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荫之下,几把大布伞敞开着,林岚喝着冰镇的西瓜汁,有些舒爽地躺在竹椅上。这样的日子,比跟某些人勾心斗角要舒坦不知道多少。
一边的包成大口地喝着冰镇的西瓜汁,说道:“岚哥,这冰镇西瓜汁,您可真会享受啊。”
这硝石制冰的手段在大京朝已经出现,林岚也没花什么气力去寻找,直接从杂货铺购得。他笑道:“这样的日子,确实赛过神仙呐。”
一边的英莲有些怅然若失,呢喃道:“也不知道我爹爹如今怎么样了?”三岁被拐,对于自己爹娘没有那么深的感情,但毕竟血浓于水,若是像她娘一样,知道安好,她也就放心了,如今甄士隐出家修道不知何处去了,这才是她担忧的地方。
“英莲丫头,或许这就是你爹的命吧。”林岚感叹道。
酷日之下,也就树荫加遮阳伞,以及冰镇果汁,才能消暑了。金陵不少人,都悄悄地去了京师。譬如四位前任尚书,譬如王言,譬如……秦淮河上的那位霸主。
老虎不在山,猴子称大王。薛家前些日子忌惮肖大家而不敢有所大动作的,如今霸王龙一走,再一次按捺不住。整个城内,到处查找着杀死薛蟠的凶手。
这几日,就连血徒,都在庄园里头不曾出去。
按照他自个儿的话,天热,懒得剃头,画糖又容易化了,没活干也就在庄园之中当个大总管。
林岚从木盆之中拿起一瓶冰镇的老白干,递给蹲在另一棵大树下的血徒,同样坐在树荫下,道:“薛家从京城请来六扇门的神捕,听说已经看出了刀法的路数。”
“哦。”血徒喝了一口冰镇老白干,很惬意地眯缝着眼。
“你慌不慌?”
血徒呵呵一笑,道:“慌什么?看出来又能怎么样?”他一仰头,闷声喝了一口。
见到血徒如此的淡定,林岚也松了一口气,说道:“老王去京师百叟宴,这事靠谱吗?”
“不知道。这些事想起来就伤脑壳,我只负责杀人救人,其余的事情,不是我考虑的。”
林岚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对了,云小凡那小子手里的玩意儿到底是什么?”
“呵,您本事这么高,怎么不抢过来自己研究?”
血徒不屑一顾地说道:“跟一个小孩子较真,失了身份。”
他掸了掸身上的草屑,问道:“您呢?就这么闲着?”
林岚双手抱着后脑勺,看着透过碎叶的蓝天,道:“别把自己太当回事儿,这样活着不就挺好的吗?”
“舒服倒是挺舒服,就是别人看来有些颓废了。”
林岚呵呵一笑,道:“那依血徒大侠之意,怎么活才算是精彩人生?”
“有太傅、御史大人撑腰,有如此有才气,安安稳稳地踏上仕途,定然能够一帆风顺,不是吗?”
“若真能像你说的,大父和老父恐怕抬都将我抬进官场了,可你看看,如今百叟宴风起云涌,揚州盐道黑白不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傻子,才会喊着嚷着升官发财。”
血徒起身,说道:“随您吧。”
“你去做什么?”
血徒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说道:“是龙是虎,总得会上一会。”
“你不是说查不到你头上吗?”
“本来是查不到。不过那晚我是左手出的刀。”
林岚眉头一挑,说道:“那能说明什么呢?”
“六扇门来的若是老熟人,估计就有些麻烦了。”
林岚嘴角一抽,真能搞事啊,非得耍酷来上一刀?你捅死他、淹死他都可以,何必要玩艺术来这么一刀呢?
“那你就更不能乱跑了。”
血徒缓缓道:“如果真是老伙计,顺藤摸瓜到这里很容易。”
“你准备杀了他?”
“干我们这一行的,干净点的当了神捕,脏点的就只能当刺客打手,这刀子上谁不沾点血。”血徒说话的时候,总喜欢看着人的脖子,仿佛在研究从哪里下刀一般,“若是交情好,自然相逢一笑泯恩仇,若是当初就有过节的,自然手底下见真招了。”
“你也当过神捕?”
血徒眯缝着眼,听着树梢上一声早鸣的蝉声,说道:“当得时间不长,那时候太傅当朝,我缉拿的京师贵人也是最多的。后来嘛,你懂的。走了。”
血徒抿嘴一笑,朝外走去。
……
……
这个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薛家主府的正堂上,薛太公与一位年纪有些大的老者坐在一道。
“韩捕头,不知道我孙儿的死,有些眉目了吗?”
韩捕头坐了椅子的一半,笔直着腰,说道:“虽然入土有些久了,尸体有些腐烂,但是从仵作的尸检和老朽对尸体伤口的观察,已经有些眉目了。”
“凶手呢?韩捕头阅人无数,不知道可晓得这个杀人刀的歹人是谁?”老太爷双手拄着拐,身体前倾着,有些紧张地问道。
“薛太爷。”
“嗯?”
韩捕头抬头看了看豪华的雕栏,呢喃道:“既然王都统请老朽来办案,老朽自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用不着三天两头的过问。”他拿起一边用布裹着的长刀,看了眼远处铅色的墨云。
薛太公皱着眉头,冷哼道:“神气什么?指望他办点事,就跟什么似的,个臭武夫。”
江湖混混,武林豪杰,在薛老爷子眼里,没什么两样,都是刀尖上舔血的货。
第156章 一城一灯找一人
京师六扇门一直有个传说,流水的尚书,铁打的捕头。作为六扇门资历最老的一辈,韩山看了仵作的尸检,脖子上的伤口,心中便有了数。江湖中摸爬滚打,什么没见识过,他没有和薛万金明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金陵城牛鬼蛇神,鱼龙混杂,谁也说不清,迎面走来的某个人,他是个什么货色。也许一个挑着菜篮子的,他亲戚是个厉害的人物。这些人,平日里确实不入流,然而你打了他,那些大人物们会视作你对他们整个家族的挑衅。于是就有了打狗还要看主人这一说法。
在金陵,没有些家底,就得夹着尾巴做人。
韩山拐入一处小巷,将剃头小铺的门轻松地撬开。一把柳木的椅子,几个铜盆。韩山摸了摸小炉之中的炭火,呢喃自语道:“看样子好几天没有开活了。”
椅背上的薄灰同样能证明这一点。他向来是个仔细的老头,拿起小木桌上的白布,将灰擦了去,捋了捋灰白的须发,又在屋子里走了一圈,自言自语道:“你啊……”
铅色的云渐渐聚拢而来,暴雨将至,街上不少人归置完手头的东西,赶紧往家中跑去。韩山走至对面的铺子前,见到老家伙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便说道:“别紧张,我是对家剃头师傅的亲戚,才到的金陵城,所以在这里等他。”
老掌柜见到韩山手头的刀,依旧没放松警惕,说道:“他好几天没上工了。”
说归说,老掌柜的手头上的活依旧不停,将一些沙袋堵在门槛前。这巷子地势低,若雨下得大,很容易导致雨水灌进来。本来还打算多候些时日,没准还有光顾的主儿,然而眼前这个老头让他很不舒服,便不想多费工夫了。
雷声还不是很响,这雨看样子还要有一会儿才下得起来。韩山问道:“他平日里生意火吗?”
老掌柜掸了掸手上的沙子,说道:“你说他吗?没几个生意。马马虎虎吧。”
韩山点点头,说道:“天要下雨了,您记得关好门。”
“得嘞,您等着吧。我走了。”老掌柜将木板上好,将挂在桩子上的蓑衣披到身上,然后匆匆离去。
韩山伸了伸懒腰,同样拿过铺子里的一件蓑衣,夹在咯吱窝下,朝巷子外走去。
偌大一座城,想找到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找,自然是难上加难的一件事。尤其是即将到来的暴雨,会让整座金陵城都变得模糊起来。所以,老头选择守株待兔,这个法子,看上去有些笨了点。
……
……
马车驶入城中,血徒拿起蓑衣,说道:“您又何必跟来?”
林岚带着V字仇杀队的面具,接过马鞭,道:“万一天有不测风云,我得给您收尸啊。”他将两壶酒递给血徒,“一直未请教您大名。”
“傅小刀。”血徒眉头一皱,似乎很不情愿地说道。
“祝傅大哥好运了。”
血徒接过两壶酒,说道:“你这张面具看着真是欠揍啊。”
“呵呵。”林岚马鞭一赶,马车朝远处驶去。
天更加黑了。终于,闷雷声滚滚而来。
整个天空都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布笼罩着,狂风开始肆虐。
刮面修发的铺子中,点起了一盏油灯。
韩山买了些酒菜回来,屋内没有空置的桌子,他随手拿过一块木板,放在了架铜盆的木架上,包着酒菜的纸裹摊开来,码放在上边。
铺子恰好是个避风的死角处,即便是开着门,油灯依旧很稳地燃着。
韩山拉过椅子,拿起筷子吃了一口热乎的酱牛肉,再一口酒入腹。
轰!
一声惊雷,伴着雨点落下。紧接着便是噼里啪啦的落雨声。
越来越密集的雨点,打在屋檐上,在屋内都能感受到那中震动。
啪!
虚掩着的木门被推开,韩山朝门外望去。
电闪雷鸣间,将血徒的轮廓掩映在黑幕之中。蓑衣从他身上卸下,挂在了那根木杆之上。
“老韩。”傅小刀从那轮廓中瞧出了里头的人,如果不相识,他的刀会比他的嘴更快。
韩山放下筷子,起身看着进屋的雨人,“小刀啊。”
油灯一晃,血徒将酒放在了木板上,“这么多年了,您还知道我的习惯。”
韩山微微一笑,道:“是这么多年了,你还能有这样的习惯,让我这个做师父的很欣慰。今天是出工画糖去了?”
“天气热,糖化得快,歇着呢。”傅小刀拿起一壶酒,缓缓喝起来。
“咱爷俩多少年没有聚一聚了,有二十年了吧?”
屋外雷声隆隆,血徒傅小刀说道:“二十三年了。”说这话的时候,血徒心中不禁产生一丝岁月的感慨。
“二十三年了啊……”韩山感慨道。
暴雨如瀑,血徒很平静地喝着酒。
韩山说道:“秦淮河上的那一刀,我一看就是你做的。和当年年轻时一样,遇到不屑一顾的,你总喜欢左手出刀,偏生你那刀法,用左手留下的刀痕又像是右手下的刀,呵呵。”
血徒挑了些牛腱子肉,塞入口中,说道:“尸体都几个月了,能看出些什么来?不过是来找我的一个借口吧。”
“呵呵,毕竟是六扇门出来的,心理素质都好得很。”韩山笑了笑,“你向来是不惧什么世故。京师能得罪的人,当初都得罪光了,所以这回,特地过来看看你。”
“嗯。”血徒简单地应了一声。
韩山眉头一挑,说道:“当初六扇门大权交给你,确实腰杆子直了,风光了一阵子。不过也就风光了一阵子。你跟了王言隐退了,当初得罪过的贵人,统统反过来清算旧账。你二师兄,一条腿被人砍了,虽然我知道是南安郡王家的武师做的,但没辙。”
砰!
血徒手中的酒壶忽然爆裂开来。
“还有当初跟着你的那一帮人,处理帮斗的时候,被一群黑衣人砍死在了野东湖边,冰天雪地的,等我们赶到的时候,都成了冰棍,全部都死光了。所以啊,人不能做得太绝,出来混,多少是要还的。”
傅小刀喝酒从来不手抖,这个时候,整个人都在发颤,“所以……你是来替他们要债的?”
“哪能啊。死了的都入土了,没死的也都念着你的好,我们这些老东西如今压着他们,当着原先那些人的鹰犬,都恨不得拆了咱们这些老东西的骨头。我啊,这次过来,是因为秦淮河上死的那个人——薛家的子嗣。”
傅小刀冷冷道:“你觉得是我杀的?”
“嗯。”两人各顾各得喝着自己的酒,韩山忽然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说道:“所以来抓你。我找了你很久,才找到这里,等着你来。”
“老韩你觉得能抓得了我?”
韩山冷哼一声,道:“你的本事都是我教的,几斤几两,我能不知道?”
他缓缓拿过刀,“咱爷俩酒也喝了,肉也吃了。也该动手了,出刀吧。”
晚风急,电闪雷鸣间,伴随着一声咔嚓。
傅小刀手中的剃刀,闪过一道寸芒!
两人喝酒,只不过为出刀找一个合适的理由。既然话至于此,刀,自然都已经蓄势待发了!
第157章 V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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