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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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 第9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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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武媚有理由如此相信。

因为她是武士彟的女儿。

因为她的灵魂里流淌着父亲传承给她的一种信念,那就是——永远不要放弃希望。

武媚曾经不止一次地想起,许多年前,当自己的父亲遭遇权势人物的暗算和追杀,并且像一条狗一样被人从洛阳撵回并州的时候,心里肯定也一度充满了沮丧和绝望。可是残酷的命运非但没有把父亲打垮,反而激起了他改变命运的决心和勇气。几年后机会来临,父亲义无反顾地押上了他的全部财产和身家性命,与诡谲无情的命运进行了一场孤注一掷的豪赌,最终,他成功了。

父亲的故事告诉武媚——人可以失去一切,但唯独不能失去希望。

只要你心存希望,就有可能赢回失去的一切,甚至赢得更多!

所以,当太子李治蓦然出现在她眼前的时候,武媚就知道,属于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意识到——这很可能是自己黯淡无光的掖庭生涯中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把太子李治紧紧抓住,无论如何都要俘获这个男人的心!

而要俘获一个男人的心,你当然没有理由吝啬自己的肉体。

不厚道地说,无论武媚长得如何天生丽质、楚楚动人,她也不过是一张过期的旧船票。所以,当李治这艘豪华客轮(而且很可能是最后一班了)从她身边驶过时,武媚既没有理由把这张旧船票当个宝贝似的藏着掖着,更没有理由像一个不解风情的少女那样羞羞答答地拒绝登船。

我们可以想象,服侍病中天子的工作原本是枯燥而琐碎的,可当李治和武媚就像两块磁石一样相互吸引到一起,厮守在太宗病榻前的时光就变得美妙而短暂了。

就跟世界上所有的爱情故事一样,李治和武媚这场风花雪月的事,起初肯定也是从目光的纠缠和挑逗开始的。然后通过端药送水的机会,他们之间肯定也会有意无意地发生一些肌肤的摩擦和碰触。接下来,或许是在某个四下无人的午后,或者是在某个万籁俱寂的子夜,当承庆殿里的宦官和宫女们纷纷打起了盹,而病榻上的太宗也已发出均匀的鼾声,李治和武媚的手一定会不约而同地朝对方伸过去,一点一点地伸过去,然后紧紧绞在了一起。到最后,情欲的洪水肯定也会顺其自然地越过道德的藩篱和人伦的堤坝,把他们的灵魂和肉体一同淹没……

然而,无论武媚和李治如何在太宗的病榻之侧激情燃烧,这一场风花雪月的事都只能像一束美丽而短暂的烟花一样稍纵即逝。

因为太宗皇帝不久之后就驾崩了。

随着太宗的离世,武媚的命运再次发生重大转折。

她从一个掖庭宫的才人,变成了感业寺的一个尼姑。

直到许多年以后,女皇武曌依然认为,感业寺的尼姑生涯是她一生中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岁月。

第四章感业寺的涅槃

【我是一只不死鸟】

贞观二十三年(公元649年)五月,在终南山的翠微宫里,太宗的病情日渐沉重,御医们束手无策。才人武媚看见死神已经向这个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伸出了冰冷的白爪,而太子李治依然日夜守候在病入膏肓的父皇身边。武媚看见他一连数日茶饭不思、滴水未进,两鬓甚至生出了几缕白发。(《资治通鉴》卷一九九:“太子昼夜不离侧,或累日不食,发有变白者。”)

那些日子,太子李治神色憔悴,目光呆滞,对行走在他身边的才人武媚视若无睹。武媚感觉自己的心隐隐有些疼痛,可她毫无办法。她既不知道如何安慰太子,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在翠微宫的含风殿里,环绕在太宗病榻旁的所有嫔妾和宫女们早已惶惶不可终日,她们一想到自己恍若飘蓬的未来命运,就止不住黯然神伤、相对而泣。

武媚当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她知道太宗一旦驾崩,自己的明天就会变成一只渺然无依的断线风筝。可她仍然心存一丝侥幸,因为她与太子有过一段无人知晓的炽热恋情。她暗中祈祷她与太子的这个情分能够帮助她摆脱弃履般的命运。

然而接下来的事实证明,这只是才人武媚一个不切实际的幻想。

这一年五月二十六日,唐太宗李世民在终南山的翠微宫里溘然长逝。当含风殿里传出天子驾崩的消息时,武媚听见翠微宫的每个角落都不约而同地响起了裂帛般的哭泣。天子一死就意味着厄运的降临,武媚知道没有几个人是因为太宗的离去而伤心落泪的,她们其实都是为自己而哭——为自己仍然活着却又不知该如何活下去而同声一哭!

那一天太子李治也一直抱着长孙无忌的脖颈恸哭不已,他的哭声听上去撕心裂肺、悲痛欲绝。事实上过度的悲伤也确实令太子好几次险些昏死过去。听着太子那令人肝肠寸断的哭泣,武媚也忍不住潸然泪下。凭着一个女人的直觉,她知道她和太子的这段恋情已经随着太宗的亡故而悄然死去。因为太宗之死恍如泰山之崩,足以让任何动人心魄的爱情故事都变得黯然失色,也足以把无名无分的才人武媚从太子不堪重负的内心世界中驱逐出去。

太宗崩逝的第三天,太子李治就在长孙无忌的安排下,扶着父皇的灵柩动身返回长安。武媚偷偷站在翠微宫的宫楼上,看见太子车辇在一大队禁军骑兵的簇拥下渐行渐远,最后从她的视线中彻底消失。

武媚不知道,太子李治会不会就这样从她的生命中消失。她只知道那一天骄阳似火,整座翠微宫都热气蒸腾,可她却像掉进了隆冬腊月的冰窟之中,感觉从头到脚都弥漫着一种刺骨的寒冷。

同样作为已故太宗皇帝的未亡人,太极宫中的女人们却有着各自不同的归宿。一部分生有子嗣的妃嫔可以出宫去投靠自己的儿女;另外的极少数人则以一种勇敢而贞洁的姿态选择了变相的殉葬,比如太宗晚年甚为宠幸的嫔妃徐惠,便因哀伤成疾并拒绝医治而于次年病逝,年仅二十四岁,死后陪葬昭陵;至于像才人武媚这种没有子嗣,同时又不愿殉情的嫔妃宫女,则必须循例出家,到寺院或者道观中了却残生。

才人武媚被分配的命运是削发为尼,她的归宿是位于长安皇城内的感业寺。

虽然感业寺与太极宫近在咫尺,可武媚却感觉自己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进入感业寺的时候,武媚和一大群宫女刚刚走到弥勒殿前就不约而同地止步了。她们带着同一种迷惘和惶然的表情转过身去,看见身后那道威严肃穆的山门已经訇然关上。这一门之隔,从此隔断了她们回望红尘的目光,也隔断了她们或喜或悲、或浓或淡的所有旧梦前缘。

举行剃度仪式的那一天,当缕缕青丝恍若柳叶在她们眼前簌簌飘落,武媚听见有人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哭喊和哀号。人们看见一个近乎疯狂的昔日宫女突然挣脱剃度老尼的手,冲到紧闭的殿门前拼命地捶打和摇撼,被剃了一半的黑发犹如杂草一般披散在她苍白的脸上,让她看上去形同鬼魅。

后来这个绝望发狂的女子被几个老尼七手八脚地拖了出去,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哭号却在空旷的大雄宝殿上久久回荡。

据说宫女们剃度的这一天也是新天子举行登基大典的时间。

在庄严的大典钟声敲响的那一刻,武媚已然是一副青丝落尽、素面朝天的僧尼之相。她站在大殿前的台阶上,看见六月的太阳正高悬中天,向人间喷射着万道金光。武媚想象李治那张清癯白皙的脸庞,此刻一定被镀上了一层至尊无上的金黄,而大唐的万千臣民正匍匐在地上山呼万岁,向这位年轻的天子表达他们由衷的拥戴之情。

此刻的皇帝李治还会记得承庆殿里的那个才人武媚吗?

此刻的皇帝李治还会关心感业寺里的这个小小女尼吗?

不可能了。

当然不可能了!

因为一切已经恍如隔世。

因为,他和她正被命运之手推向截然相反的两极——一个理所当然地登上权力的巅峰,一个被逼无奈地遁入寂灭的空门;一个为万众拥戴、为兆民景仰,一个被上天抛弃、被尘世遗忘;一个将在六宫粉黛和三千佳丽的簇拥和环绕中尽享人间声色,一个只能在钟磬梵唱和青灯古佛的陪伴下独自咀嚼爱断情伤。

那一天,女尼武媚孑然一人站在感业寺的最高处,眺望喧嚣依旧的凡尘俗世,眺望咫尺天涯的太极宫阙,眺望永远回不去的青春时光,眺望那场惊心动魄却又稍纵即逝的爱情,汹涌的泪水就这样顺着她洗尽铅华的脸庞潸潸而下。

削发为尼的这一年,武媚二十五岁。

这原本是一个女人生命力最旺盛的年龄,然而一袭冷酷的缁衣却把她饱满欲滴的生命彻底囚禁了,令她在清规戒律的樊笼中无可逃脱地干瘪和枯萎。

感业寺里几乎找不到一面照人的铜镜,因为再没有人需要挽髻、描眉和梳妆。武媚看见和她同时剃度的昔日宫女们总是会借故在水井边徘徊,她知道她们是在对着水中的容颜顾影自怜。武媚觉得她们的行为既可怜又可笑,所以她始终不愿在水井旁多待一刻。直到有一次,武媚终于忍不住临水而照,这一照让她无比惊讶,因为她看到水面上漂浮的那张脸异常憔悴,而且写满了哀怨和忧伤,看上去和所有顾影自怜的女尼们一模一样。

秋去冬来,感业寺的暮鼓晨钟日复一日地敲打着女尼们日渐麻木的耳膜和心灵,武媚知道很多人已经学会了接受命运的安排。她发现,曾经的愤懑和不甘已经从她们的身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行尸走肉般的绝望和麻木。当然,女尼们也在绝望中发明了许多苦中作乐的把戏,这些深夜庵房里的私密游戏甚至让许多人的脸上泛起了一丝久违的红晕。

可所有这一切都让武媚觉得可悲而荒唐。

武媚在后来的日子里急剧消瘦,她的脸色看上去苍白如纸,女尼们普遍认为这是她离群索居、自命清高的结果。每当武媚从感业寺凄冷空旷的庭院中走过,冬天的大风就会吹起她身上那袭宽大的缁衣,让她看上去就像一只无比孤单的飞鸟。

许多女尼暗地里都说,这个总是满脸冰霜的武媚也许就快死了,她最后的下场就是变成一个无人理睬的孤魂野鬼。

对于女尼们背后的嘲讽和诅咒,武媚听到后只是冷然一笑。

我不会变成孤魂野鬼,武媚说,我会变成一只鸟,一只不死鸟,永远在自己的天空里飞翔。

冬天里暮色四合的时候,感业寺的其他女尼总会成双结对地躲进庵房,早早就吹熄了灯火,只有武媚的庵房里一灯如豆,固执而凄清地燃到天明。没有人看见武媚总在夜阑人静的时候铺开一纸素笺,用笔墨一遍遍倾诉着自己的爱断情伤。其中一首名叫《如意娘》的乐府,后来被收录在了《全唐诗》中。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

没有人知道女尼姑武媚长夜无眠的相思对象就是至尊无上的当朝天子。

没有人知道女尼姑武媚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追寻那片曾经翱翔过的天空。

无论感业寺的生涯如何漆黑和艰难,武媚始终没有感到绝望。

因为她坚信,自己是一只鸟。

一只不死鸟。

【谁也别想再让我离开】

永徽元年(公元650年),当女尼武媚依旧在感业寺里“看朱成碧”“憔悴支离”的时候,年轻的天子李治正在以一种意气风发的姿态指点着大唐江山。

太宗皇帝给他留下的这个繁荣而庞大的盛世帝国,既给了他强大的动力,也给了他巨大的压力,所以李治丝毫不敢懈怠。刚一即位,他就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和热情一头扑在了天子的工作岗位上。每天上朝,他总是既严肃又诚恳地对文武百官说:“朕初即位,事有不便于百姓者悉宜陈,不尽者更封奏。”并且散朝之后,李治总是孜孜不倦地加班加点,“日引刺史十人入阁,问以百姓疾苦,及其政治”。

新天子饱满的工作热情和勤政爱民的作风很快博得了朝野上下的交口赞誉,百姓们更是极力称颂,说永徽之政“有贞观之遗风”(《资治通鉴》卷一九九)。

年轻的高宗李治就这样忘情地投入一个新皇帝的职业生涯中,巨大的新鲜感和责任感暂时冲淡了他对男女之情的需求和想念,先前那场昙花一现的暧昧恋情似乎也已经从他的记忆中淡出。如果不是在太宗周年忌日的时候,高宗李治必须循例前往感业寺行香,如果诡谲的命运没有再度安排他和她邂逅,那么日理万机的年轻天子也许会把那个风情万种的才人武媚彻底遗忘,而中国历史或许也就不会出现那个空前绝后的女皇武曌。

永徽元年五月二十六日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新君李治在文武百官的陪同下来到感业寺行香。寺内尼众经过多日精心筹备,举行了一个隆重的仪式迎接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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