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喜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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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喜虫儿-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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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了灯,都一样’?对了,叶儿这姑娘一直对你不错,要不要我跟师父提提?八成能成。” 
  “别瞎说,她才多大?人家可是一直拿我当哥对待的,我朱少文不想招人骂。” 
  “那就枝儿。嗯,枝儿也行,人长得漂亮不说,年岁和你也相当,就怎么定了,改天我先找师娘探探口风,成不?” 
  其实,早在一个月之前,师父李宝成就主动找了朱少文,表示了想把大女儿许配给他的意思,当时,碍着情面,他便也没有推辞,只是说要抽空回家与父亲商量商量。平日在师父家,他很少与枝儿碰面,偶尔看见几次,也多是见她斜倚在床上,纤手托着腮帮沉思遐想。这是个什么心性的女子呢?他实在摸不透。 
  他不想再捋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转而问道:“前几天听师娘说,嫂子这阵子又有了?山不转水转,我寻思,这一回你一准能得个儿子!” 
  “哎哟,我的佛祖哟!有你这话,如果这次能生下个带把儿的,来生让我姓孙的当王八都成!一旦如愿,即便卖房揭瓦我也得摆几桌席!”朱少文的几句寻常话,重又点燃了孙丑子心中那一团几乎灰飞烟灭的希望之火,他一下子兴奋起来,手颤抖着,嘴角涌出了唾沫,两条眼缝里放射出了咄咄的亮光,喃喃道:“老天爷呀,您就开一回眼吧,可怜可怜我这个丑东西吧,现下我若死了,可是连一个摔盆儿举孝子棒的都没有呀!” 
  “师哥,你这又是何必呢,不怕你不爱听,其实,细想起来生男生女都一样。自古孝义之女多多,忤逆之子更不少见。”朱少文见他仿佛入了魔症一般,遂劝解道。 
  “谬也,可大不一样!我问你,生了儿子喜帖上是怎么写的?‘弄璋之喜’,对吧?别看我肚子里没墨水儿,我也知道璋乃玉也。生了丫头又写着什么?嘁,‘弄瓦之喜’,美玉多少钱一方?烂瓦又多少钱一块?你自己说,这里边儿差着多大行市!”孙丑子反驳道。   
  欢喜虫儿第五章(2)   
  朱少文听了他这一番解释,一时忍俊不禁,扑哧笑了。“你理解得不对,瓦可不是瓦片,乃是远古时期用陶土制作的纺锤。《诗.小雅.干》有言:‘载弄之瓦。’《左传》解释说:‘瓦,纺塼也。’那时候,管纺锤就叫瓦。” 
  孙丑子并不认输,一边勾脸一边说:“甭管怎么说,陶不如玉金贵,这话没错吧?另外,这男女两性打一落地称呼就不同,男的总随一个‘大’字,女的总脱不了个‘小’字。你不信是吗?男的一出生叫什么?大胖小子!女的呢?小肥丫头!再长几岁,男的叫大学生、大小伙子,结了婚的叫大老爷们儿、男子汉大丈夫,做生意的叫大掌柜的,做了官的叫大人、大老爷;北京人管小女孩儿叫小妞儿,山东人叫小嫚儿、小妮儿,南蛮子叫小囡囡,窜点个儿叫小姐,出了阁嫁了人的叫小媳妇,三十一过人称小娘儿们,有那不幸的给人当了二房叫小妾、小姬、小老婆,背了运半道死了丈夫的叫小寡妇,好不容易熬到上岁数就更加有的听了——小老太太!” 
  朱少文已然乐不可支,“我真服了你了师哥,不知你这都是怎么琢磨出来的?也别说,虽都是些歪理,却还真有点儿意思。” 
  孙丑子三把两下换上了戏装。朱少文转回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副象棋来,哗啦啦将棋子倒在了衣箱上,“师哥,听人说你棋下得不错,素常不是让人个马就是让个炮的,趁这会儿园子还没进人,教我一盘如何?”方才的话头完全是自己挑起的,这会儿,他只想将对方的思绪引开。 
  “怎么着,想杀一盘?成。”孙丑子仍沉浸在亢奋之中,几下便摆好了棋子,“咱谁先走?” 
  “老规矩,红先黑后,自然是师哥你先走。” 
  正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断喝:“大胆!你们俩在这儿干什么呢?趁别人没看见,还不麻溜地给我收起来!”只见李宝成铁青着脸一步跨到了他俩跟前。 
  “哎哟喂!”孙丑子猛然醒悟,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师父,这事全怨我,一高兴就忘了咱梨园行的规矩了。要罚您罚我,要打您打我,跟少文没关系,他才入门,还不懂……” 
  朱少文不知道究竟犯了什么忌,一时愣住了。 
  李宝成表情严肃地对朱少文说:“俗话说,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怨我没及早告诉你。梨园行的规矩是:凡进了园子,一不准喝酒,二不准赌博,三不准就是这下棋。不知者不为罪,往后再犯打我这儿就通不过,决不轻饶。” 
  朱少文说:“前两条我懂,喝酒容易误事,赌博容易伤感情,可这不准下棋又是为了什么?” 
  李宝成问:“方才我刚进后台时,你们俩嘴里说的什么?” 
  朱少文想了想,“没说什么呀,我就是说红先黑后,该师兄先走——” 
  只见李宝成抬高一只手,拇指与中食二指一捏,“打住!记着,大家都是江湖上的兄弟,情同手足,一口锅里盛粥喝,你不该走,他也不该走,没什么先后,谁都不该走!” 
  朱少文终于听明白了,使劲地点了点头,他知道,不光是唱念做打诸般技艺需要他认真去学,另外,还有许多他不曾了解的知识需要掌握。 
  锣响了,一场“通”打过之后,开场的帽儿戏就是孙丑子的《霓虹关》。随着“孝子少恸啊——”的一声呐喊,小花脸走上台来,只见他穿着一身白孝袍子,手里拿着哭丧棒,棒头上勾着一条布幡,上写着“西方接引”四个黑字,刚一亮相,便是一声“爸爸吔——”的号哭。孙丑子哭得格外逼真,做派到位,引得台下发出了连片的叫好。 
  朱少文站在台侧,目不转睛地盯着师兄的每一举手每一抬足,忽地,他脑筋一动,想起了方才他与孙丑子的一番对话,立时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翻上了心头,只觉眼眶里已涌出了泪水,竟一直流到了嘴边,酸酸的,涩涩的,苦苦的。 
  忽然,他觉到身后有个人在轻轻地抻他的衣裳角,扭回头看去,只见叶儿正举着一个花布兜神秘兮兮地冲他招手。 
  叶儿无声地引着他来到后台,将布兜放在化妆桌上,一面用手解着纽结,一面得意地望着他笑。 
  两只相互扣在一起的蓝花粗瓷大碗露了出来,叶儿冲他努了努嘴,示意他自己上前打开。 
  朱少文掀开压在上方的盖碗,看到了一大碗满满当当的白面水饺,正腾腾地兀自冒着热汽。 
  “闻闻香不香?快吃吧,刚出锅的,人家一路小跑送过来的。”叶儿一脸兴奋地说。 
  “不年不节的,怎么吃上饺子了?”朱少文伸过鼻子贴近碗口深深闻了一闻,现出一副夸张的表情,“嗯,香,香得我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可我还是不明白……” 
  “你好好想想,今儿是几儿?”叶儿不容他回答,便又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儿,你说该吃饺子不?你什么脑子?真该打。快尝尝,除了猪肉就是大葱,光香油就搁了小二两,我亲手包的。” 
  饺子包得实在是秀气,元宝模样,大小适中,浑圆的肚儿,仄窄的边儿,一个个仿佛带着灵性。朱少文发现,在饺子碗旁边还放着多半个棒子面窝头。 
  “快吃呀,还愣着干吗?”叶儿催促道,“哥,你敞开吃,我爹那儿也有,这一碗是单给你的。”   
  欢喜虫儿第五章(3)   
  “这又是——”朱少文好奇地用手一指窝头。 
  “就着呀!吃几个饺子再咬一口窝头,别提多香啦!不信你试试,我爹就是这么个吃法。” 
  朱少文一下明白了,平常人家一年之中又能吃上几回饺子,偶而赶上一次,又有谁能管得起一家老小的够?不搭上些窝窝头、菜团子一类东西又怎么能行?自然,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这样一个习惯,即使日后生活好了,这习惯也再难以改变。 
  说话间,孙丑子从下场门走下,一见桌上的饺子立马凑过来,捏起一个便往嘴里塞,一面大嚼一面呜噜噜说道:“人说好吃不如饺子,好受不如倒着,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叶儿急急地推了他便走,“丑哥,我爹那儿也有,管你的够,快去呀……” 
  孙丑子又抢了一个饺子在手里,一面走一面回头说道:“小老丫儿,学会了偏心眼儿是不?看我不告诉你爹……” 
  朱少文吃着饺子,有一搭无一搭问道:“素常总见你来给师父送饭,你姐枝儿怎么不来?” 
  “她呀,一根懒筋抻不开,一天到晚就知道背炕,家里的事什么也指不上!”叶儿不满地讥诮着。 
  “当妹妹的背地里说姐姐坏话,这可不好。”朱少文正色言道。 
  “本来就是嘛。”叶儿不高兴地撅起了嘴,“就这样,我爹还总护着她,什么活儿都不让她干不说,有点儿好吃好喝的还都先尽着她。” 
  “这我可不信,你是你们家老丫头,你没听人说,老丫头是爹妈的心、爹妈的宝,是爹妈贴身的小棉袄。” 
  “才不是呢。无论有什么好事,我爹都先想着她,就说这次——”叶儿欲语又止。 
  朱少文偏了头盯着她问道:“怎么不说了,这次又怎么了?” 
  叶儿未曾回答先红了脸,好半天才说道:“你跟我装傻。我爹相中了你,想让你成为我们家的人,这不,又先把我姐抬了出来。我爹明明知道……还是……”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朱少文窘迫地问道。 
  “那天晚上爹问我姐来着,我没睡着就听见了。” 
  “你姐她怎么说?” 
  “哥,你听了可别不高兴,她半天没说话,最后却说她心里另外有了人了。” 
  “她说没说是谁?” 
  “说了,她说她看上了……看上了那天来的阿二爷。”说到这儿,叶儿盯着他的眼睛问了一句:“哥,你真的打算娶枝儿?” 
  朱少文没料到会是这样一种结果,原本无可无不可的事,既这样,心内竟也为阿彦涛感到高兴,于是随口逗了一句:“小孩儿家家的,别操这份心,心操多了要长白头发的,懂吗?” 
  “偏操。”随即,她嘟嘟囔囔道:“我不明白,你干吗不娶我?”声音虽小,却还是让朱少文听到了。 
  “你说什么?” 
  “我说,你干吗不娶我?”这一回,叶儿的声音放大了许多,“是不是因为我长得没我姐好看?” 
  朱少文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晌,才调侃道:“不害羞哟叶儿,也不打听打听,有妹妹和姐姐争抢男人的吗?” 
  “我不管。我喜欢你,再说,除了模样我哪儿都比她强!” 
  二人正尴尬着,孙丑子由打台口探出脑袋来,喊道:“少聊两句吧少文,诸葛亮在城楼已经唱了最末一句,该你的老军上场了。” 
  腊月二十九一清早儿,朱少文向师父告了假,买了猪肉、白菜、豆腐、粉丝等年货和两坛父亲爱喝的衡水老白干,直奔了石虎胡同。 
  这一阵他特别忙,忙得竟把小年儿都忘却了。目下,嵩祝班唱丑的就有着四个人,因此,三两天才能轮到他扮一场;另外还有一层,孙丑子也是丑行,家里负担又重,自己实在不忍心与师哥争这一口饭。自然,戏演得少,银子就挣得少。他是个心路活泛的人,为此,他下决心要改一个行当,生与旦他唱不了,净与末也拿不下来,他遂把眼睛转向了架子花。架子花脸不重武功,即便开唱也没有几句词,通常以做为主,求个身架好看热闹就成,最主要的,班子里目前正缺这一行。他回忆起了那一年在二闸听过的沈春和说的评书《施公案》,于是,便有了由里边找情节自编几出架子花新戏的打算。设若班子里添了新戏码,班主必定喜欢,自己自然也有了另一番身价。他打听好了,沈师傅每日下午在天桥“王八茶馆”作场,恰好是吃罢午饭就开书的“早儿”,什么正事都不耽误,遂一日不落地赶往天桥听书。沈春和也是古道热肠,在了解了朱少文的心思后,竟将师传的书道儿和盘托出倾囊相赠,并帮他出了不少主意。三个月下来,连台本的《蚆蜡庙拿费德功》、《东昌府拿郝士洪》、《霸王庄拿黄龙基》、《殷家堡拿殷洪》、《淮安府拿蔡天化》、《河间府拿侯七》、《独龙营拿罗四虎》、《黑海坞拿郎如豹》八出新戏基本成稿了!他计划过了年就向班主提出,由自己主唱把它们排演出来,估摸丢不了寒碜,一准儿能成。 
  果然,开春时这批戏搬演到舞台上一下便哄动了京城,行内的、行外的、新戏迷、老戏迷,众口一词称赞这一批新戏生动有趣,令人耳目一新,自此,人们将这八出新戏统称作了《八大拿》,“朱少文”三个字遂在梨园界不胫而走。这是后话。   
  欢喜虫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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