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吃我还是先吃她呢……
“汪汪汪……”面前的东西眨着幽蓝的眼睛朝两人一阵号叫。伍子的心一下子放进肚子里,这不是狼,是条狗。伍子从来没感觉到狗叫原来这么动听,此情此景,这就是这这是救命的声音。
在伍子驱赶下这条狗很不情愿的跑开,消失在蜿蜒小路的远方。伍子印象里的狗尾巴都是翘起的,这条狗的尾巴却是下垂的,俨然跟狼一样。难怪他误认为它是一只狼。更奇怪的是这条狗就潜伏在旁边,两人竟然长时间没有察觉。或许它原本是要捕杀树枝上那条蛇的,结果被他们坏了好事。
一场虚惊过后,被蚊子叮咬的瘙痒重新占据心头,两人这才发觉成群的蚊子围在我们头顶嗡嗡直响。此地不宜久待,伍子搀扶着韩笑雨朝前面走去。走夜路很容易让人丧失距离感,司机说五六里就能到村子,可伍子感觉已经走出不下十里,仍然处在荒山野岭之中。该不会迷路了吧?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两人可能会在这个难熬的夜里崩溃。
转过一个小山包,密密麻麻的灯光豁然闪现,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子就在眼前。伍子和韩笑雨抑制不住心里的兴奋,加快脚步朝灯光走去。那感觉,就像大海里漂泊的人遇上岛屿,沙漠里行走的人遇到绿洲一样。
这个村子果然是他们要找的天台村,又很顺利的找到李开芳的住所。李开芳就是他们此行所要找的人,他手里有两把紫砂壶打算上拍,他们特地先下手为强截下张文平这单生意。老李见有人深夜来访,有些意外,不过还是很热情地接待了两人。
老李的老伴刘婶忙着准备晚饭,伍子则把韩笑雨胳膊受伤的情况介绍给老李,看能不能找个医生给医治。老李看看韩笑雨的伤口,很不以为然,说不过是普通的蛇咬伤而已,没有毒,也不需要特殊治疗,敷上些刀伤药就可以。这样伍子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草草吃过晚饭,老李给伍子和韩笑雨收拾出两个房间。那是他两个儿子和儿媳的房间,如今都出去打工,家里只有他和老伴刘婶。
第二天,伍子和韩笑雨完全从昨天的劳累和惊恐中恢复过来,感受着大山里新鲜清凉的空气,心情好了许多。吃过早饭,老李拿出了那两把紫砂壶。这两把壶一把是方壶,一把是花壶。韩笑雨拿起那把方壶观察,伍子则拿起那把花壶。
所谓花壶,就是以花、果、树、竹等自然界的东西做题材做出的紫砂壶,这类壶特别漂亮,有的形似树根,有的像半截竹子,有的则如同花果。我手里这把就是形似树根的那种,壶身把树根的那种苍老与刚劲勾画的淋漓尽致,有一种返璞归真的神韵和自然之美。单凭这把壶所包含的神韵来看,堪称大师一级的作品。这把壶好像从来没用过,壶里面没有残存的茶锈,也没有水渍。
“老李大叔,你这把壶好像没用过啊?”伍子把想法告诉老李。
“这两把壶是我父亲传给我的,几十年了,舍不得用,一直藏在地窖里。”老李回答道。
他这话伍子倒有几分相信,因为从这把壶的包浆来看,几乎没有任何经人把玩过的痕迹。但是经过岁月洗礼的那种老旧的包浆一眼就能看出来,这绝对是有些年头的老东西。
判断紫砂壶的年代,包浆是重要一环,有些人为了做出老旧的包浆,在新紫砂壶上打磨皮鞋油,这样老旧的包浆就出来了。外行人还真以为是把老壶,轻而易举的被骗。不过这种做旧方法有一个最大缺点,皮鞋油的残留气味容易留在壶上,辨别时提鼻子闻闻就可分辨。还有一种做旧方法,就是把新壶拿在手里不停地摩擦,时间长了以后,使用痕迹有了,老旧的包浆也有了,特别容易使人上当。不过这种做旧方法也有缺点:就是时间太慢,即使一个人用两只手不停地摩擦,不吃不喝不睡觉,十天半月也不可能达到乱真的水平。即便是能够乱真了,也不是没有漏洞,因为真正的老壶,它壶身、壶盖、壶把的磨损程度是不一样的,手指碰触多的地方,实用痕迹就稍微明显。作假者往往注意不到这一点。所以,当我们判断一把壶的年代和价值时,一要看它的做工和神韵;二要看它的包浆和胎质,另外款识、颜色也很重要,因为紫砂壶是不承认窑变的。
所谓的窑变,是指瓷器在出窑时发生的变异,好比动物生产下来的怪胎。窑变的瓷器古人认为是妖物,常常打碎了之。后来人们才意识到窑变的瓷器其实更有一种自然美,而且窑变有不确定性,跟烧造温度、胎质、釉料等都有关系,这也决定了它的稀缺性。有些人专门收藏窑变瓷器。紫砂壶跟瓷器还不一样,窑变的紫砂壶基本没人买账,本来紫砂壶应该是紫里透红、紫里透黑,整把壶颜色要一致。你要拿一把红一块、黑一块、紫一块的壶喝茶,不说别的,自己看着就别扭,跟壶长了白癜风似的。
第163章:陈年旧事话紫砂
这时候韩笑雨把那把方壶也观察的差不多了,两人相互点点头,把手里的壶互换,继续观察。所谓方壶,就是大体上是方形的紫砂壶。这把方壶虽然在形态比花壶要简单,但是它所衬托出的制作技法丝毫不比花壶逊色。古玩界有句老话:瓷怕方、木怕圆。瓷器的东西只要与方字沾边,价值肯定比同类型的圆器要高出不少。制作方壶在塑胎所需的技术含量远比制一把圆壶高出许多。
这把方壶可以说“方”到了极点,从壶身到壶把到壶盖、壶嘴,全部是方形,并且是方中带圆。从整体上看丝毫没有棱棱角角的感觉,各个部位过度自然、浑然一体。壶身和壶盖雕刻着龙凤图案,图案配合壶体,显得大气而喜庆,令人爱不释手。与那把突出返璞归真的花壶相比,别有一番富贵吉祥之气。
从两把壶制作的细节和神韵来看,应该出自同一大师之手。两把壶的包浆也几乎一样,这也可以作为两把壶出自同一年代的依据。奇怪的是这两把壶的颜色,紫中泛着鲜红,比一般的紫砂壶要红上几分。最令人搞不懂的还是壶的底款,钩钩叉叉的文字有些古怪,感觉很熟悉,却一点也不认识,我敢肯定这绝不是汉字。小雨把两把壶底朝上放在桌上,很明显两把壶的底款一模一样,她端详半天,眼神里透出一丝古怪。
“怎么样,看出点什么来了?”伍子见韩笑雨表情怪怪的,猜想她可能是看出了其中奥秘。
韩笑雨没有回答伍子,而是一脸奇怪的问老李:“李大叔,你的上辈有没有告诉你这两把壶的来历,是不是从日本那边过来的?”
“这两把壶啊,可是地地道道中国产的,这是我爷爷早年从一个废弃的紫砂龙窑里挖出来的。”老李煞有介事的解释道。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应该不是信口开合。
伍子有些纳闷,韩笑雨怎么会将这两把壶联系到日本去呢?日本可能有烧造紫砂壶的窑口,不过东洋人能制作出这么富有神韵的壶吗?他对此持十分怀疑的态度。转念一想,他猜到了小雨这话的用意,壶的底款可能就是日本字,怪不得看不懂却很眼熟呢。
韩笑雨后面的话果然印证了伍子的猜测。“这壶的底款,可是地地道道的日本字,中国造的壶,怎么可能刻日本款。而且从这壶的工艺看,绝对是当年一流壶艺大师的精品,他没有理由刻日本款子的啊。”韩笑雨把疑问透露给老李。
老李听完一拍大腿,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问题,“你这么一说,我就有点头绪了。这壶还真可能跟日本人有关系。我还以为是什么少数民族文字呢,原来是他娘的日本字。”看来这位李大叔对日本没什么好感,听到这两个字连骂腔都挂上了。
接下来老李给两人讲了关于这两把壶的故事——
1940年7月17日,日本兵入侵浙江,随后吴越大地陷入连绵战火之中。日军侵略浙江的法西斯头子当中,有一个特别痴迷紫砂壶,他甚至专门成立了一个“紫动队”来收集浙江地面的紫砂名壶。日军侵占到衢州地界以后,这个日军头子突发奇想,要笼络中国民间的紫砂壶艺人,专门为他烧造一窑好壶。当时“紫动队”的头子叫北岛由子,这家伙用了几年时间关押逮捕了一批紫砂壶艺人,在衢州西面的群山之中秘密开设了窑口,而后组织大批民工和制壶艺人正式开始烧造紫砂壶。
说来也巧,在开窑的前几天,日本宣布无条件投向,随后日军开始大规模撤退。“紫动队”也随着大部队撤离了宜兴,这窑还剩几天就可烧制好的壶,终归没落到日本人手上,也算老天开眼。北岛由子这小子可说是丧尽天良,知道壶不可能带走了,在撤退的那天,把即将还在熊熊燃烧的紫砂龙窑一炸了之,好端端一窑好壶就这么没了,最可恨的是这帮兔崽子杀光了窑口所有的紫砂艺人和民工。据老李他爷爷讲,日本人从秘密窑口撤走以后,一股浓重的烟雾从山林深处冒出,好几天才消散,好端端的龙窑就这么毁了。被日本人杀死的那些艺人和民工,全部抛尸当场,那时候深山里野兽还很多,这些人惨死以后落了个尸骨无存,天天夜里都能听到窑口那边有狼叫。
村民们有心去窑口那边看看,不过由于胆子太小,谁也没敢去。一是怕日本人没走干净;二是怕山林里的野兽,毕竟窑口那边已经算绝对意义上的深山老林了。当村长组织人手赶到那个秘密窑口的时候,已经是四年以后的事了。那时浙江全境刚刚解放,分到土地的农民对生活充满了无限向往,秘密窑口的民工很多都出自本地,于是才有了这次寻访之旅。被炸毁的秘密龙窑早已被荒草覆盖,村民们找遍了龙窑附近,连一点壶艺师和民工的零皮碎骨都没找到,可能是被野狼给吃干净了。
每一件古董背后都有一个故事,编的也好,真实的也好,总之故事都很动听。不过老李这个故事有点不可信,开化这地方根本没有紫砂矿,怎么可能在此烧紫砂窑呢。那个日本人再不懂行,也不可能把紫砂窑开在离宜兴几百里之外的开化吧。除非他有病。
老李不知道伍子对他的话产生了怀疑,依旧声情并茂往下讲——
有好事的人向村长建议,窑被毁了,日本人也走了,能不能把窑口给挖开,看里边有没有完整的壶保存下来。有的话在场每个村民一把,也不枉白跑这一趟。村长竟然答应了,所有人开始七手八脚挖窑。由于没有带专业工具,而且这座废窑的规模实在太大,村民们挖到天黑只挖开一小部分,即便如此每个人仍分到了两三把好壶。手里掂着这些喝水的东西,村民们怎么也想不通,日本人费尽心思烧这些壶干什么,不就是一喝水的玩意儿吗。村民回家以后,紫砂壶开始在村里流行,甚至七八岁的小孩子都端着一把壶在大街上洒水玩。有些家庭妇女,甚至把紫砂壶当成了小孩夜里尿尿的尿桶。
故事讲到这里倒有一些真实性了,老李再能编,总不能把全村所有人都编进去吧。他颇为惋惜的说到小孩拿紫砂壶尿尿的事情,伍子狠狠感叹了两声,用这么名贵的壶尿尿,这家的小孩可够有派的。怎一个暴殄天物说能概括。悲哀啊悲哀,这就是没有文化和见识短浅的悲哀。他们如果知道这些壶几十年后价值几十万,恐怕把尿尿的那小孩儿的鸡鸡都得悔青了。
在伍子暗暗咒骂的空当,老李的故事还在继续——
后来,又有一些人去废窑里挖壶,不过再也没有人为组织过大规模的挖壶行动,当时人们眼里,与其费时间挖几把破壶,还不如打几只山鸡实惠。零零散散的挖壶活动直到几年以后才停下来,据说后面去的人讲,整个窑已经被挖遍了,里面的壶即便没有被炸药炸碎,也被人们一次又一次的粗鲁挖掘给踩碎了。再后来,轰轰烈烈的特殊时期运动展开,“破四旧”的风暴也波及到这个小山村,紫砂壶被说成是资产阶级的腐朽品,更何况这里的壶跟日本人还有关系,于是在革委会的监督下,所有的壶都被集中起来砸个稀巴烂。除了老李家暗暗藏下的这两把,整个小村庄再也没有一把完整的壶了。八十年代中期,国家实行封山育林,秘密窑口一带也在封闭之列,二十几年来很少有人再进去,那里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深山老林。
事到如今,除了老李手里这两把,整个天台村连一块紫砂壶的碎片也找不到了。经过这么多年岁月的洗礼,这里的人恐怕早已忘记了这段紫砂壶的历史。去窑口挖过壶的那辈人都已故去,他们的后代也都到了老李这个年纪,有儿子甚至有孙子。他们要是知道自己的爷爷或祖爷曾经有过价值几十万的东西,又亲手毁过价值几十万的东西,不知道这些后辈人会怎么想……
老李家那两把壶一直静静地躺在他家的地窖里,这一躺就是几十年。老李是民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