角落里的杨玄和李伯庸在角落里聊天闹着玩。
路依依就在她耳边说:“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挺不公平的,为什么明明资质差不多,或者我们还要比某些人强,可就是得不到别人那么多的机会。”
穆晓兰一愣,先是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转过头来,就发现路依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杨玄看,正好看见李伯庸皱起眉,不知道说了什么,低下头捧起杨玄的手,细心地搓着。
路依依说:“她其实就是一个技校毕业的,自己亲口跟我说的——你说公司里招的,哪怕一个助理,一个专员,哪个不是正经大学生?可她就可以是高级顾问,公司开会的时候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连会议记录都需要老助理才能做,像我这种新来的,连进去端茶倒水听一耳朵的资格都没有。”
穆晓兰以一种匪夷所思地目光看着路依依,忍不住问:“什么技校?”
路依依皱皱眉:“忘了,什么什么女子技术学院。”
穆晓兰翻了个白眼,支吾两句,推说家里有事要提前退场,躲开了路依依,真心感觉姓路的这姑娘脑子有点不灵便,实在是给个棒槌就当针——杨玄不厚道。
就这么着,她稀里糊涂地从百兴走了出来,捏着手里的辞职信,一时有些茫然地站在了大街上。
她曾经不可避免地嫉妒过杨玄,为什么好事都能让她遇上,怎么他们那个不解风情、专一又踏实的老板,三十年来看上一个人,就是她呢?为什么她就能随随便便换工作,轻而易举地就在百兴的二楼拥有一个办公室?
可是后来,穆晓兰在和杨玄朝夕相处的日子里,就想明白了——你自己是什么样,就会碰见什么样的人,蝴蝶围着花绕,苍蝇追着屁飞。
强大的美丽,会让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也心存敬畏,只有真正懂得珍惜的人,才会努力地想要去够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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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她身上就一定有除了皮相之外,足够让人去努力地为止奋斗的东西。
穆晓兰有自知之明,她知道自己没有这个。
就当她在路边踟蹰的时候,突然,一辆出租车从另一条路上开过来,停在了路边,车门打开,穆晓兰一抬眼,就愣住了。
里面下来一男一女,男的膀大腰圆一脸凶相不认识,女的她倒是知道——那是赵轩的妻,嗯……前妻黄梅梅。
这个趾高气昂的女人,仅仅一个月,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瘦了一圈,老了十年,仍然是一身珠光宝气,之前是衣服和人相得益彰,而现在看起来,穿戴倒反而映衬出了她的心虚。
这一个月,穆晓兰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更不知道黄梅梅是怎么过的——赵轩正式恢复单身那天,在她的办公室里放下了一束花,宣布他要开始正式追求她,开始自己新的生活……敢情您老人家之前那么大动静,弄得整个公司风风雨雨,还不是正是追求。
黄梅梅下车,冷冷地看了看她,只问了一句话:“你就是穆晓兰?”
穆晓兰往后退了半步,意识到自己要有麻烦了。
杨玄和李伯庸直到年会结束,围观了赵轩被卡全过程后,才慢悠悠地回家,户州刚下了一场雪,司机放了假,以李伯庸的车技,他不敢开,杨玄也不敢坐,俩人就慢悠悠地顺着马路往地铁站溜达。
正好经过电影院,就干脆买票进去了,结果从头挑到尾,挑了一个特别小众的场,看了一部已经快下档的恐怖片,被卖票的以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半天。
整场就他们俩,包场似的,很没公德心地把腿翘到前座的靠背上,二十分钟以后,最恐怖的鬼出来了,女主角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杨玄鼓掌:“好!”
“好什么?”李伯庸好奇地问。
“好嗓子,豁亮。”
李伯庸:“……”
“这个时候,你应该扑到我怀里来,说‘人家怕怕’。”李伯庸不满地说。
杨玄百忙之中扫了他一眼,伸手从他怀里抱着的大桶爆米花里抓了一把,不亦乐乎地啃了起来。
然后他们俩就女鬼的冤情互相掐了起来,杨玄认为女鬼和男主一定有一腿,李伯庸说她思想太龌龊,女鬼一定是被女配害死的。
将近午夜的时候才出大结局——女鬼认错人了,女主男主女配男配,以及一干被害死的,全都是无辜中枪的路人甲。
这个坑爹的结局娱乐了他们俩一晚上,直到走出电影院,仍然笑得前仰后合——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刚才看了一部欢乐的贺岁片呢。
李伯庸把杨玄的手揣进自己兜里,一路把她送回家去:“哎,不说刚才那女鬼了,大过年的说点喜庆的。”
杨玄想了想:“哦,说说美和吧,我估计他们年后可能要有动作了,要让他们继续借钱,得看赵轩能不能把这个事办好了,如果这个项目一开始就让他们看不见前景,估计他们还没走进套里来,就跑出去了。一开始不能出手,看情况,很可能还要找人去下订单帮他们扩大销路,第二批订单下来了再进行下一步。”
李伯庸:“……”
杨玄:“?”
“谁让你说这个了?”李伯庸抬手在她后脑勺上拍了一下,“别煞风景,花前月下的,说点应景的。”
杨玄被裹着雪花的西北风吹得哆嗦了一下。
“我得把这事都交代清楚了。”杨玄说,“过一阵子,我可能要离开户州几天。”
“嗯?”李伯庸脚步一顿。
“可能吧,但愿不要。”杨玄把尖尖的下巴埋在了围巾里,含含糊糊地笑起来,“去年这时候,我刚回到户州城,被我妈骂了一顿,我爸差点拿皮带抽我,那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前年更惨,我正在川南的一个小村子里,借住在一个老乡家里,连电话信号也没有。”
“骂你干嘛?”
“我是把钱都花完了才回来的,”杨玄说,“当时身上就剩了五十块钱,实在没办法,随便找了家小饭馆,帮人家洗了一个月的盘子,才把路费凑足了回家,手机停机了俩月,我妈也联系不到我,还以为我死在外面了——其实有时候,人就跟股票似的,到了最低谷以后,总会反弹的。”
李伯庸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你就遇上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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