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字同旁‘姐’、‘妹’、‘妈’。”
“没错,这三个字皆为女字旁。一句前言搭后语又是什么?”
“要戴芙蓉花,除非姐妹妈;不是姐妹妈,戴不了芙蓉花。”
颜朝相一贯倨傲,轻易不会褒奖人,此时,也不由得赞叹道:“既合辙且押韵,令为兄佩服。下面听我的:三字同头‘常’、‘當’、‘裳’。”
沈春和挑起了拇指,“颜大哥这三个字选得极巧,用的都是尚字头,且语意连贯。三字同旁又是——”
“三字同旁‘吃’、‘喝’、‘唱’。”
“三张口一齐开,恰切。一句前言搭后语是什么?”
“皆因人好吃喝唱,故此人才常當裳;人若不好吃喝唱,人又何必常當裳?试看当今世上,连衣裳裤子都押给了当铺的,又有哪一个不是由吃喝玩乐引起的?”颜朝相一脸得意。
“有道理,深刻,足可以做我等的座右铭了。”沈春和若有所思,忽而想到轮到自己,遂说道:“我的也想好了,两位大哥请听:三字同头‘疮’、‘疥’、‘疔’。”
朱少文扑哧乐了,“你看你,又来了,不过比方才多了一个字而已,也罢,倒都是病字头。那三字同旁又是什么呢?”
欢喜虫儿第二十三章(5)
“三字同旁‘哎’、‘哟’、‘哼’。”
“要听前言搭后语。”
“奕详长了疮疥疔,所以奕详哎哟哼;他若没长疮疥疔,他又何必哎哟哼?”
听到这儿,三个人皆笑不可抑,不免手握浮白,一饮而尽。
此刻,红头涨脸的孙丑子一头热汗跑进来,沈春和嗔怪道:“孙大哥,你可真不对,让我们等了这许久,两壶白酒都快见了底,你说,是不是该罚你三杯?”
孙丑子用衣袖抹了把脸,喘吁吁说道:“罚不罚的一会儿再说,先让我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听了肯定就不会再埋怨我了。猜猜吧,刚才我看见了谁?”
看他的眼神,三个人便知道事关重大、事出有因,遂异口同声问道:“谁?”
“胡秀!就是冬景天骗了颜老弟你一万两银子的那个胡千总!”
“什么?!”一语出口,令在场的几个人全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
朱少文一向谨慎,追问道:“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瞧你说的。”孙丑子不满地耸了耸蒜头鼻子,“虽说我老孙眼睛小,但眼力却一点不差,这小子我在宛平县大堂上见过,当时我就瞧着他别扭,脑子里早有了印象。适方才我离开家走到珠市口,就见一个人七个不依八个不饶,骂骂咧咧从一家首饰店里走出来,正正与我打了个照面。虽然他剃了胡子,改换了穿着,可还是被我一眼认了出来。于是,我顾不得到这儿找你们,一直尾随在他的身后,盘算着要看看他究竟住在哪儿。嘿,再怎么也想不到他竟然去了那儿!”
“急死人了,”颜朝相心里起火冒油,跺着脚,一把拽过孙丑子,催促道:“快着说吧,这个王八蛋他去哪儿了?”
“渴死我了。”孙丑子端起半碗残茶倒进嘴里,“我眼睁睁看见胡秀一头钻进了奕详的世子府!”
在座的全都愣住了,这胡千总明明是江苏巡抚李鸿章的手下,什么时候又与步军统领奕详狗扯连环串通在了一起?
欢喜虫儿第二十四章(1)
谁也没料到,东风方渐,西风又起,说相声的王麻子、仓儿、韩麻子,被步军统领衙门抓进了大牢。
这天正值阴历十七,乃是北京五大庙会之一的护国寺开庙的日子。该寺建于元代至元年间,原名崇国寺,最初为元丞相托克托的故宅,因坐落于西城,故北京人习惯称之为“西庙”。按例逢七逢八有会,计一月之中总共举行六次庙会。
吃罢早饭,世子府的管家孙福便领了一名把总和十几个兵丁照直奔了西四。他不是去赶会的,而是负有着特殊的使命。此前,正堂奕详发了话,说闻报京城一些说相声的不守本份,终日胡言乱语、信口雌黄,竟至败坏世风、辱骂朝臣,肆无忌惮、极其嚣张,“给他们点儿颜色就开了染房”,下令务必实地查访,抓几个出头的杀一杀这帮小子的威风!
孙福打听好了,素常东庙隆福寺有一个叫张三禄的作相声场,因近来身有疾患已卧床不起。此外,便是天桥有一拨,西庙有一拨。天桥要到午后才有人,故而便把第一站安排在了西庙。
但见艳阳当空、万里无云,护国寺山门大开、人拥人挤。庙道的两侧,小商小贩摆得成阵成行,叫卖声高腔细嗓比着赛着响起。院落的宽阔处,五花八门的艺人各自占据了一方空间,变戏法的、耍把式的、跑旱船的、踩高跷的、打霸王鞭的、唱竹板书的、唱大鼓的、说评书的……一个个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只为把游客吸引到自己这里来。
孙福看到拐角处围着一道人墙,早到的在前排坐着条凳,晚来的站在他们后面,人圈当中站一个四十开外的麻子脸,手里晃着拨浪鼓,花花式式打了个“丹凤朝阳”,之后,便道出了一首引人发笑、无规无范的“开场诗”:
十冬腊月大雪降,
老两口子争热炕,
老头儿要在炕头睡,
老婆儿死活不让。
老头儿说我拾的柴,
王婆儿说我烧的炕。
王头儿拿起掏灰耙,
老婆儿抄起擀面杖,
乒了乓当打到大天亮,
两口子谁也没捞着睡热炕。
紧接着开言道:“《争热炕》诗一首念罢。在下马麻子,这一回伺候各位一段《古董王买鸡子儿》。做买卖的讲究诚信为本、和气生财,可有的人偏偏以假充真欺骗买主,外带抖机灵用话占人便宜。我住家那块儿有个卖鸡子儿的就这样,挑着挑儿一路吆喝:‘鸡子儿——’您可别叫住他,一叫您准吃亏。‘鸡子儿!’是这样有人买你凑过去不就完了吗?他不介,他不问‘谁要鸡子儿’,他问:‘谁叫鸡子儿?’您说‘我’,得,您这么大人成鸡子儿了!
我们有个街坊姓王,叫王慎斋,平素好开玩笑好俚谐,所以人都叫他‘古董王’。这一天,他碰上那个卖鸡子儿的了,打算挑几个,于是喊道:‘鸡蛋。’这小贩成心犯坏,故意问道:‘谁叫鸡蛋呀?’王慎斋一听就明白了他的用意,心说,行啊小子,你这不是关公门前耍大刀吗?我要让你占了便宜,我还能叫古董王吗?今儿让你长长见识!想至此,张口便说:‘你过来吧,鸡蛋!’”
孙福不知不觉听得入了神,竟把自己的差事丢到了脑后,眼望着马麻子那突梯滑稽的表情,耳听着他那频发谐趣的话语,已乐得没有了人形。
一旁的把总抻了抻他的衣袖,小声问道:“孙二爷,拿吗?”
“拿,拿什么?”孙福懵懂地反问了一句,一双眼睛仍盯着前方。
“小的请示您,这说相声的咱拿不拿?”
孙福一下醒转过来,“怎么拿?你听他站这儿说了半天,话里话外有错吗?”
“倒是没听出有什么毛病……”
“这不结了!世子爷是让咱上这儿抓人来了,可也不能胡抓乱抓,咱总得找出点茬口不是?走着。”
一行人绕过正殿来到后院,只见一棵老槐树下嘻嘻哈哈围着一些游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人群当中摆着一张长条桌,桌上覆盖着一块布单,迎面写着五个大字:王麻子、仓儿。一高一矮两个男人站在桌子后头,高个儿的虽叫着麻子,脸上却只是有着十几个浅白的坑点,矮个儿的瘦得皮包骨,干瘪瘪的小脸直像是一粒秕谷。
未曾开场,却见那叫仓儿的先抢上一步,手搭一躬,冲着人堆中的几个女眷说道:“大姐姐,二妹妹,三大娘,四婶子,五姥姥,六舅母,七大姑,八大姨,九奶奶,劳您大驾了,求求您离开这儿,上别的地方瞧玩艺儿去吧,因为什么呢?因为我们哥儿俩不说人话,恐怕脏了您的耳朵。小孩儿也都走,别听我们这撒村的东西,我给您行礼了,走,走吧!”
听了这一番话,长妇少女便一个个红了脸,识趣地赶紧领着孩子转身走了。见此,二人这才并排站着正式亮了手段。
王麻子:大千世界,人跟人习惯、爱好各有不同。
仓 儿:这话对,人各有一好嘛。
王麻子:有好吃的,有好穿的;有好吃稀的,有好吃干的;有好吃甜的,有好吃酸的;有好穿罗的,有好穿缎的;有好穿绸的,有好穿棉的;有好穿短坎儿的,有好穿长衫的;有好练刀的,有好耍剑的;有好游水的,有好登山的;有恋麻将桌的,有恋象棋盘的;有喜欢养鸟的,有喜欢养獾的……
欢喜虫儿第二十四章(2)
仓 儿:等等,没听说过,谁没事儿弄只獾养着?
王麻子:备不住有,也就这么一说。
仓 儿:说了半天,您有什么嗜好?
王麻子:告诉你,我喜欢养鸟儿。
仓 儿:噢,现下在北京玩鸟儿的可不少。天桥说相声的韩麻子就养了只百灵,走哪儿鸟笼子提溜到哪儿。你养的是——
王麻子:要说我养的这鸟儿可就算着稀罕了,可以说处处与众不同。首先,我这鸟儿待的地方就不一般。
仓 儿:这还有区别?是鸟儿不都养在笼子里吗?您这鸟儿它——
王麻子:我这鸟儿养在布口袋里!
仓 儿:这可听着新鲜,工夫大了,还不得闷死?
王麻子:它不怕闷,越闷它越欢实。我问问你,他们养的鸟儿都几只眼?
仓 儿:这不废话吗,两只眼呀!这么说,您这鸟儿——
王麻子:一只眼。我再问你,他们那鸟儿叫不叫呀?
仓 儿:瞧您问的,哪有鸟儿不叫唤的?是鸟儿都叫唤,养鸟就为听叫,八哥、百灵、靛颏,学几句小孩儿语,仿几声草虫鸣,听起来多有意思呀。
王麻子:差了,我这鸟儿可从来不叫,要不说它个别呢!再问问你,他们那鸟儿长毛不长毛?
仓 儿:废话,鸟儿有不长毛的吗?扁毛畜生嘛。难道说您这鸟儿——
王麻子:我这鸟儿除了尾巴底下有一撮毛,别的地方是光溜溜寸毛不长。我再来问你,他们那鸟儿脖子是直的还是弯的?
仓 儿:当然是弯的呀,这谁不知道?
王麻子:哎,我这鸟儿就是直脖儿!你再说说,他们那鸟儿都喂什么?
仓 儿:这还用说,小米、苏子啊,有的再加点鸡蛋黄,谁都这么喂。可说你那鸟儿都吃什么?
王麻子:它不吃这些个东西,它就喜欢喝水,喝得也不多,三两天让它沾沾就行。它还有个毛病,喝完了就吐!
仓 儿:嘿,越说越离谱。要不人说,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呢。说了半天,您能不能把它拿出来让我们大家伙鉴赏鉴赏呀?
王麻子:这可不成,我这鸟儿认生,不许别人看,就只让我一个人瞧。那天在大栅栏,我把它从布口袋里掏出来,刚想看看,一个巡街的老爷瞅见了,上来就给了我一鞭子,“小子,也不瞧瞧,这是你撒尿的地方吗?”
仓 儿:嗐!敢情你说的是那玩艺儿呀!
一段活到此结束,两个人开始敛钱。
孙福心中暗道,今儿个总算没白来,怨你两个小子不长眼,就先拿这一段“臭活”开第一刀!
“闪开,闪开——”只听一阵吆喝,十几个挎着腰刀的兵丁分开众人闯进了场子中央。
孙福二话没说,上前便给了王麻子一个嘴巴。
“这位爷,有话好好说,您这是……”王麻子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手捂了麻木的半边脸,敛到手的铜子儿撒了一地。
“好话全让你们俩说完了,还有二爷我说的吗?”孙福瞪圆了眼睛逼问道:“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不……不知道,请爷示、示下……”王麻子胆怯地看了一眼围过来的大兵,一下子结巴起来。
“他不知道,你知道吗?”孙福向着仓儿迈了一步。
见此,仓儿紧忙从桌子后面挪出来,脸上堆满了笑,尴尬地回道:“爷息怒,小人我知道,方才我两个在这儿没说人话,满嘴喷粪,脏了您的耳朵……还望爷您大人不计小人过,饶我们一回……”
“说得倒轻巧!大庭广众之下,当着这么些大男小女,就差把你们那玩艺儿直接掏出来了!京畿之地,天子脚下,能允许你们在这儿放驴屁吗?能容忍你们在这儿撒野撇村吗?”孙福一声令下:“来人,锁了!”
众兵丁不容分说一拥而上,将那冰凉的铁链子套在了王麻子、仓儿的脖子上,领头的把总一脚将桌子踹翻,扯了上面的布围子团巴团巴握在了手里。
孙福扫了眼在场的游人,借威借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