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杨宰辅,您看……都这么多日了,还是没有争出个高下来。也辩不出个什么来了。”
杨为理长吸一口气,道:“再等等。若是真没什么下文,再做打算吧。今日把诸位聚集起来,就是讨论,若是没人答得出来,又该当如何?不能到时候被那蛮女在金殿嘲笑吧?”
“杨公所言正是。依我看,咱们没辩出什么来,那蛮夷之地的女子也无法说出个所以然来。咱们准备好两套说辞。一套支持日初时近的,罗列大量论据,另一套则支持日中时的,这样反驳她的观点时也有个准备不是?”
“嗯,于公的这个主意甚好,我赞同。”
“对对对,我也不信他们还能破了这个死结。”
忽然有人从外边走进来。
众人朝外边望去。
“傅小刀?”
傅小刀朝堂上坐着的官老爷一礼,见到末座上闭目等待的王言,贴耳轻语了几句。
王言眼睛一睁,露出了一丝微笑,道:“不必留后手了,老朽已经有了分寸。明日金殿之上,看老朽如何破这蛮女的奸计。”
退到门槛之外的傅小刀朝外看了眼清明的黑空,眉梢前的发丝微微飘动,有些恩情,是一辈子都还不完的。
第256章 弄巧成拙
金殿之上,大夏使团再次觐见。明烈公主坐在一边,轻纱遮面,依旧未摘。
寇南长舒一口气,过了今日,终于可以跟大京朝好好谈一谈和谈的条约了。造势已经完毕,也没有人答得出这个连他都回答不出的问题,那么意味着,大京朝文坛的颜面,被明烈公主狠狠地打了一个耳光。
一边文臣站在王言身后,低语道:“太傅,这次就靠您老了!”
“太傅,破了这蛮女的诡计,您这功德无量啊!”
传旨太监从一侧赶来,道:“圣上龙体抱恙,今日早朝暂歇,诸位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嗯?”一干文臣眉头一皱。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杨老也抱恙未来上朝,圣上也不来?”
王言捋须,心里头明亮着。杨为理不来,自然是不想看自己在圣上前出风头。百叟宴之后,虽然他被启用,然而没有那种独揽朝政,深受倚重的风光,仿佛他的作用,仅仅就是一根鱼骨头哽在杨为理的喉咙之中。
明烈公主起身,笑道:“既然圣上抱恙,那贵国可曾有人答得出小女子的问题?若是无人答出来,小女子只好遗憾回去了,这孔圣治世下的大京文坛也不过如此啊。”
“哼!公主话别说得太满了!”
王言笑道:“老朽不才,此题不若就让老朽来答,可好?”
一边的户部尚书乃是元启年的探花郎,当年正值先皇七十大寿,本非科试之年,格外开了恩科,穷困潦倒的胡宗道一朝成名天下知,又攀上杨为理,自然是顺风顺水二十余载。如今王言得势,便冷嘲热讽道:“王太傅年老力衰,还想着纳妾?真是心宽啊!”
“胡尚书,这是什么话?太傅乃是挺身而出,替大京出面!”
王言手一按,道:“行了。大夏使臣尚在,咱们起内讧,给谁看?都给我住嘴!”
明烈公主看了眼身形消瘦的王言,有这样的老不死存在,这大京朝才能像行驶在大江大浪里的巨帆,即使有什么漏洞,也能驶得稳当。只要不是遇到巨大的暗礁,那么即便木板烂光了,铁钉锈成了渣,也散不掉。
王言道:“公主的这个问题,其实很好解答。老朽认为,乃是日中时来得近。”
明烈公主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道:“太傅这么说,必然是有所见解,那为何日初时这朝阳看起来比较大呢?”
太傅道:“劳烦公公端一盆水来。”
传旨太监转身,没过多时,便端着水盆走来。
“太傅这是卖什么关子,有话直说就是,还搞什么名堂来?”
礼部右侍郎齐风目光一瞥,冷笑道:“太傅何等才识,岂是你们能明了的?”
“齐侍郎捧恩师的本事倒是厉害,如今同朝为官,还如此恭敬礼待,莫非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齐风冷笑道:“胡尚书捕风捉影倒是厉害,齐某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王言道:“诸位同僚、大夏来使过来看上一看,这从盆的一侧看,老朽的手是不是显得大了不少?”
“唉?还真是!”
这是一个常识问题,平日里谁也不会去在意,然而突然被点拨到了,这群靠脑子吃饭的文人也都明白过来,从王言伸手下去的地方俯视下去,确实比之前见到的小了不少。
“我明白了!这朝阳看上去比日中时大,就是因为咱们从这平侧看去的,等到了日中,就像是咱们俯视太傅的手一样,便没有这么大了。高!实在是高!”
“太傅果然一语道醒梦中人!”
王言笑道:“这朝起日初时来得大,不过就是障眼法,而日初冷,日中暖则是实实在在感受到,弄不得虚假,所以老朽断定,这太阳,日中时来得近!”
“有理有理!”
“言公所言有理!”
明烈公主笑道:“虽然太傅讲得鞭辟入里,然而……”
“还是错!”
……
……
小雨嘀嗒。
林岚候在御书房前,稍时,只见得曹貂寺端着粥食从书房里出来,将食盒递给一边的小太监,走过来说道:“林爵爷,圣上召见。”
林岚有些无语,这个时候,不应该上早朝吗?通知自己也就罢了,还特地差宫人传话给府上,结果几个姨娘以为是什么大事,又是半夜三更地起来折腾。
屋子被两个小太监轻轻推开,林岚步入。屋内有些葱香,好在来时吃了些糕点,不然这入宫候旨等的时间,都要将他饿疯。
“微臣林岚,参见圣上。”
“请你来,就是这蛮女的问题。方才早朝之上,王太傅已经破了那蛮女的奸计,所以也没什么大事情,你就回吧。”
“@#¥%%……”
林岚一阵无语,真是折腾人不偿命吗?要是能重来,他也想皇帝老子,整天看谁不爽就使唤谁。
赵涵喃喃自语着:“前些日子,听闻礼部彩头都加到了几千两,这问题还是没有个人来回答,你好歹也是小有名气,也没见你有什么想法,看来姜还真是老的辣啊……”
“臣,告退……”林岚低头翻了翻白眼,这尼玛是在嘲讽他?
曹貂寺忽然贴着门,声音有些急促地说道:“圣上,前殿来报,王太傅……所言……被驳了……”
赵涵陡然起身,眉头一皱,“被驳了?怎么可能!”
林岚乖乖地闪到一边,曹貂寺推门而进。
“快说,是怎么回事?”
曹貂寺道:“太傅将手入水盆,以其侧看放大为由,驳了那个朝升时日近的观点,然而还是被明烈公主说错了。”
赵涵勃然大怒,“依这蛮女意思,难不成是日初是近?哼!那另一个观点又作何解释?真是无理取闹。”
林岚眯缝着眼,心头有过一丝波澜,拱手一礼,说道:“臣,能破之。”
“你?”
“没错。”林岚淡淡地说道。
赵涵双手负背,他之所以不上朝,不亲自回答这个异国公主的问题,便是有意避退,免得自己的颜面都损尽,这问题本不该拖到朝堂之上,然而昨日王言启奏,非要将这打脸的事摆到朝堂上,结果闹得如此地步。
“真能破之?”
林岚点了点头,“曹貂寺,麻烦去生个火炉。”
第257章 殿前欢
候在御书房外的两个小太监带着林岚匆匆往大殿走去。赵涵既然一开始不出面,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傻到去收拾烂摊子。
林岚走后,曹貂寺在御书房,拿着火折子,思忖了好久,这活了大半辈子,宫里宫外的,也是风光无限,备受尊重,年轻时候生火的本事早就忘光了。他印象里,好像是当过那么几个月的伙夫,之后便被一步步提携,直到如今这个位置,宫中何人不尊称一句曹貂寺。
他想了想,赵涵还坐在书桌前,自己若是叫个小太监来生火,岂不是太尴尬了,这样倒是显得自己矫揉造作了。想着,他便吹着了火折子,走向那好几个月不用的火盆前。
“圣上……”
“嗯?”
曹貂寺老脸一红,道:“可否借点纸,生个火?”
“……”
赵涵看着西北洪文节的奏折,心生厌烦地说道“拿去!”
“额……老奴说的是废纸。”
赵涵扶额说道:“他洪文节斗大个字不识一升,每次加急送来的奏折不是要钱要粮,就是要兵,从来不说废话。这次,居然连废话都懒得说,直接来了一句蛮兵未入,山关依在。不是废纸是什么?朕说了要问责,他这么酸溜溜的来一句,反倒是朕显得矫情了。”
玉门关不似北地,有长城连绵,这里的关隘,除了重要的关隘有重兵把守,其余之地都没有一字拉开的城池。有大军入侵,自然是能洞悉的,至于像这样的使团,便成了漏网之鱼。洪文节这般说,倒也不为过。
曹貂寺可不敢拿这西北军统帅的奏折生火,忍痛一咬牙,从袖中掏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用火折子点着了,放在火盆子里,慢慢地生着火。
“圣上是准备拿洪将军开刀?”曹貂寺对于赵涵来说,不仅仅是太监总管那么简单的一个身份,几十年的守护,先帝托付,外廷一子未布,因为赵涵登基时,已经能独理朝政,唯独将身边这个老太监交给了赵涵。
赵涵微微一笑,摇头道:“朕口头上骂骂这个洪胖子就罢了,拿他开刀,西北谁来守?再交给陈之策?他一把老骨头了,就不让他晚节不保了。”
“大长公主收了一员猛将,圣上难道不想用一用?”
赵涵呵呵一笑,道:“阮慈文打仗是没得说。独孤城埋下的隐患,也是时日已久。朕当初登基不久,阮慈文早就劝朕退守玉门关,朕那时候雄图大略,自然是不听的。之后果然被言中了,还免了他的职,这点上,朕还是心中有愧的。”
曹貂寺笑道:“圣上何必自责。天下王地,寸土不让。阮将军是个帅才,并非君主,自然不会像您一样考虑问题。那时候若弃了独孤城,朝野定然还会乱成一团。”
“行了,扯远了。这火盆赶紧给拿出去,热得朕一头汗。既然都说龙体抱恙了,就不去金殿凑热闹了,由他们闹去吧。”赵涵有些头疼地挥了挥手。
“是。”曹貂寺端起烧红了的火盆,步伐无声地出了御书房。
赵涵看着那两扇门无人而开,无人而合的,有些羡慕地说道:“这本事,朕怎学不来了。”
……
……
“明烈公主,既然你说太傅的言论有误,那你说,哪里出错了?”一位礼部的侍中气呼呼地说道。他是刚刚被提拔上来的,章本添虽然顽固,但也王言政见一致,对于西北向来不主张谈和,对于大夏使团,自然是心生厌恶。
见到蛮女说错了,之后就没了下文,一副不搭理人的样子,金殿之上的这帮文臣更加愠怒,他们何时受过这等气,也就那些武将在一边偷着乐呵,平日里这些嘴皮子厉害的人,没什么能开涮的,就找他们这些“老实人”的麻烦,如今终于吃瘪了,虽然被一个蛮女压制有些窝囊,但这些泥腿子们有种莫名的窃喜。
“我说出来,便等于大京朝无人可以答出此题,也就意味着大京文坛不如我一个女子,你们可曾认?”
章本添袖袍一挥,冷哼道:“笑话。我大京儒道治世。四书五经,仁义礼智,都是砥砺千载,岂是汝等蛮夷之辈可以比拟的?”
寇南笑道:“章尚书此语未免太过孟浪,大京文坛,不代表孔圣儒道,落寞便是落寞,何必将孔圣搬出来说叨呢?”
王言双手负背,眯缝着眼,冷眼打量着,“照公主的说辞,那么便是日中时近,可是这个意思?”
明烈公主笑而不语。
殿外忽然传来笑声,道:“日初日中,大体来说,一样远近。大夏使者,在下说得可曾对?”
众人皆朝殿门之外望去,想要一睹到底是谁,敢在金殿外如此放肆。
林岚跨入金殿,在场文武百官,大抵是不认识林岚的。见到一个年轻人跨入殿内,便以为是哪个皇子,不过怎么也回忆不起来,是哪个皇子。
王言眯缝着眼,眉头一皱。身后的小太监似乎没有阻止的意思,那么也就意味着这是受圣上默许的。
“你是何人?”明烈公主冷冷地问道。敢在金殿之上如此自信的,她想不出除了皇室宗亲,还有何人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