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小时后,莫伟将出行的详情写成两封信,然后洗潄上床,这一夜是他来滨后的第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莫伟早早醒来了,他决定以后每天上班都给人一种早到的极积方式。在莫伟催促下,王刈也赞同着赶紧起床。
下楼后,莫伟首先投出两封信,然后走进食堂。离上班时间还有十分钟,莫伟平生第一次走进宽敞、明亮、整洁的大写字间,坐在了属于自己的漂亮办公桌前。过了一会儿,兰成仁也来了。
“没想到你来得更早,好好好。”
莫伟知道自己的早到策略收到了明显效果。
上班十分钟后,莫伟拿着一应办证资料,跟着兰成仁乘车前往市劳动局。
来到劳动局二楼办证大厅,出现在莫伟眼前的是一个巨大而又沸腾的场面,人们嘈杂无序地拥挤着,整个大厅活像一口翻滚的开水锅,他的头“轰”地大了……
兰成仁道:
“你刚来还不知道,每年只有三月是办证月,一年只办一次,所以新证和延期证件的办理就特别忙,各公司要在节后投入第一批订单生产的同时,又要随时应付各种证件检查,弄不好就是大批员工遭遣,另还要伴以高额罚款,不得已大家只好来这里拼命,不然为啥要说时间就是金钱。通常说的男人是绅士那只是休闲时装给女人看的,这里没绅士,更没淑女。现在你挤第一盖章处,我挤第二盖章处。”
面对现实,莫伟只好咬牙横心在心里吼一声“拼了!”
……
十一点十分,终于退出拥挤人群的莫伟,跟兰成仁相对而立,各自整理着被挤得歪斜不整的衣衫,乱如蒿草的头发,模样狼狈不堪。
“往年都是我独自一人来这里发烧几天,现在好了,一次搞定。”
兰成仁的玄外之音使莫伟感到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他知道,以后就该自己独自来“发烧”了。拼就拼吧,又不流血丢命,保不准明年又啥样了。
今天是三月二十五号,是莫伟上班的第九天。
上午十点钟,莫伟拿到了平生第一次高月薪:一千二百元。当天下午,莫伟从来滨后至今还剩有的九百元中抽出五百元,和着全月工资凑足一千七百元,怀着一种少有的舒心给王兰寄了回去。
接下来,莫伟在兰成仁领导下开始了独立工作,整天在高热气温下里外奔忙,干得汗水淋沥,饿得前胸贴后背,有时即使再忙也要在王总或者兰成仁口述下,起草呈报给总部的各类报告,和公司内部的各种规章政令,另及公司各部月电话记费归类、购买各科室办公用品等杂务。
半年以后,公司上下人们终于接受了莫伟这个由陌生到熟悉,沉默寡言,腿快手勤的高大马脸汉子。
由于莫伟与王刈跑外守内的不同工作,再加上工间不许游串,故平时两人极少碰面,即使下班或工休时王刈也是去王总家多。虽说多数时王刈也邀请莫伟前往,但莫伟自明身份,每每只是婉拒而留守宿舍看电视,再者就是跟那位自己还算看得来的“乱帮忙”聊天,每逢节假日便与几位要好同事在一起打“川味儿牙祭”,然后听大家海阔天空、山南海北地胡吹。其间,莫伟除喝酒、玩麻将、歌舞唱跳难跟趟以外,其他也还过得去。偶尔,同事们也跟莫伟开开“吃喝嫖赌全不会,背实男人最没味”之类的荤玩笑,但莫伟依然故我,不为所动,但自觉情绪好多了。
(5)
十月的滨海,气候依旧如内地炎热盛夏。
莫伟将满心渴望强压心底,仍然按部就班地拼命工作,他总想通过工作上的出色搏得王总重视,并得以正当提职加薪,然后逐渐接近心中的目标。然而,与此同时,因三件事情引发并改变了莫伟的原有想法,从而使他提前加快了挣钱“捷径”。
其一:即将升任总装车间主任的王刈,只因求财心切,竟然伙同吕向林及车间另一位工人暗结社会偷盗团伙,利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趁自己带夜班时,偷拆了公司新到四台进口设备上价值八万多美元的配件,谁知事不凑巧,仅三天后,盗贼们在交易时便被警方拿获,高压之下,盗贼们供出了一切。随即,吕向林和那名工人被开除并同时追以罚款加拘留,王刈虽因王总之故但还是被公司了除名,王刈恳求表姐千万别将败事告诉老人,铁青着秀脸的王总,最终答应了不争气的表弟。
临别夜,莫伟带着并不比王刈轻松的心情,在宿舍为其“打道回府”饯行。
羞愧之余,王刈老实谈起了他来滨前后的真实想法。
“原以为滨海真的遍地是钱,弯腰就能捡,再说公司里又有幺姐罩着,除本身所为还可以做点儿小动作,捞点儿钱。说实话,莫伟,我怕离婚,尽管我老婆有再多的不是,但我总不忍她进别人家门,更不想我女儿将来要由后爹去喜欢,去吵骂。来滨海后,我总做发财梦,总梦见吃糖、唉,真是做梦吃糖想得甜,再好的梦醒来才知还是梦。我承认,为了实现美梦,我总想尽快致富,只没料到……这下我该怎么办哪!”
王刈哭丧着俊脸,伤心地耷拉着脑袋哭了起来。
莫伟虽说也受了王刈的感染,但自觉后院还是稳固的,他不相信贫困能折散他和王兰的“天地缘”,夫妻生活除了金钱更需要的是理解、尊重、宽容、谦让。
当王刈停住哭声后,莫伟将自己的那一半忧心吐了出来。
“你倒是走了,可我的怎么办咋办?”
“是呀,你的又该怎么办呢?小钱难熬啊!”王刈说完,长叹一声仰躺在沙发上,将两臂垫在脑后……
“对了莫伟,”王刈忽然坐起身来道“怎么办?搞里乱!”
莫伟不明就里道:“‘搞里乱’?啥意思?”
“实际跟我一样,只是我张扬了些。这么说吧,你要不显山不露水,管他大钱小钱,钻一切能钻的空子,搞一切能搞的钱。说实话,就我们挣这点儿钱,跑这么远来做苦工,跟他妈服刑差不多!吃不好,睡不好,心情不好,别说搞女人,几个月来,我就连搞女人的荤梦都不敢做,我不像你,特别能压抑自己,我现在身心都他妈不正常了。我听说代人办理暂住手续很来钱,莫伟,都啥年代了,你还做想取之有道的谦谦君子?干,莫伟,管他妈干啥,不要命也干,只要能挣钱!我不甘心,我还会再来!”
王刈走后,原来的房间很快由公司新聘财务部渝州藉李姓会计进住了。
其二:莫伟配合兰成仁参予了向辖区派出所追讨王刈吕向林留下的后遗症。何为“追讨后遗症”?原因是对方以“还有部份嫌疑人没捉拿归案”为由,强行扣下公司被盗物件,而公司生产任务又急,后经一番了解才知道,原来派出所向公司强索被盗物品总价值30%的破案费, 最后双方搭成下降10%协议,另由公司送“人民卫士”锦旗一面,再加十份红包。尽管这只是发生在一个小小辖区派出所里的丑闻,但在莫伟看来,对于敢拉大旗做虎皮的“搞里乱”者来说,钱简直太好挣了,他们既不把钱当钱,同时对钱又显得无比贪婪。
其三:当年年终评先进时莫伟无望,原因是公司被盗,长住公司大楼的两名保安有责任,而保安又归属行政人事部,故该部门白领者无权参予先进评选。原本对年终先进寄予厚望,从主客观上都期盼着勤工评奖、加薪晋级的莫伟,想法破灭了。
旧的一年在不知不觉中溜走后,飞快迎来新年元旦,随即春节将至。原本计划回家的莫伟,一则深感脸上无光,再则想通过这个时间静思以后出路,故而他强迫自己做了可多拿两百元值班费的公司留守人员。在此之前,莫伟曾给王兰和莫玉茹分别去信,谈了自己的想法及打算,只是绝口不提王刈的事情。 王兰回信借莫玉茹之口责备莫伟“钱心太重”,但同时还是认可了莫伟对两个家庭的责任心,另又说“既然你把主心骨带走了,将在外,无军令可授。丑,兰姐无时无刻不在想你,我爱你,也希望我的丑弟放心家里老小,注意身体。”
一九九三年春节放假期间,从不在乎吃喝的莫伟,除了思考今后出路以外,另就是在公司大楼值班室昏睡。
节后,莫伟由于“搞里乱”思想的打通,再加之对本职工作的透熟,他开始留意从那些被公司辞退后暂无新单位,但又总想滞留滨海找工作却又无法办理暂住手续的人,并有这些人身上打主意。莫伟私下收受这些人三十、五十不等的小钱,用便利的工作权利为其偷办挂靠手续,然后又通过这些人广扩“财源”,如此一来,情况不错,每月下来莫伟都能进帐约千元。以后,莫伟除了追加寄回数额,同时自己也有了一点儿可怜的积攒。 然而,处心积虑挣大钱的莫伟,却始终跟“大钱”无缘。
就在莫伟渴望“挣大钱”时,那时时都牵挂着的远方,由王兰的一封家信将不幸传了来——
丑,上个月二十五号晚上,我和军军从妈妈家回来后,军军洗罢脸脚便清醒了,十一点多了还吵着嚷着要再看会儿电视,实在无可奈何,我只好把他抱进里屋随其折腾。可就在我正洗脚时,忽然,从里屋传出啥东西砸地的声音,随即便传来军军嫩稚的哭声,于是我赤脚撒腿向里屋奔去……丑,军军在床上看武打片兴奋时,不小心从床上摔了下来,结果造成左小腿骨粉碎性骨折,好在送医及时,军军又年幼,再因为我跟妈妈平时在医院的人缘很好,所以值班医生及护士们都格外尽心, 就连早已睡下的骨伤科权威孙老医生也被人通知了来。丑,妈妈骂死我了!都怪我。军军只住了一星期医院,现在一个月过去了,虽说仍旧打着夹板但已经好多了,用去一千多元,妈妈不要我掏钱,全是妈妈付的。本来妈妈不准我对你说,但我不想瞒你,还是要告诉你,这样我好受些……
读罢来信,引起莫伟满心满肺的难受,可怜的儿子,爸爸不能来陪你了!
窗外,凉风将一股难忘的,仿佛带有腥味儿的奶香送入了莫伟鼻息,幻觉中,莫伟仿佛看见了光亮下小脸儿苍白的莫晓军正吊着输液瓶……眨眼间,病床上的莫晓军又变成了莫玉茹,变成了养婆婆养爷爷,数十年前的儿时记忆重又浮现在莫伟眼前……
寒冷的夜晚,小莫伟由养婆婆抱着,跟在因肚子痛得呼天抢地的莫玉茹担架后面,随着大人们往医院飞跑……以后,每月总有那么几天莫玉茹会因此住院,莫伟则由养婆婆抱着、背着到医院当陪护。以后,莫伟逐渐大了,或由养婆婆牵着,或跟在被别人用单架抬着的莫玉茹后面癫跑……
儿时的莫伟,天真地以为莫玉茹生病很好玩,因为每每此时便总会有好多与莫玉茹要好的女友,带着在那个年代被视为珍奇的瓜果点心来看莫玉茹,而莫玉茹则总是一点儿不吃地留给小莫伟。不明就理的小莫伟,童心驱使他总盼着莫玉茹生病,以为只要这样自己就能有好吃的。
莫伟清楚记得他五岁那年的年三十晚上,养爷爷用悄悄积攒一年的戒烟钱,为全家人置办了一顿从没有过的丰盛年夜饭。
“全靠我节省了一年,今年年夜饭好过了吧。”
莫玉茹抱着小莫伟笑了,养婆婆也笑了。
“我又有好久好久没吃糖了,我真想小姨生病,小姨生病我就又有好多好多好吃的了。小姨,你还有好久才生病呀?”
小莫伟一席话使得屋里原本欢快的气氛顿时沉闷下来,养爷爷傻愣愣地叹着气;养婆婆收住了笑脸,老泪横流起来……
莫玉茹也流泪了,无语地紧搂着小莫伟。全然不知自己错了的小莫伟,扬着稚嫩小马脸,惶惑不解地望着面前两张流泪的脸……
若干年后,莫伟结婚了,他终于从王兰口里得知,原来自己儿时记忆中莫玉茹的“病”竟属罕见的“先天型痉挛性痛经症”。正是因为这每月一次的罕见苦难,和莫玉茹毕生从事的助产士工作,在亲眼目睹了众多妈妈们生育中那一次次生死大搏斗,再加上数次恋爱对象对莫玉茹家那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海外关系”,以及莫玉茹总强要对方接受她婚后带小侄儿相随遭拒绝后,莫玉茹对恋爱灰心了。三十五岁那年,莫玉茹意外停经,自觉不能做个完整女人的她,从此断了成婚念头。
从小生活在不知的逆境中,莫伟没能像其他同龄小伙伴那样得玩儿,更多的则是经常出入医院,陪护着因时常生病住院的莫玉茹及养婆婆养爷爷。除去当年下乡期间,即使莫伟回城就读赤峰厂技校后,他也没能走脱常跑医院的路。
无法结束的回忆使莫伟彻夜难眠。
第二天上午,莫伟将他那点儿用“搞里乱”挣来的积攒尽数给王兰寄了回去,另写了封长长的问讯信。
……
四月初的一天下午,莫伟刚从食堂检查完工作返回大写字间时,何秘书便把他传去了老总室。
王总道:“是这样的,公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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