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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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 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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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弟跟前帮他美言几句?我看这孩子是块材料,脑子好使,嘴头子也跟得上。” 
  孙丑子鼻子哼了一声,“你一个妇道人家懂得什么?要想学艺得先学做人!” 
  六五子笔直地站到了他的面前,“孙大爷,您还得多指教我,您说怎么做,我一准照着办。” 
  “这做人嘛……”孙丑子听着心里舒坦,便缓和了语气,挠挠头皮说道:“一呢,要诚实,一天到晚瞎话溜丢、一屁俩谎不行,这没人待见;二呢,要勤快,偷奸耍滑、懒得屁眼儿生蛆不行;这三呢……得,今儿就先说这两条,说多了你也记不住。”   
  欢喜虫儿第十九章(3)   
  侯氏噗嗤乐了,责怪道:“你瞧你,挺大的人说的这都是什么呀?” 
  孙丑子嘿然一笑,“嗐,话糙理不糙嘛……” 
  六五子见他有了笑模样,遂从身后抽出个牛皮蒙面、朱漆木把的拨浪鼓来,冲着臭丫头叮叮咚咚一劲摇晃,逗得小小子伸出一只小手上来就抢。 
  “我说爷们儿,你这又是打哪儿蒙来的?”孙丑子警觉地瞪起了眼睛,“赶快拿走……” 
  “您放心,这是我自己花三个大子儿在天桥买的,我看着我这个小兄弟长的喜兴,由打心眼儿里想亲近他,这不要过年了吗,送给他玩儿的。” 
  “这么说,丫头片子们吃的酸枣面儿也是你买的?” 
  “那东西便宜,一大包才花了一个子儿。” 
  “你哪儿来的钱?谁不知道你那天津后妈把钱都拴在肋巴骨上,她能舍得给你?” 
  “这钱是我干活挣的,您忘了,我替人拉一车水能挣两个铜子儿,打一回执事,甭管举幡、举伞还是拿雪柳儿,全都能挣十个子儿。昨儿开药铺的钱掌柜的小妾出殡,我去的,钱照拿,还另外给了我一身旧衣裳。” 
  孙丑子不好再讲什么,见妻子正在灶上拾掇饭,便唤了一句:“我说内当家的,”自从生了臭丫头,侯氏在孙家的身价便见风长,吃喝待遇不必说,即连称呼也作了更改,“我这儿已经前心贴后心了,就不能麻溜的?吃完了还要上天桥撂地呢。” 
  大丫头招弟忙将一架四腿小饭桌搬到了炕上,孙丑子揽着儿子端然坐了。六五子不好再继续待下去,遂站起了身。 
  侯氏手端了饭浅儿,里面盛放着几个冒着热汽的窝头,一碗蒸卤虾酱,一碟老腌萝卜条,说道:“跟这儿吃吧,不就多双筷子嘛……” 
  “不嘞……”话音未落,六五子人已经跑远了。 
  七个闺女齐刷刷地在地上站着,眼巴巴盯着小饭桌上的食物顾自咽着唾沫。家里有规矩,男人吃完了才能轮到女人,大人吃完了才轮到孩子。孙丑子盘了腿,一面掰下一块窝头塞进儿子嘴里,一面说道:“内掌柜的,你也上来吧。” 
  侯氏笑道:“什么时候我又升了内掌柜的了?你开的什么买卖?卖牙签、卖耳挖勺,再小也算个生意,你卖什么?说了归齐就会卖嘴。” 
  “卖嘴怎么了?耽误你吃了,还是耽误你喝了?”孙丑子是个极容易满足的人,一脸得意地说道:“我想好了,改天我把臭丫头也带到天桥去,让他跟我一起练,不为别的,就为让他学学如何给老家儿 出殡、发丧,等将来我——” 
  “行了,快闭上你那张臭嘴吧。”侯氏打断了他的话,“天桥那地界整日价乱乱哄哄的,南来北往什么人都有,你就不怕他跑丢了?” 
  “敢!我会不错眼珠地看着他。”孙丑子大大咬了一口窝头,嘬了一筷子虾酱,嚼得牙巴骨咯嘣响,“人这辈子,一时一个想法,不瞒你说,没有儿子那会儿,我就觉得天每日里老阴着,无论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感觉活得没劲,真不如嘣噔一下死了。可现而今,哪儿哪儿都不一样了,甭管遇见多大的难事,一见了臭丫头,我这心里唰啦一下立马就亮堂了!” 
  丫头们只顾两眼盯着饭桌,每一个心里都恨不能让自己的小肚子下边立马长出个把儿来。 
  “对了,我嘱咐你一句。”孙丑子放下筷子,郑重其事地对妻子说道:“记住,往后少让六五子往咱家跑,这孩子忒贼,打小就扎人,尤其是不能让他沾咱儿子的边,我担心一不留神让这小子把臭丫头拐带坏了!” 
  “没那么邪乎吧?少文不是还打算收他做徒弟吗?” 
  “要不说呢,我得把这小子的实底告诉他,想法子拦住他。”孙丑子把儿子交给侯氏,穿鞋下了地。 
  见此,丫头们如同一窝蜂似的挤到了饭桌跟前,哪管手脏手净,能抓到什么便抓什么,唯恐动作慢了落在了别人后边…… 
  天桥遍地泥泞,几乎成了一片沼泽。原本冬景天人来的便不多,这会儿到处稀泥黏脚,闲逛的人便更少。尽管如此,平日在这里设点的大小摊贩、各色艺人依旧步步相趋、固守城池,他们想得明白,挣仨比挣俩好,挣一个比一个不挣强!谁都有家人老小,谁都指望着每日离开这里的时候能带回去一家人的嚼谷! 
  朱少文刚刚把六五子打发走,他已经应下这孩子,告诉他过了这一阵,要正正规规为他举行个拜师仪式。现下父亲朱大官已下不了炕,半日清醒,半日糊涂,遂指使了六五子暂且去石虎胡同帮忙照应。 
  他找了一把旧笤帚,扫净了场子里积下的雪水,点了一锅烟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默默地等着上人。候了多半晌,也没见有谁凑过来,禁不住叹了口气,索性收拾了沙袋、竹板,低头寻了干岸,朝师兄孙丑子的场子转过去。 
  隔老远,他便看见前方围着一大群人,披麻戴孝的孙丑子灰头灰脸被夹在中间,四周遭吵吵哄哄响成一片。他心里感到奇怪,于是紧走几步,嘴里连连道着“借光,借光”,撑着胳膊挤了进去。 
  只见有一个三十不到的男子此刻站在场子当央,身穿一袭宝蓝色带暗花的缎面棉袍,头上是一顶见针见眼的貂皮帽,一双手交叉在袖筒里,正撇着两片薄嘴唇阴阴冷笑。 
  孙丑子神情尴尬,朝着那人连连作着揖,呐呐地张着嘴无言出口。同样是一身孝服的臭丫头紧紧抱着父亲的一条腿,瞪着一双惕怵的小眼睛,仰着脸扫视着看热闹的人们。   
  欢喜虫儿第十九章(4)   
  “这位爷,您这是——”朱少文上前打个千,冲那似是不依不饶的富家子试探地问了一句。 
  “问我呀?行,既是你给大爷行了礼,我就告诉你,你问大爷我干吗来了对吧?今儿个大爷我上这儿认亲来了!”听语调,便知道这人憋着坏。 
  “认亲……”朱少文感到了疑惑,右手指了一下自己师哥,“跟他认亲?您认识他?” 
  “压根儿就没见过。” 
  “这么说,是您的亲眷有人知道他?” 
  “没那么八宗事儿!” 
  “那……你们两个沾什么亲带什么故,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嘿嘿……”富家子得意地笑起来,带着明显的夸张,“既然你感兴趣,我就告诉你。你知道他姓什么吗?刚才当着大家伙的面他自己说了,他姓孙。哪个孙呀?孙子的孙,孝子贤孙的孙!你知道我姓什么吗?大爷我姓祖!哪个祖?祖先的祖,八辈祖宗的祖!他是孙子,我是祖宗,在这儿明摆着,你说,这门亲认得认不得?” 
  朱少文在心中暗骂了一句,忖道:好个不知深浅的东西,跑到天桥捡便宜、赚大辈儿来了。也罢,今日索性让这个无理取闹的小子知道知道“穷不怕”嘴头子的功夫!脑筋一转,故意朝向众人放大了嗓门:“在下听明白了,想必在场的老少爷们儿也全都听明白了。”他用手指点了孙丑子,眼睛却瞧着富家子,一字一顿说道:“这一门亲确实是认下了,说了半天再简单不过,总不过他孙你祖,你祖他孙罢了。” 
  富家子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眨巴着眼睛问道:“你这话是他妈什么意思……” 
  朱少文转过脸对着孙丑子又重复了一遍,“师哥,你听清楚了,你孙儿他祖,他祖你孙儿,这可是他自己说的,不是谁强加的,不光你孙儿,即连你重孙、耷拉孙、孙末子,都是他祖,依我看,这么好的一门亲戚你就认了吧!” 
  “好!哈哈哈……”看热闹的人们仿佛在戏园子里听到余三胜甩了一个高腔,情不自禁叫了好,紧随着便是一阵过瘾的哄笑。 
  “我操……”富家子终于醒悟,脸变得像一块猪肝,劈手抓向了朱少文的衣襟。 
  不料,人堆里忽地冲进个汉子挡在了二人之间,出单臂伸二指,迅雷不及掩耳,钳子一般夹住了富家子的手腕。“小子,撒野也不说挑个地方!” 
  富家子从劲力上体会到今日遇上了对手,再不敢强硬,倒吸两口凉气,缩回了胳膊,气急败坏地向着朱少文骂道:“算你成,有种的你等大爷回来,要不然你就是尿捏的!”一面说,一面钻出人群望风走了。 
  朱少文看清出面的又是说评书的沈春和,心里过意不去,忙上前施了礼,“沈老弟,惭愧惭愧,几番危难,都是您挺身相帮、鼎力相助,少文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说这些干吗?谁让我回回赶上了呢?这说明你我弟兄有缘。”沈春和微然一笑,“大家吃的同是一碗江湖饭,相互之间搭把手还不是应当应分?这小子忒不是个东西,已然在这儿歪缠半天了,搅了孙大哥的生意不说,还硬要骑人脖子拉屎,我看了许久,早就有心要教训教训他。” 
  孙丑子执了他的手,心存感激地说道:“幸亏您沈老弟出面,要不然还就真不好……老弟这一身功夫好生了得,我真想拜到老弟门下,下功夫跟您学上它三招两式!” 
  沈春和摇摇头,“你想错了孙大哥,实际上,武术功夫会的不如不会的,人一旦自己觉得有了点本事,往往便不知抽身退步,由此也就比别人多惹出许多麻烦。” 
  孙丑子又向着朱少文挑起了大拇指,“师弟,我算服了你了,你这脑子真叫好使,来得真快,今儿这几句骂得真他妈过瘾!这就叫骂人不吐核儿!” 
  朱少文一笑道:“那是他自找。” 
  他想找个地方大家一起坐坐,沈春和却推说有事,拱拱手一转身走了。 
  臭丫头见始终没人理自己,再也忍不住心内的憋屈,“哇”地哭出了声。朱少文摸向了他的头,看到他戴的孝帽子上多着一个红绒球,便埋怨道:“师哥,这地方人来人往的,你把他带来干吗?不怕孩子长大懂事了笑话你?” 
  “他他妈敢!”孙丑子瞬间豪气三千丈,“我得让他看看,他老子每日价是怎么挣出那一锅窝头的!我得让他知道,怎么着做才算是一个孝子!赶明儿我死了,他应当怎么为他老爹出殡、发丧!人一辈子就死一回,到时候弄领破席把我卷了可不成!” 
  “你说的,哪儿会呢。” 
  孙丑子记起今日恰是冬至,遂建议道:“一场雪弄得到处粘咕拽拽,估摸就是耗到晚上也上不了几个人,不如索性休息一天。我想,咱俩也有些日子没去看望师父了,干脆买上点儿东西走一趟,你说呢?” 
  朱少文稍稍犹豫了一下,想想父亲有叶儿和六五子两个人照顾,遂点了头。 
  孙丑子脱下爷儿俩身上的孝服用包袱裹了,嘴里嘟囔着:“白东西本来就不禁脏,偏又遇上这鬼天气,净溅了些泥点子。”一面说,一面背起儿子,脚踩了路径上的浆水朝外走去。 
  一个支在“松鹤堂”药铺檐下的杂货摊子令朱少文住了脚,他发现,一堆零七八碎的破旧书籍、残缺文玩之间,有两个翠莹莹的精巧物件在向着太阳熠熠放光。这是一对嵌玉的银戒指,因着年深日久,细细的银箍已乌蒙蒙没有了光泽。玉也并非那一等好玉,然而颜色清纯透澈,刀功也十分细致,尽管只雕刻着一片绿叶,但那纹理、筋脉竟像真的一般清晰、鲜活。他拿起它们在衣袖上蹭了蹭,便再也舍不得放下。心中忖道,自从认识叶儿以来,还从未在她身上花过一文钱,这一对小玩意儿虽算不上金贵,却十分稀罕,相信她见了一准爱不释手。于是,便果断地掏钱买了下来。   
  欢喜虫儿第十九章(5)   
  孙丑子呵呵笑道:“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讨女人喜欢了?抓紧着把婚事办了吧,老这么慎着我都替你着急。叶儿对你是一百一,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 
  朱少文嘴上没说,心里却也高兴。走几步,扭脸看见墙角设着一个书桌,铺在上面的布单书有“代写”两个大字招牌,下方是几行小字,列着买卖契约、分产文书、讼词、家信等等各项,桌后的墙上还悬挂着一拉溜提前写好的挑山、对联、横幅。字写得着实不错,一水的颜体,清劲精整,端庄宽舒,体现着写家的勤奋与功力。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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