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们绝不会去!
高雅贤等人不说则已,一说起这些就血脉贲张、义愤填膺,最后大家纷纷表示:自从追随夏王起兵,十年以来,身经百战,此身唯欠一死!可大丈夫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决不能拿脑袋当别人的磨刀石!何不干脆以此残生,再创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
主意已决,众人指天盟誓——“吾属皆为夏王所厚,今不为之报仇,将无以见天下之士!”(《资治通鉴》卷一八九)
起兵计划一定下来,最后就是推选一位领袖了。
为了顺应天意,高雅贤等人决定焚香占卜,随后卜出的卦辞是:以刘氏为主,大吉。于是他们找到了刘黑闼。
这个初秋的黄昏,刘黑闼不仅扔掉了锄头,还宰掉了自己唯一的一头牛,搬出了家里所有的陈年老酒,和高雅贤等人痛快地喝了一场。
他奶奶的,这才是人过的日子!
刘黑闼一边大块吃肉、大碗喝酒,一边心花怒放地想。
刘黑闼聚众起兵、攻陷漳南的消息传至长安,李唐朝廷虽说不上十分震恐,但也感到极为意外。七月二十二日,李渊不得不把河北的行政架构重新设置为战时编制,在洺州设立了山东道行台,任命淮安王李神通为行台右仆射。
对李唐朝廷来讲,刘黑闼这帮残兵败将实在构不成多大的威胁。他们觉得让唐朝的地方军队去对付就绰绰有余了。
从武德四年的中秋起,刘黑闼刮起的飓风就开始横扫河北了。
八月十二日,刘黑闼攻陷鄃县(今山东夏津县),唐魏州(今河北大名县东北)刺史权威、贝州(今河北清河县西)刺史戴元祥率部迎战,被刘黑闼击败,权、戴二人皆战死,所部人马和武器全部被刘黑闼俘获。十天后,刘黑闼攻陷历亭(今山东武城县东),俘虏唐屯卫将军王行敏。刘黑闼命令王行敏向他叩头,王行敏誓死不从,随即被刘黑闼斩首。
战报传来,李唐朝廷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李渊随即下诏征调关中的三千精锐步骑,命大将秦武通、定州(今河北定州市)总管李玄通率领,会同幽州(今北京)总管罗艺围剿刘黑闼。
刘黑闼初战告捷之后,流落各地的窦建德旧部渐渐来附,部众增至两千余人。刘黑闼遂于漳南设坛,祭奠窦建德的亡灵,以此激励部众的士气,并自立为大将军。
高耸的祭台上,一杆招魂的灵幡在秋天的大风中猎猎招展,发出阵阵裂帛似的声响。刘黑闼一脸肃穆地站在高台之上,感觉一股巨大而神秘的力量正在他的体内汩汩涌动。
刘黑闼相信,这一定是夏王的在天之灵赐予他的力量。
【大河南北风云再起】
造反有时候也是一种流行病。
尽管隋王朝早已灰飞烟灭,尽管深得人心的李唐王朝开国已经四年,可是这种流行病还是会在某些人身上反复发作、难以治愈。
这是李渊在武德四年秋天不得不面对的一个严峻现实。他不得不相信,某些人就是天生反骨,简直无可救药!
本来河北出了一个刘黑闼就已经让李渊很有些不安了,没想到一个月后,河南又冒出了一个徐圆朗。
在隋末唐初的乱世群雄中,徐圆朗可以称得上是一株典型的墙头草,或者说是一个资深的造反专业户。他是鲁郡(唐改兖州,今山东兖州市)人,隋朝末年落草为寇,大业十三年据本郡起兵,攻城略地,拥众两万余人,不久后归附李密;李密败亡后,徐圆朗于武德二年七月以数州之地降唐,被任命为兖州总管,封鲁国公;窦建德南下援救洛阳时,徐圆朗又叛唐归附窦建德,发兵参与进攻虎牢;窦建德败亡后,徐圆朗再度降唐,李唐朝廷既往不咎,封鲁郡公,仍任其为兖州总管。
按说到这个时候天下大势已经基本明朗,徐圆朗也该消停了吧?
不,他不消停。因为他并不认为一个小小的兖州总管就是自己的人生归宿。当河北的刘黑闼再度起兵后,徐圆朗便又蠢蠢欲动了。不久,刘黑闼派人与他联络,怂恿他起兵响应,徐圆朗正中下怀,欣然应允。
这一年的八月二十六日,唐将盛彦师奉李渊之命安抚河南,行至任城(今山东济宁市)时,徐圆朗突然发兵将他逮捕,再度举兵叛唐。
屡反屡降,屡降又屡叛!这帮人到底想干什么?
李渊真是搞不明白,现如今这天下像刘黑闼、徐圆朗这种“生命不息、造反不止”的人到底还有多少。
很快李渊就有了答案——这种人很多。
徐圆朗复叛后,几乎就在一夜之间,兖州、郓州(今山东郓城县)、陈州(今河南淮阳县)、杞州(今河南杞县)、伊州(今河南汝州市)、洛州(今河南洛阳市东北)、曹州(今山东定陶县)、戴州(今山东金乡县)等八州豪强纷纷起兵响应。徐圆朗遂自称鲁王,随后又被刘黑闼任命为大行台元帅。
一时间,叛乱的烽火又开始熊熊燃烧,刚刚平定的大河南北风云再起。如果不及时将这些反叛势力扑灭,李世民中原决战的胜利果实必将付诸东流,而李唐王朝统一天下的日子亦将遥遥无期。
武德四年九月初,淮安王李神通率领关中精锐火速进抵冀州(今河北冀县),与燕王罗艺会合,同时紧急征调邢、洺、相、魏、恒、赵六州军队共五万余人,在饶阳(今河北饶阳县)与刘黑闼展开会战。
这一仗唐军在兵力上占据了绝对优势,其阵势绵延十余里。曾经是夏军手下败将的李神通这回踌躇满志地站在阵前,相信自己一定可以一战扫平刘黑闼,把当初丢尽的脸面彻底捡回来。
李神通当然有理由这么想。
相对于人数众多、武器精良的唐军来说,刘黑闼部众的情况只能用“惨不忍睹”四个字来形容。他们不但衣衫褴褛、装备极差,而且人数远远少于唐军,只能背靠饶河堤岸摆出一个单行的一字阵。
看着这个可怜巴巴的一字阵,李神通顿时哑然失笑。
这只是一群打群架的农民嘛!
就在战斗即将打响的一瞬间,两军对垒的战场上突然天气骤变,一阵狂风夹着漫天飞雪,从唐军一侧猛然刮向对方阵地,刘黑闼的部众一下子都睁不开眼。
报仇雪耻的时刻到了!李神通抓住战机,长剑一挥,数万唐军乘着风势向刘黑闼发起了全线进攻。
如果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一直按这个方向刮下去,那么刘黑闼必定全军覆没。
很可惜,天不佑李神通,就在唐军刚刚冲到敌军阵前时,风向突然发生一百八十度反转,这一下轮到唐军睁不开眼了。刘黑闼立刻率部反击,唐军大败,人马和装备损失了三分之二。
原本胜券在握的李神通又一次败在了窦建德旧部的手下。
与此同时,幽州总管罗艺也在主战场的西面攻击高雅贤部,并一举将其击破,刚刚追出了几里地,便听到大军主力被击溃的消息,率部退守藁(gǎo)城(今河北藁城市)。刘黑闼趁部众士气高昂,一鼓作气进攻藁城。罗艺兵败,其麾下将领薛万均、薛万彻兄弟一同被刘黑闼俘虏,并且剪掉头发,当做奴隶驱使。不久后薛氏兄弟逃回,罗艺遂引兵撤回幽州。
经此一役,刘黑闼兵势大振。
十月初六,刘黑闼乘胜攻陷瀛洲(今河北河间市),斩杀刺史卢士叡;同日,观州(今河北东光县)变民发动暴乱,生擒刺史雷德备,举城归附刘黑闼;十九日,毛州(今河北馆陶县)变民董灯明等人聚众砍杀刺史赵元恺,起兵响应刘黑闼。
十一月十九日,刘黑闼又攻陷了定州,生擒总管李玄通。刘黑闼欣赏他的才干,打算任他为大将,李玄通拒不接受,遂被刘黑闼囚禁。李玄通的旧部有人投靠了刘黑闼,于是在他的授意下带着酒肉到监狱里探望李玄通。表面上说是叙旧,其实无非是劝降。李玄通心知肚明,于是故作笑颜地对旧部说:“诸君怜我被囚之辱,幸以酒肉来相开慰,当为诸君一醉!”说完便与众人开怀畅饮。
酒酣耳热之际,李玄通对看守说:“我会剑舞,请把刀借我一用。”看守没有怀疑,把刀递给了他。李玄通舞过之后,忽然仰天长叹:“大丈夫受国厚恩,镇守一方,而今却不能保全所守,有何面目活在人间!”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李玄通已经挥刀刺入自己的腹部,当场腹溃而死。
十一月二十七日,杞州变民周文举聚众起兵,杀了唐刺史王文矩,举城归附徐圆朗。
李神通败了,李玄通死了。刘黑闼在河北攻城略地,徐圆朗在河南遥相呼应。散布各地的窦建德旧部蠢蠢欲动,大河南北的唐朝将吏人人自危。
局势日益严峻。
就在这个风声鹤唳的节骨眼上,又有一个人紧继刘黑闼和徐圆朗之后起兵反唐,致使河北的形势雪上加霜。
这个人就是高开道,时任唐蔚州(今河北怀来县)总管。
说起这个高开道,显然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是沧州阳信(今山东阳信县南)人,盐户出身,骁勇强悍,大业末年追随河间人格谦起兵,任将军;其后格谦被隋军剿灭,高开道率残部四处游掠。武德元年,高开道攻陷北平郡(今河北卢龙县)和渔阳郡(今天津蓟县),自称燕王,定都渔阳。同年,怀戎(今河北涿鹿县)沙门高昙晟(shèng)袭杀当地县令,自称大乘皇帝,随后招降高开道。高开道遂带领五千部众诈降,在取得高昙晟信任的数月之后,突然发兵击杀高昙晟,吞并了他的部众。武德三年,窦建德率大军进围幽州,唐幽州总管罗艺向高开道求救,高开道亲率二千精骑驰援;窦建德担心腹背受敌,又慑于高开道的兵锋之锐,只好撤兵南还。高开道随后通过罗艺投降了唐朝,并因援救幽州之功被封为北平郡王,赐姓李,任蔚州总管。
应该说,从一个出身卑微的盐户奋斗到这一步,高开道也算是功成名就,足以光宗耀祖了。然而他并未满足。除了对更高的地位和权力仍然怀有强烈的渴望之外,高开道身上似乎还有一点与刘黑闼、徐圆朗等人如出一辙。
那就是——灵魂深处的不安分。
这种不安分也许并不完全是一种出人头地的功利欲望,或者说不完全是一种“理智的计算”。如果说对刘黑闼来讲,再次起兵更多的是为了摆脱一亩三分地的束缚,重新争取更为广阔的生存空间的话,那么对高开道和徐圆朗来说,这种灵魂的不安分则显得更为典型。因为随着他们在李唐政权中身份和地位的提升,再次造反的成本也随之提高了,再也不像第一次造反那样——唯一的成本就是贱命一条;换句话说,他们需要顾虑的东西比以前多得多。
因此,倘若纯粹出于理智计算的话,他们未必会步刘黑闼之后尘。由此可见,促使他们再度起兵的原因除了现实利益的计算之外,或许还有一种不断打破现状、努力寻求改变的“生命的冲动”。用我们今天的话说,它是某种意义上的自我实现。当然,这种所谓的自我实现对他们本人来讲可能是模糊的、不自觉的,更多的只是表现为一种躁动不安的生命能量。但这却是一种推动他们不断往前走的强大能量。不管是不愿当农民,还是不愿当总管,这种灵魂深处的不安分是这群人身上共有的标志,也是他们最根本的生命动能。
换句话说,他们不愿意让自己的人生价值在某个点上凝固下来,更愿意让自己的生命在不断突破现状的过程中一刻不停地燃烧。
这是一种永远“在路上”的状态。
对他们而言,过程本身也许远比结果更富有意义。他们“总是燃烧、燃烧、燃烧,就像传说中那些闪着蓝色幽光的罗马蜡烛一样”(杰克·凯鲁亚克《在路上》)。
所以,当刘黑闼和徐圆朗复叛后,高开道灵魂深处那道闪着蓝色幽光的不安分火焰立刻被点燃了。
这一年十一月末,幽州发生大饥荒,罗艺立即向蔚州的高开道寻求援助。高开道满口答应赈济灾民。罗艺大喜,随即把灾民中的老弱妇孺转移到蔚州安置,高开道表现得十分热情,不但来者不拒,而且给这些灾民提供了很好的食宿条件。罗艺大为感动,随后派出三千名青壮年、数百辆车和一千余匹驴马,前往蔚州运载救灾粮。
高开道就是在这时候突然翻脸的。他扣押了运粮队的人马和辎重,同时宣布与罗艺断交,并以最快的速度北连东突厥、南结刘黑闼,随后发兵进攻易州(今河北易县)。
高开道的遽然反叛让罗艺大为震惊并且百思不解。数日后,高开道的部将谢稜暗中遣使向罗艺投降,并请求出兵接应。罗艺稍感宽慰,觉得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高开道一样疯狂。有了谢稜做内应,他就有可能把这场突如其来的反叛扼杀在萌芽状态。
但是罗艺错了。
因为这是高开道精心设计的一个圈套——让谢稜诈降。
罗艺本来已经被高开道捅了一刀,而谢稜的诈降无异于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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