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帝国屈指可数的军事栋梁,其政治地位自然非常人可比。
综上所述,李治背后的这三个帝国大佬可以称得上一个典型的“铁三角”——长孙无忌是元勋老臣的代表;禇遂良是政治新秀的代表;而李世勣则是军方人物的代表。面对如此强大的政治力量,李世民又岂能等闲视之!
相形之下,李泰背后的势力集团尽管不乏权门之后,可是在李世民眼中却毫无分量。
不但毫无分量,而且李世民对那些功臣子弟恰恰颇为反感。在他看来,这帮人基本上就是一些无德无才、只会吃父兄老本的纨绔子弟。当他得知房遗爱等功臣子弟大多卷入魏王李泰的夺嫡阴谋时,就曾当面警告房玄龄等人:“功臣子弟多无才行,借祖父资荫遂处大官,德义不修,奢纵是好!……朕发此言,欲公等戒勖子弟,使无愆过,即家国之庆也。”(《贞观政要》卷三)
李世民很清楚,假如李泰入继大统,这帮“德义不修”的功臣子弟必然会执掌朝政,到时候不但贞观一朝的政治成果不保,而且李唐社稷的安全与稳定也很可能受到危及。
因此,虽然李世民在感情上一直倾向于李泰,但是在理智上他却不得不最终选择李治。
换句话说,他是选择了李治背后的政治集团。
只有让这批元勋故旧辅佐新君、继续执掌朝政,贞观路线才会得到延续,而他为之奋斗一生的帝王功业才能得到有效的继承,并且发扬光大!
然而,与其说这是李世民主动选择的一种政治走向,还不如说这是他被迫接受的一种既成事实。
作为一个马上得天下的创业之君,谁没有几分乾纲独断的霸气呢?尤其在储君的问题上,任何一个雄才大略的皇帝在正常情况下都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办。可是贞观十七年,李世民却被迫陷入了一个他无法掌控的局面。也就是说,当时朝廷的政治已经发展到“文武之官,各有托附;亲戚之内,分为朋党”(《旧唐书·濮王泰传》)的地步,在这种令人不安的局面下,李世民几乎已经没有了主动选择的余地。
所以,我们完全可以想见——当他最终接受长孙无忌等人的意见、决定改立李治时,心里头肯定没有多少喜悦和成就感,有的恐怕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的无奈和苦涩。
职是之故,李世民才会表现得那么一反常态,先是把无辜而懵懂的李治跟其他人一块数落了,继而又寻死觅活,最后又对李治说“汝舅许汝矣,宜拜谢”,把自己弄得像一个大权旁落、心有不甘的“苦主”。其实李世民的这些反常言行,一方面固然是内心种种痛苦情绪的流露和发泄,另一方面也是做给长孙无忌等人看的,目的是让他们充分意识到——他这个皇帝在这场易储风波中经受了多大的折磨、作出了多大的妥协、付出了多大的牺牲!从而提醒他们——必须在日后竭尽全力辅佐新太子,否则就是对他这个天子的辜负和亏欠。
换言之,他想让长孙无忌等人在夺得“定策之功”、获取巨大政治利益的同时,也背上一定程度的道义负担和良心债!就像他李世民为了帝国的政治稳定和长治久安,不得不顾全大局、牺牲个人的意志和感情一样。
敲定新太子的人选后,李世民立刻召集朝中所有六品以上官员,在太极殿举行了一次“民意测验”,让大臣们畅所欲言,提出他们认为合格的储君人选。
李世民对众人说:“承乾悖逆,泰亦凶险,皆不可立。朕欲选诸子为嗣,谁可者?卿辈明言之。”
这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因为李世民的儿子虽多,可嫡子只有三个,既然“承乾悖逆”,而李泰又“凶险”,那答案不就不言自明了吗?除了晋王李治,还能有谁?
满朝文武都听懂了皇帝的意思,于是“众皆欢呼曰:‘晋王仁孝,当为嗣。’”(《资治通鉴》卷一九七)
就在满朝文武的欢呼声中,年仅十六岁的晋王李治终于“众望所归”地成了大唐帝国的新储君。
同一天,李世民传召魏王入宫。
李泰意识到此行凶多吉少,但是皇帝敕命又不可违抗,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几百个随从骑兵来到永安门。守门官当即把他的随从全部拒之门外,只把魏王李泰单独带到肃章门。当天,李泰即遭软禁,暂时被扣押在北苑。
等待他的,将是与废太子李承乾如出一辙的命运。
贞观十七年四月七日,李世民亲临承天门,下诏册立晋王李治为皇太子,同时大赦天下。随后,李世民对宰执大臣们公开表态:“我若立泰,则是太子之位可经营而得。自今太子失道、藩王窥伺者,皆两弃之,传诸子孙,永为后法。且泰立,则承乾与治皆不全;治立,则承乾与泰皆无恙矣。”(《资治通鉴》卷一九七)
这是一个父亲为了避免骨肉相残,而不得不作出的一种选择。
这是一个皇帝为了顾全大局,而不得不对拥立李治的大臣们所作的一次重大妥协。
在这场波谲云诡的夺嫡之争中,李承乾的铤而走险和李泰的处心积虑最终都没有给他们带来好运,反而意外地促成了李治这匹政治黑马的最后胜出。
在这场险象环生的政治博弈中,李治的年轻、幼稚和仁厚,不但不是一种劣势,反而变成了一种得天独厚的优势。
这个结果真是大大出乎人们的意料!
正应了那句老话——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未来的唐高宗李治,就是历史老儿阴差阳错选中的这个渔翁。
李治继任储君的三天后,李世民在第一时间就给他安排了一个极为可观的辅臣团队。
这是一个超豪华的明星阵容——长孙无忌任太子太师,房玄龄任太子太傅,萧瑀任太子太保,李世勣任太子詹事;左卫大将军李大亮领右卫率,前太子詹事于志宁、中书侍郎马周为左庶子,吏部侍郎苏勖、中书舍人高季辅为右庶子,刑部侍郎张行成为少詹事,谏议大夫褚遂良为太子宾客。
一口气把这么多股肱重臣全部派到东宫当老师,足见李世民对李治的期望之高。同时,此举也等于是向天下人表明——经过这么多风波之后,皇帝最后敲定的这个储君就是铁板钉钉的未来天子,任何人也别想再打夺嫡的主意!
数日后,李世民颁下了一道贬黜魏王的诏书,字里行间交织着一个父亲的爱与痛以及一个帝王的无奈和义愤。
朕闻生育品物,莫大乎天地;爱敬罔极,莫重乎君亲。是故为臣贵于尽忠,亏之者有罚;为子在于行孝,违之者必诛。大则肆诸市朝,小则终贻黜辱……魏王泰,朕之爱子,实所钟心。幼而聪令,颇好文学,恩遇极于崇重,爵位逾于宠章。不思圣哲之诫,自构骄僭之咎;惑谗谀之言,信离间之说。以承乾虽居长嫡,久缠疴恙,潜有代宗之望,靡思孝义之则。承乾惧其凌夺,泰亦日增猜阻,争结朝士,竞引凶人。遂使文武之官,各有托附;亲戚之内,分为朋党。朕志存公道,义在无偏,彰厥巨衅,两从废黜。非惟作则四海,亦乃贻范百代!(《旧唐书·濮王泰传》)
在诏书的最后,李世民下令解除了李泰的雍州牧、相州都督、左武侯大将军等一应职务,降爵为东莱郡王。原魏王府的官员,凡属李泰亲信者全部流放岭南;杜楚客论罪当死,但以其兄杜如晦之功而被赦免,废为庶人。
不久后,李世民又改封李泰为顺阳王,将其迁出长安,徙居均州的郧乡县(今湖北郧县)。名曰改封,实则与流放无异。
对于这个儿子,李世民一直深感痛惜。时隔数年后,当李世民看着李泰从均州给他上呈的表章时,怜惜和钟爱之情仍旧溢于言表。他对侍臣们说:“泰文辞美丽,岂非才士!我中心念泰,卿等所知。但社稷之计,断割恩宠,责其居外者,亦是两全也。”(《旧唐书·濮王泰传》)
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李泰被进封为濮王,政治待遇略有提升。高宗李治即位后,又特准李泰开府置官,并赏赐给他大量钱物。
可是,无论李世民和李治在事后如何刻意弥补,终究无法改变李泰在政治上蹉跌失意的事实。
对于一个把政治地位看得高于一切的人来说,政治生命的过早终结无异于提前宣告了他的死亡。
永徽三年(公元652年),郁郁不得志的李泰卒于郧乡,年仅三十三岁。
到死,他也没能回到魂牵梦萦的故乡长安。
第二章李世民御驾亲征,讨平高丽
【这真是一支可怕的军队!】
隋唐之际,朝鲜半岛上共有三个国家:高丽、新罗、百济。
高丽为高句丽之简称,是中国古代东北少数民族扶余人于西汉末期建立的一个政权,其疆域东西跨度三千一百里,南北跨度两千里,大抵包括今辽宁东部、吉林南部和朝鲜半岛的北部与中部。
值得一提的是,古代高丽与后来的王氏高丽根本不是一回事,无论从历史渊源、疆域范围还是从民族构成来看,两者之间都毫无本质联系。古代高丽是中国古代东北少数民族建立的政权,其领土有三分之二在辽东,即今天中国的辽宁省东部,朝鲜半岛的地盘实为扩张所得。而王氏高丽则是在古代高丽灭亡二百多年后创立的王朝,其创立者王建也根本没有高句丽族的血统。王建在《十诫书》中自称:“朕赖三韩山川阴佑,以成大业。”可见王建是三韩人,与古代的高丽人毫无关系。(所谓三韩人,是朝鲜半岛南部古代居民的总称,包括马韩、辰韩、弁韩三支;三韩人是后来朝鲜半岛居民的主要来源。)
然而可笑的是,现代韩国为了摆脱中华文化的影响,也为了掩盖其历史文化资源相对匮乏的事实,不惜歪曲并捏造历史,硬是把高句丽人认作自己的老祖宗,把古代高丽说成是韩国人在历史上建立的政权,甚至把中国东北说成是韩民族曾经活动过的历史舞台。
朝鲜半岛的另外两个国家——新罗和百济,分别位于半岛南部的东面和西面,国土面积比高丽小,实力稍弱。三个国家长期处于三足鼎立的状态,相互之间矛盾重重,经常爆发战争。
尽管它们自古以来同是中国的藩属国,自两汉以迄魏晋南北朝,一直都向中原王朝称臣纳贡、接受册封,可自从隋文帝时代起,高丽就开始屡屡挑战隋朝宗主国的地位,不但“驱逼靺鞨,固禁契丹”,出兵入寇辽西,而且南征新罗和百济,大有强力扩张之势。
蕞尔小国竟然也敢蔑视天朝权威,企图称霸一方?
这当然令人无法容忍!
于是隋朝便先后对高丽发动了四次规模浩大的远征。其中隋文帝曾发兵三十万讨伐,但却因瘟疫流行、粮草不继和自然灾害等原因被迫撤兵,结果未及与高丽交战便损失了十之八九的士兵。到了隋炀帝时代,好大喜功的杨广更是连续三次亲征高丽,仅第一次出动的军队就多达一百一十三万余人,后两次据称也都在百万人以上,然而结果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隋炀帝的三次远征全部铩羽而归!
最后一次尽管取得了表面上的胜利,可付出的代价却极为惨重。
而更让世人料想不到的是,三征高丽竟然成了隋帝国由盛而衰的致命拐点。短短几年后,一度繁荣强大的隋王朝就因国力耗尽、民变四起而轰然崩塌。
对于杨广来说,桀骜不驯的小国高丽就是他生命中的滑铁卢;而对于代隋而兴的唐王朝而言,该死的高丽照旧不让人省心。
武德年间,高丽与唐帝国之间有过一个短暂的蜜月期。双方曾经交换战俘,高丽还于武德七年(公元624年)遣使上表,奉唐正朔,在国内颁行唐朝历法。唐高祖李渊也分别对高丽、新罗和百济进行了册封。
然而好景不长,从武德末年开始,高丽便又故态复萌了。它不但频频阻挠新罗和百济从陆路对唐的朝贡,而且不时出兵侵扰新罗和百济。即位之初的唐太宗李世民不愿轻启战端,于是积极施展外交手段,遣使对三国进行调解。高丽表面上做出谢罪与和解的姿态,暗地里却一直秣马厉兵、积极备战,并于贞观五年(公元631年)在边境线上修筑了一条一千余里的长城,东北起于扶余城(今吉林四平市),西南直达渤海的入海口。
在贞观初期和中期,由于唐帝国对内实行休养生息的政策,对外积极经略漠北和西域,所以暂时无暇顾及辽东,但是李世民却一直密切关注着高丽的一举一动。他曾经对朝臣说:“高丽本是汉朝四郡之地,只是后来国家不武,以致沦为异域。倘若我们发精兵数万进攻辽东,高丽必以倾国之兵相救,到时候再派一支海军从东莱直趋平壤,海陆夹击,要攻取高丽并非难事。只是如今中原地区仍然凋敝,我不忍心发动战争,让百姓受苦。”
由此可见,一旦时机成熟,李世民必定要征服高丽,完成隋朝两代帝王未竟的事功!
贞观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