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了什么?
林岚曾想过声音不男不女的肖大家,定是个体态臃肿,脖子上挂着一圈肥肉,眼睛都挤成一条线的肥婆,又或许是一个尖嘴猴腮,说话刻薄,咄咄逼人的半老徐娘。
然而眼前这位鲜衣明眸,风韵不输年轻小姑娘的美少妇,着实惊艳到了林岚。美妇人手中纸扇轻摇,瞥了眼门外的林岚,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肖……肖大家,晚生有礼了。”林岚有些猝不及防,不显山不露水的肖大家,今日竟然会露出庐山真面目来,这有些太突然了,突然到林岚不知道说什么才能掩饰住内心的尴尬。
“坐吧,今日还有人要过来,叫你来,只是陪坐而已。”肖大家妩媚一笑,不似那些清纯动人的姑娘们,红唇微扬,眼眸微微低垂,似看遍红尘,洞悉人世的浅笑。
林岚有些无语,您要请人,叫个姑娘作陪也就算了,叫我来作陪是几个意思?自己有漂亮姑娘好看?也不能啊。
“肖大家。”老者今日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长衫,特地将须发整了整,很规矩地站在门槛边,等着屋内之人传来吩咐。
姚祭酒?见到跟个龟孙子似的缩着头,不敢失礼的姚祭酒,林岚有些纳闷,就算肖大家是当今圣上的乳娘,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撑破天能称霸秦淮河,难道还能让南雍祭酒低头?林岚都想骂姚祭酒软骨头了。
“老姚啊,许久未来这云袖招了,怎么变得生分了?”
姚祭酒头都未抬,拱手一礼,丝毫没有了读书人的骨气,说道:“肖大家说笑了,老朽替圣上执掌南雍,难抽出闲暇之时来此作乐。”
“进来吧,站在门外多难看。”肖大家瞥了眼要起身的林岚,用眼睛示意他继续坐着。
姚祭酒进了香阁,看了眼坐在肖大家身边的林岚,同样吃了一惊。不知道这林岚怎么跟这位扯上的关系。
“怎么,还要我请,您老才肯坐吗?”肖大家呵呵一笑,惊得姚祭酒赶紧落座。
“听说姚祭酒前阵子力排众议,推举了一个年轻人当了南雍的司业,所以某家特地掌了掌眼,确实了得。”
姚祭酒勉强地笑了笑,“南雍一向博采众长,林司业的话,还被引作教训。”
“哦?”
林岚也一愣,自己又说了什么金句,貌似自己就没有在学宫说过什么话吧?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
肖大家嘻嘻一笑,道:“可是某家听说,林司业还没有在学宫当值一天,就被姚祭酒赶到了乌衣巷当鸡头去了。”
姚祭酒眼皮跳了跳,这话也就这位能说得出口了,“乌衣巷的学院也算是学宫一部分,老朽……”
肖大家罗扇一挥,嬉笑道:“扯什么皮呢?说鸡头已经抬举了。你们南雍和薛家合伙捞银子这事我管不着,但是南雍的学风是得改一改了,老姚,你说呢?”
姚祭酒擦了擦额头,有些纳闷,这位怎么就忽然插手南雍的事情了,“是是是。”他敷衍地应和着。
“某家可是说认真的!”肖大家罗扇朝姚祭酒点了点,都快要碰到老祭酒的鼻子了,“看看如今南雍养出来的废物,内不能安邦定国,外不能抵御蛮掳,满口仁义道德,弹劾这个弹劾那个,一点正事不干,你这南雍祭酒若是没本事,年底上京时,某家和皇帝侄儿说说,这南雍祭酒啊,还是能者继之,你看可好?”
虽说南雍如今碍于祖制,当今圣上不插手,但说到底,大京朝还是赵氏的天下,姚祭酒只要不是老年痴呆,就听得明白肖大家的话是什么意思。
林岚却没心思去想什么革新学制,而是反复咀嚼着“皇帝侄儿”四字。
皇帝侄儿,皇帝侄儿。
母夜叉叫圣上侄儿。
那么理所当然,圣上叫母夜叉……姑姑!
林岚眼睛一瞪,盯着桌上的香茗,咽了口唾沫,感情秦淮河上的霸主,竟然是天下霸主他姑姑!
肖大家,感情趙氏走出了皇宫,就成了肖氏了。
姚祭酒擦了擦额头的汗,说道:“老朽早有此意了。这不才请了林司业执掌学宫革新大业,林司业,是吧?”
“啊?”林岚回过神。
肖大家嘻嘻一笑,说道:“林司业,那某家可就要看看你的本事了。这歌词能够革新,相信学制上你也能给某家一个惊喜吧?”
“……”
肖大娘,这学制跟歌词八竿子打不着,这都能扯到一块儿?
姚祭酒算是看明白了,今日云袖招这场宴请,感情是给他看看林岚身后的大树。原本一个闲居在野的太傅,自然不能动摇姚祭酒的决断,但是这位秦淮河霸主,可不是一个讲道理的人。
跟她讲道理的人,当年都被京师里的那位下旨割了舌头。
这样,就再也没人敢嚼舌头了。
所以时至今日,知道肖大家身份显贵的人不少,但真正知道肖大家何许人也的,在金陵恐怕也屈指可数。
肖大家罗扇轻摇,喃喃道:“人呐,不欺你少年,可到了中年还不知规矩,只能动粗了。唉,叫某家一个弱女子动粗,还真是难呐。”
林岚眼皮跳动着,弱……女子?分明就是披着羊皮的霸王龙啊!
画舫靠岸之后,一老一少登岸。姚祭酒须发在风中飘扬,“林小友,你这就有些不厚道了。这事你怎么没跟老夫提及?”
“祭酒公务繁忙,又要操持南雍,晚生岂敢染指南雍呢?”
“明日孔庙,就等林司业来主持革新了。”姚祭酒老谋深算,但架不住一只霸王龙的威胁。这可是要老命的,秦淮河一霸,谁敢招惹?
第154章 流芳千古
初夏的天儿,还燥不起来。日头初升,孔庙外三千余南雍监生以及三府学宫弟子集合在广场之上。
“唉,听说了吗?今日好像是那个新晋的林司业要革新什么学制,有意思的很。”
“革新?咱们都是要参加科试的,四书五经,才是正经学问,这还革新什么?”有人打着哈欠说道。
一边有人附和着,“就是说啊,听说是算学之类的杂学,我的天,祭酒是怎么想的,这些有用吗?”
有用没用,仿佛成了判断一门学问价值的标杆。
林岚今日穿了件黑色的长衫,显得庄重沉稳一些。他从正道上缓缓朝孔庙之前走去。夹道边的学宫弟子纷纷侧头望过来,这么年轻的国子监司业,恐怕还是头一个吧。
当林岚踏上台阶的平台之上时,一边的金铃被拉响。还在下边议论纷纷的学宫弟子都安静了下来。
“今天,我不打算和你们争辩什么。”
林岚看着台下的学宫弟子,这些人,都是大京朝的知识分子,若是他们的思想都僵化腐朽了,那么革新便永远只是空谈了。
“算学、格物学,这些学问,有没有用呢?我说,有用。但是,我说了没用,依然还是会有不少人这样想,吃个饭付个账,这点小算术还用学?”
底下不少人笑了起来。他们也都是这么想的,算学也好,格物也罢,这些在他们看来,都没有儒学取仕来了实在。
林岚又说道:“但是,我要告诉你们的是,或许在一百年,甚至两百年三百年,算学、格物学的地位,将会超乎你们的想象。一切都与这些你们现在看不起的学问息息相关。没有开拓者,也就没有进取者。我不会强迫你们去学什么,这些学问,或许换不来高官厚禄,或许换不来真金白银。”
“但是,我要说的是,你们的名字将会流芳千古。南雍孔庙,也就是你们看到的孔圣石像后边,将会立起一丈高的汉白玉大碑,那些算学、格物学以及天文地理等杂学做出突出贡献之人,将会在上边留下名字。”
底下的人都懵逼了。
“什么?在孔庙留下名字,这该是一件多光宗耀祖的事情。”
有人憧憬,有人蠢蠢欲动。林岚做不到一瞬间就让这些自然科学深入人心,那么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用名利来诱导。或许当算学、格物、天文地理,这些都发展成了庞大的学问之后,才能摆脱儒学的光环,然而这样的起步阶段,即便是他所了解的西欧,都是笼罩在神学的光环下。
“不仅如此,孔庙两道会专门立石像,将他的突出贡献镌刻在上边。想要光宗耀祖?那就好好做学问,没有人会说,学了算学、格物学的,就会影响科试。同样,也没有人会再说你学的这些都是没用的东西!当你所作的成就足以镌刻在石碑上时,比起史书上留不下半点笔墨的小官吏,你觉得哪一样让你的子子孙孙更加骄傲?”
底下人窸窸窣窣议论着。南雍屹立千年,朝代换了十几个,这孔庙依旧如初,能够在孔庙外留下点什么,自然是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或者说,做梦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然而林岚抛出了这样的一个诱惑,自然让所有人,包括一边的姚祭酒、吕监丞都暗吃一惊。他们并不担心林岚会捅出什么篓子,革新学制,本来就是一件难以施行的事,没有人会为了一种没有实际价值的学问花费精力,然而现在不同了,为了功名,还真会有人去研究这些学问。
其实对于算学、格物以及天文地理,古人的基础并不比欧洲人差,落后就落后在没有将其发展成一门系统的学问,后继无人,几百年冒出一个两个这样有贡献的人,还是不受器重之人,导致一步步落后了。
大京朝之前,同样有这方面学问的书籍、资料,林岚抛出这样的话,就是要促进学术的自然形成,能够有春秋战国时期那种百家争鸣的效果,就更完美了。
“散会!”
林岚袖子一挥,还在憧憬着碑上刻吾名的年轻才子们四散而去。姚祭酒忧心忡忡地走过来,说道:“林岚,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
“革新学制,难道有错?”
姚祭酒脸色难看地说道:“孔庙之外,怎能随意树碑?有辱神明!”
“要不您和肖大家去聊一聊?晚生就这点本事了。”
“你这是威胁!”
林岚笑道:“要把学问做成学术,不是一代两代人就能完成的,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姚祭酒,你哪一天泉下有知,就明白今天是一个多么重要的日子了。”
姚祭酒擦了把汗,好嘛,活着都还闹不明白,就跟他说死后的事情了。
要林岚去教方程、教函数,那简直是要他的命。自然科学的发展,有它一定的认知规律,林岚做的,就是引导,而不是扼杀这些看起来无作用的学科。
既然前一个穿越者欠这个世界一个孔子,欠一次百家争鸣的时代,那么,林岚要做的,就是开拓这个多学术时代。
终有一天,那些数学定理、物理知识,一样会在古老的华夏开出绚丽的花朵。
林岚走下台阶,一位年轻的学宫弟子满怀憧憬地走过来,说道:“司业,我听过王川夫子的算学,很有意思。”
“那你感兴趣吗?”
年轻人点点头,说道:“他和儒学不一样。我感觉那更加接近自然规律。”
“那你还会继续去学吗?”
年轻人思索了片刻,说道:“若是以前,可能不会。不过今日听您这么一讲,也许家里的人不会那么反对了。”
“那很好。做学问多交流,讨论讨论着,往往真理就出来了。千万不要敝帚自珍,有点小发现就藏着掖着,这样永远也成不了大师。”
年轻弟子拱手道谢,随后满怀信心的离去。
林岚可能想不到,多年以后,这位年轻的学宫弟子,成了第一个算学集大成者,也是将名字第一个刻在孔庙汉白玉碑上的人……
第155章 疯狂的布和人
就像庄园之中的布匹一样,有些事林岚永远也不可能一个人去完成,那样子,就算有三头六臂,他也做不到。他能做的,就是引导、指引一条他认为对的捷径。
旧棉收购,纺出来的棉线,又被用到织布上。一条完整的流水线就这样出来了,有了飞梭和珍妮纺纱机,织布的效率提高了几十倍,就连作坊里的工人们都不敢相信,短短两个月,从他们手上不知道出了多少匹布。
如今旧棉的数量还不是很多,所以将近制造完毕的西厂也没有动工,等到再过一个月,入秋之后新棉采收后,那边才是真正的疯狂织布间。
期间包成来看过一次,他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可能有这么快的织布速度呢?这十几架织布机,才短短两个月,就搞出来几百匹布来了?这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树荫之下,几把大布伞敞开着,林岚喝着冰镇的西瓜汁,有些舒爽地躺在竹椅上。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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