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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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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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丑子打着哈哈说道:“二爷这话说得没道理,满北京城,凡姓孙的长得丑的,就都是他舅舅?再者说,我可从没觉得自己丑,我那老子娘打小就说我长得招人待见。我也从没什么姓裴的姐夫,我只知道《说唐》里有个裴元庆。不过,即使认了他也不见得吃亏,平白无故得个外甥儿子,也他妈不错。” 
  “我看这事儿成。”朱少文笑道。 
  正说着,裴狗蛋畏畏葸葸蹭进来,红着脸吭吭哧哧地向着众人鞠了个躬。 
  “怎么着,孙哥,认不认?”阿彦涛问了一句。 
  “瞧着倒挺老实,没什么心眼儿,成,就这么地。”孙丑子手模着脑瓜顶,点了头。 
  于是,阿彦涛朝孙丑子一指,“狗蛋,瞧见没有?这就是你要找的舅舅。听好了,他姓孙,孙猴子的孙,没假,假了管换,至于丑不丑的你自己掂量。” 
  裴狗蛋先是愣了一下,随之,便扑通跪伏到了地上,眼泪鼻涕一并流了出来,“舅耶,亲娘舅耶……你可让俺好找啊……俺娘可想死了你耶……” 
  孙丑子强忍住笑,大模大样搀起了他,“外甥,今儿你就算找着家了。这么着,你先在阿二爷这儿抻练几天,改日,舅舅领你回家见舅母!” 
  初五一早,阿彦涛驾车先一步来到了骡马市。他对粥厂始终放心不下,不知怎么,心中总隐隐地感觉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他把牵着和满月叫到近前,细细叮嘱了一番,要求他们集中心神,遇事得忍则忍,休要与人计较,即使碰到了什么麻烦,也要耐下性子等自己回来再解决。 
  卯正时分,他赶到了西华门,看见票房的子弟们已经一个不落地聚齐。阿彦涛心里再清楚不过,今日这事,并非是自己有号召力,也并非是凭着惇王爷的威势,而是他的银子发挥的作用。下通知时,牵着便遵照他的吩咐,预先向每个人支付了一锭五两的雪花银,挑明让大家伙买双鞋穿,自己充当的就是“耗财买脸”的角色。细想起来也怪不得这些人,好听是八旗子弟,人人吃着“铁杆庄稼”,可他们又能从朝廷领出几两银子?按照《大清会典》的规定,一个一品大员一年的俸禄也才仅仅一百八十两,如此可想而知,这些大多只混到七品、八品、九品的,更是少得可怜,三四十两的年俸,够干吗使的?瘪着半截肠子,谁又能有心情说,谁又能有心情唱?他暗忖:龙票当不了粮食,就冲这,用不了多久,票房准得完!   
  欢喜虫儿第二十七章(4)   
  辰时,遂有小太监出来召唤,引领了一行人担着拢子,迤迤逦逦直奔重华宫。 
  行不多时,有一个身着王服的人迎面走过来,阿彦涛看着像是奕详,不免心中腻歪,便低了头隐身在队伍中企图避过,不料,擦肩之际还是被对方叫住了。 
  “大舅哥,急匆匆地您这是上哪儿啊?”果然就是奕详。 
  他不好再行躲闪,只得佯装方刚看见,回道:“哟,我当谁呢,原来是惠郡王!我眼睛有点儿近视,一下子没认出来,您多包涵。早听说您封了王,本想去府上拜贺,可一直没腾出空儿来,今儿个在这儿给您补上吧!”说着,双手抱拳高举过顶行了个礼。 
  “免了吧。王不王的算不了什么,虽说是当今圣上、两宫太后的抬爱,可说了归齐,本王能有今日,还得感谢大舅哥你呀!”奕详的话显得有些阴阳怪气。 
  “谢我什么?这是您祖上有德,本身的造化。” 
  “谢你什么?哼,谢你给了我一个好老婆呀!” 
  “听您这口气,我妹妹,您的侧福晋,似乎是不怎么太好?” 
  “我说什么了吗?我没说什么吧?这话说的,好,好极了,简直他妈好到姥姥家去了!”奕详一腔怨毒如火一般喷射出来。 
  “既这样,我祝王爷夫妻恩爱、福寿绵长!阿二今日蒙太后招遣,不敢耽搁,告辞了!”阿彦涛说完,扭身便走。 
  奕详铁青着脸,心中恨恨地骂道:阿老二,咱们走着瞧!行,去说吧,去唱吧,去疯吧,去耍吧,用不了多久,我就让你哭都找不到地方! 
  重华宫到了。这里原是乾隆皇帝弘历藩邸时的旧居,他即位五年后进行了重建,于东侧漱芳斋院内分别修筑了一个露天大戏台、一个室内小戏台,其后,便经常会同宗亲近臣在此筵宴、观剧。晚年归政后,亦时不时率领嘉庆皇帝一等君臣到这胪欢展庆。因此,百年以降,重华宫遂成了嘉庆、道光、咸丰、同治几代皇帝的欢娱消闲之所。 
  小太监带着他们直接走进位于漱芳斋最北边的“风雅存”室内小戏台。阿彦涛还是第一次到这里来,看到“赏心悦目”的票友们也已经到了,正在抓紧组装十不闲架子、摆设灯屏、罗列乐器和道具,遂背了手朝着四周打量起来。小戏台坐西朝东,四柱一檐,台面不大,高有三尺,顶头是三字行书匾额,左右二柱有一副隶字对联,写道:自喜轩窗无俗韵,聊将山水寄清音。台下摆放着几组楠木雕花的圆桌、圆凳,两侧的墙上悬挂了一些名人字画。这里的一切装潢摆设与其名相符,显得十分精巧雅致。 
  正待仔细观瞧,此时,却听门外有人高喊道:“圣母皇太后驾到——” 
  闻此,哪个还敢怠慢,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迎着大门自动地站成了两排,眼瞅着门帘挑起,遂齐刷刷匍匐在地上,低了头诵诗一般拉着长音呼道:“奴才们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走在前头的是四个太监,两个抬着靠背龙椅,两个提着明黄团龙软垫。四个侍女紧随其后,各自端着铜盆、皂盒、香帕、唾盂等物件。 
  跪着的人们皆深屏了呼吸、深埋了脑袋,伴着环佩相互碰撞发出的叮咚声,只见一双双穿着缎子皂靴、五彩绣鞋、花盆底木屐的脚从眼前依次晃过。 
  “都是自家的子弟,用不着这么多规矩,全都起来吧。”许久,才听到西太后发了话。 
  阿彦涛感觉,那女人的声音拖腔撇调,透着一种矫情与做作。他觑目看去,只见慈禧梳着高髻叉子头,身穿黄色的锦缎外衣,上面绣着大红的蜀葵五瓣花,四周遭镶着金边,一串梅花形状的珠缨悬挂在纽襻上。听人说她已经三十出来了,却保养得仿佛二十出头的模样,尽管难称俊美,但论起风韵在女人堆里也应当属于百里挑一的人物。他奇怪地发现,五爷奕誴、六爷奕訢于一旁站着,而奕详的侧福晋却紧挨着太后坐在圆凳上,慈禧一面与她说笑,一面亲昵地握着她的一只手在轻轻抚弄。 
  “老五,老六,准备好了就开始吧。”慈禧吩咐道。 
  按预先约定下的,“赏心悦目”的子弟首先各就各位。一瞬间,欢腾的锣鼓耍着花点儿敲打起来,一忽儿激越,一忽儿舒缓,一忽儿似万马腾踏,一忽儿如流水潺潺,接着,一曲《万年青》唱响,歌颂的正是“大清一统万年”,吉祥话儿一句排挨着一句,欢喜词儿一行紧靠着一行。腔调儿也极是婉转悠扬,传播着动人的声韵醉人的音。 
  阿彦涛无意中看到,枝儿似是始终在盯着他,目光里透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幽怨与哀伤。他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忙扭了脸,躲过了那一对火辣辣的眼睛。 
  听了一段马头调,看了一档古彩戏法之后,慈禧叫了停。“不是说有一种叫‘逗哏’的玩艺儿最是招人笑吗?怎么这半天也没见着啊?该不是哄我玩儿吧?” 
  奕誴说道:“哪敢呢,既是姐姐想看,叫他们立马开演就是。”说罢,朝阿彦涛吩咐道:“老阿,换‘逗哏’!” 
  阿彦涛原本打算使《老老年》的,不料遭到了裕二福的反对,只说这个段子明显的是厚古薄今,太后听了心里肯定不痛快,一旦发威,咱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于是,便决定改用允歌新编的《八扇屏》。 
  二人上台,由对对子引起。阿彦涛说出了一个“风吹水面层层浪”的上联,久久没有续下联,裕二福便对了“雨打沙滩万点坑”,并傲傲然借此教育了他一番,不承想,因一字之误,反倒让对方得了理,招惹了一场麻烦。   
  欢喜虫儿第二十七章(5)   
  裕二福:我给你对“雨打沙滩万点坑”! 
  阿彦涛:这句怎么讲? 
  裕二福:就是一场雨下在沙滩上了,雨点纷纷落地,打了一万个坑。 
  阿彦涛:嗬!高才,高才!佩服,佩服!真是九州有圣,何处无贤!恕我小瞧。乱石之中,您是块和氏璧。蓬蒿之内,您是棵灵芝草。狗食盆子里怎么会有您这么一块坛子肉?浅水坑子里又怎么会有您这么一只甲鱼? 
  裕二福:我说,你怎么出口伤人呀? 
  阿彦涛:伤你?我还骂你呢!龙王爷是你们家亲戚,下雨就下一万点儿?你在沙滩上数着呢,就不许下九千九百九十九个点儿?也不许下一万零一个点儿?都下在沙滩上,大道上一点没有?下在石头上怎么办?你现钻一个坑? 
  裕二福:这……这总比你没有下联强啊。 
  阿彦涛:呸,你怎么知道我没下联?我是看着你讨嫌,我才故意没说。还什么“票友的肚,杂货铺,买什么,有什么”,你是大杂货铺,还是小杂货铺? 
  裕二福:是……嘿嘿,小杂货铺。 
  阿彦涛:那好,来包盐。 
  裕二福:没有。 
  阿彦涛:打二两香油。 
  裕二福:也没有。 
  听到这儿,慈禧竟已乐不可支,冲着台上说道:“对呀,老阿,问问他,既然称杂货铺,有针头线脑没有?有胭脂粉没有?人不可无知妄谈,难道说你们就没读过《笠翁对韵》?就不知道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 
  奕誴知道太后心里欢喜,凑了趣说道:“姐姐这可是抬举他们,他们哪有这学问?” 
  人们看到,遭到一场抢白的裕二福只好服软求饶,将自己认作了莽撞人、浑人、愚人,然而,却被对方搬出的一位又一位自称莽撞人、浑人、愚人的先贤比得无言以对、无地自容。 
  裕二福:得了,这不成,那不成,您就拿我当个小孩子吧! 
  阿彦涛:呸!我啐你一脸玫瑰露!你也敢比小孩子? 
  裕二福:又怎么啦? 
  阿彦涛:我说说,你听听。在想当初,大宋朝文彦博,幼儿倒有灌穴浮球之智。司马温公,倒有破瓮救儿之谋。汉孔融,四岁就懂让梨谦逊之礼。十三郎五岁朝天。唐刘晏七岁举翰林,汉黄香九岁温席奉亲。秦甘罗十二岁有宰相之才。吴周瑜一十三岁拜为水军都督,统带千军万马,执掌六郡八十一州之兵权,使苦肉,献连环,借东风,烧战船,使曹操望风鼠窜,险些命丧江南。虽有卧龙、凤雏之相帮,那周瑜也算小孩子中之魁首。这些小孩子你比得了哪个? 
  裕二福:哪一个我也比不了。 
  阿彦涛:我拿你却好有一比啊。 
  裕二福:比从何来? 
  阿彦涛:你是面茶锅里煮铁球——混蛋到底带砸锅。不成,今儿跟你没完! 
  裕二福:你骂我几句就得啦。 
  阿彦涛:得了你不吃去! 
  裕二福:你瞧喂—— 
  阿彦涛:我瞧谁练啊? 
  裕二福:你听啊—— 
  阿彦涛:我听谁唱啊? 
  裕二福:别介啊。 
  阿彦涛:别借,别借你过得去这个年吗? 
  裕二福:算啦。 
  阿彦涛:蒜辣?蒜辣你吃韭菜呀! 
  裕二福:哟? 
  阿彦涛:幺啊,翻过来它是个六。 
  裕二福:嗬! 
  阿彦涛:喝呀,你连汤一起扒拉吧! 
  裕二福:我错了。 
  阿彦涛:锉呀,铁铺买去。 
  裕二福:您让我小。 
  阿彦涛:刚满月?这我倒没瞧出来! 
  此时,一帮太监、侍女已晃了肩站立不稳,听到太后叫了好,这才敢用手掩了嘴将肚子里憋着的笑喷出来。 
  慈禧招了招手,把阿彦涛两个唤到跟前,说道:“亏你们是怎么练的,一口气说出那么一大通话,跟炒豆儿似的。难能可贵,实属不易。”随说随命总管太监安德海看赏。接着,又问道:“我听说,现时天桥、隆福寺一带,经常有人说笑话卖艺,叫个什么相声,你们和他们二者之间可有异同?” 
  裕二福答道:“咱这‘逗哏’是清口清词,他们那相声是浑说浑闹,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慈禧点点头,“可是得这么着。子弟票房是乾隆爷亲手建立起来的,传到咱们这一代不能走了歪道,咱得给老佛爷争光不是?”她把脸转向了奕誴,“老五,你这票房是什么名号?” 
  “醒世金铎。”五爷往前凑了一步。 
  “醒世……金铎?不好,不好。”她连连摇头,“你们可知道铎是什么?那是打仗的时候才用的东西嘛。我大清朝难道还没受够战乱之苦?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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