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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下旬,节节败退的变军已被团团围困,只剩下剡县一座孤城。裘甫眼见大势已去,只好出城投降。
八月,裘甫被押送京师,斩首于东市。
至此,懿宗李漼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十一月,朝廷大赦天下,改元“咸通”。
猖獗一时的东南民变虽然被迅速镇压了,但此时此刻,在帝国的西南边陲,一场更大规模的战争却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这就是南诏与大唐的战争。
此时的懿宗当然不会料到,这场战争不仅规模浩大,而且还将持续十多年之久,几乎与他的整个帝王生涯相始终……
都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南诏之所以突然跟大唐翻脸,当然也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南诏原本依附于吐蕃,但自从德宗年间,宰相李泌实施了围堵吐蕃的战略之后,南诏便转而投靠了大唐。这些年来,南诏年年向大唐称臣纳贡,一直恪守臣藩之礼。当然,南诏同时也从大唐捞到了不少好处。
第一个好处,就是向唐朝派遣留学生(留学费用由唐朝出)。自德宗以来的五六十年间,南诏每年都要派出数以千计的留学生,统一前往成都学习唐朝文化,期间的生活和学习费用全部由当地政府承担。这事情要是搁在天宝年间,财大气粗的唐朝政府绝不会皱半下眉头,可自从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各级政府的经济状况就大不如前了,几乎都要掰着指头过日子,就算有点闲钱,也得随时准备应付战争、灾荒等不时之需。现在可倒好,自己尚且要精打细算、一分钱掰成两半花,却还得打肿脸充胖子,省吃俭用地供养那些南蛮子弟,当地政府自然是满腹牢骚,所以提供给留学生的待遇也就一年不如一年了。
对此,南诏当然很不爽。其国王丰祐立刻给唐朝递交了一封国书,扬言要把留学生全部召回去,并且措辞极为傲慢。
除了留学生外,南诏从大唐得到的第二个好处,就是纳贡。
按理说,南诏向唐朝纳贡,应该是唐朝得好处,怎么反而是南诏得好处呢?
原因很简单——中国人是一个讲究礼尚往来的民族,既然人家藩属国千里迢迢前来纳贡,作为泱泱大国的唐朝自然也要回礼。
所以,南诏每年纳贡,唐朝都要对使团大加赏赐,所赐物品的价值远远高于那些贡品。
南诏尝到了甜头,“纳贡”的积极性大为高涨,人人都抢着去唐朝“上贡”,于是派往唐朝的使团人数便逐年递增。久而久之,唐朝政府自然是不堪重负。到了宣宗年间,在西川节度使杜悰的建议下,李唐朝廷终于大幅度削减了对南诏纳贡使团的赏赐,不再做赔本买卖了。
南诏国王丰祐再次气得吹胡子瞪眼,当年岁末便不再纳贡,仅派使节送了一道贺表了事。之后几年,是否纳贡也全凭他的心情而定,心情好了就随便弄一些去凑数,心情不好非但不纳,反而还会派小股部队到唐朝边境去袭扰劫掠。
因此,到了宣宗末年,唐朝和南诏虽然还没发展到敌对状态,但两国关系其实已经到了决裂的边缘。
大中十三年,宣宗驾崩,懿宗即位,李唐朝廷派宦官向四方发布讣告,通知各藩属国派吊祭使赴长安吊唁。巧合的是,南诏国王丰祐也在这个时候死了,可唐朝却对此一无所知。结果,派往南诏的这一路宦官自然就看不到人家的好脸色了。
此时,南诏的新任国王是丰祐的儿子世隆。他看一眼诏书就随手扔在了一边,怒气冲冲地对唐朝使者说:“我国也有丧事,为什么朝廷不派人来祭悼?而且诏书上居然还写着先王的名字,这不是侮辱本王吗?”
使者一脸尴尬,无言以对。随后,世隆就把使者打发到了城外的简陋客栈,接待规格低得不行。宦官们满腹委屈,回到长安后,便把此番遭遇一五一十地向懿宗作了禀报。
年轻气盛的懿宗李漼一听也火了。他当即做出报复,坚决不对世隆进行册封,也就是不承认他南诏国王的身份。懿宗还给出了两条不册封的理由:
一、胆敢不派遣使者前来吊唁,分明是对朝廷不尊;
二、世隆的名字犯讳,“世”字犯太宗讳,“隆”字犯玄宗讳,显然是大不敬罪。
懿宗以为,世隆为了求得朝廷册封,一定会乖乖地低头认错。
可他错了。这个新任的南诏国王远比他想象的执拗得多,也强悍得多。接到李唐朝廷问罪诏书的那天,世隆发出了一声冷笑。你以为老子稀罕你的册封吗?你不让老子当国王,老子就自己当皇帝!
几天后,懿宗非但没有看到世隆低头认错的上表,反而接到了一则令他目瞪口呆的奏报——世隆称帝,国号“大礼”,改元“建极”,同时发兵入侵大唐边境,已经攻占了播州(今贵州遵义市)。
南诏与大唐的战争就此揭开序幕。
咸通元年(公元860年)十一月,安南都护李鄠向入侵的南诏军队发起反攻,收复播州。但南诏却趁他后方空虚,发兵三万,在安南蛮族的引导下奔袭安南治所交趾(今越南河内市),并一举攻占。李鄠后路被抄,只好仓皇逃奔武安(今越南海防市)。
咸通二年(公元861年)正月,懿宗下诏命邕州(岭南西道治所,今广西南宁市)及相邻各道紧急发兵援救安南,阻止南诏的进攻。六月,朝廷以失职的罪名把安南都护李鄠贬为儋州司马,同时任命盐州(今陕西定边县)防御使王宽为安南经略使。
七月,南诏军队又攻陷邕州。
咸通三年(公元862年)二月,南诏再犯安南,王宽无能,频频上书告急。懿宗朝廷不得不再易主帅,命湖南观察使蔡袭取代王宽,并紧急动员忠武、义成、武宁、宣武、荆南、山南东道、湖南、鄂岳八道士兵共三万人,归蔡袭指挥。
南诏见唐军声势浩大,遂暂时撤退。
同年十一月,南诏集结了五万人马卷土重来,于咸通四年(公元863年)正月再度攻陷交趾。蔡袭率众力战,左右皆战死,他身中十箭,最后蹈海而亡;大将元惟德等人奋力砍杀两千多敌兵,其后也是寡不敌众,壮烈殉国。
南诏两度攻陷交趾,共杀死和俘虏唐朝军队十五万人。安南各蛮族见南诏势盛,纷纷投降。前线接连战败,李唐朝廷不得不放弃安南,命驻守安南的各道士兵全部后撤,退守岭南西道。
懿宗即位才短短几年,帝国的内忧外患便纷至沓来,朝野上下的有识之士无不为之深感忧惧。可是,懿宗李漼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应有的忧患意识,而是天天沉浸在游乐宴饮之中。
左拾遗刘蜕愤而上疏:“如今南蛮大举入侵,干戈满途,天下并不太平。皇上在所有人面前都没有忧虑的神色,又如何责成人臣尽死效忠?恳请陛下减少娱乐活动,等到四方承平、人心安定,再图享乐也为时不晚!”
然而,懿宗李漼却置若罔闻。
摊上这样一个享乐皇帝,帝国的命运也就可想而知了。
【庞勋之乱:大唐的人心散了】
从咸通四年一直到咸通七年(公元866年),懿宗朝廷先后派遣的前方主帅康承训和张茵均未克复安南。与此同时,南诏王国在世隆的手中进入了全盛时代,其版图北逾金沙江,东抵黔中,西达怒江,南抵越南中部。
咸通七年六月,新任安南都护高骈终于对安南发起反攻,在交趾大破南诏军队,并于十月进围交趾,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苦战,最终将其攻陷,砍下三万多首级。随后,高骈又击败归附南诏的蛮族,杀了他们的酋长;十月底,蛮族士众一万七千人归降大唐。
至此,安南收复。十一月,懿宗诏令安南、岭南西道与西川守军各守疆域,不得再进攻南诏,并遣使向南诏表示修好之意。同月,在安南设置静海镇,以高骈为节度使。
边境刚刚恢复暂时的安宁,懿宗李漼便又变本加厉地纵情声色了。
懿宗李漼酷爱音乐,所以光是在殿前随时侍奉的乐工就将近五百人,每月举办的音乐酒会不下十余次,席间各种山珍海味、美酒佳肴应有尽有,歌舞和戏剧表演也是一场接着一场。对那些优伶和乐工,懿宗的出手相当阔绰,其赏赐动辄千缗。
懿宗的温柔乡还不仅大明宫一处,比如曲江(长安东南)、昆明(大明宫内)、灞水、浐水(渭水支流)、北苑、南宫(皇城外的兴庆宫)、华清宫(陕西临潼)、咸阳宫等处,都有天子专门命人设置的福地洞天。每当他兴致一来,便会立刻起驾前往,以致侍从们经常来不及筹备和布置。为此,有关部门只好在上述各处常备音乐、酒食、锦帐、帘幕等物,以防天子突然驾到。此外,李唐皇室大大小小的亲王们也随时处于待命状态,每当天子起驾,他们就会前呼后拥地陪同圣驾出发。天子每次巡幸,宫廷内外各色人以及各衙司随驾侍从的人数往往多达十余万,所耗费的钱财更是不计其数。
人在逍遥享乐的时候,日子是很容易过的。
时间一晃就到了咸通九年(公元868年)。这年夏天,当懿宗李漼仍然在他的温柔乡中乐而忘返的时候,一场比裘甫之乱规模更大的兵变爆发了。
咸通三年安南沦陷时,朝廷曾从徐州(徐泗镇治所)调了八百名士兵前往桂州(今广西桂林市)驻防。当初,徐泗镇招募他们时便与其约定,役期以三年为限,期限一到立刻派兵换防。结果,这批士卒在桂州整整待了六年,却始终没有等到换防的调令。思乡心切的戍卒们屡屡向徐泗观察使崔彦曾写信抗议,要求回镇。崔彦曾便召集了将领尹戡、杜璋、徐行俭等人商议,这些人一概劝他拒绝,理由是徐泗镇目前军费困难,而派兵接防的开支又太大。他们向崔彦曾建议,命令这批戍卒再驻守一年。
收到徐泗镇的答复后,戍卒们立刻炸开了锅。
这批戍卒中的大多数本来就不是良民,比如都虞侯许佶、军校赵可立、姚周、张行实等人,原来都是徐州地面上的强盗,只因州县无力征讨才将他们招安。而这伙人之所以接受招安,目的就是想升官发财,不料到头来什么油水都没捞着,还在这穷乡僻壤吃了六年的苦头,他们当然吞不下这口恶气。
这一年七月,许佶等人召集八百名戍卒发动兵变,杀了大将王仲甫,推立粮料官庞勋为首领,一路向徐州杀了回去,所过之处烧杀抢掠,州县莫之能御。
十月十七日,庞勋变军一口气杀到了彭城(徐州州府所在县)。
由于一路上不断纠集和招募,此刻变军数量已达六七千人,鼓噪之声喧天动地。
正所谓盗亦有道。这伙强盗出身的乱兵虽然一路上没少杀人抢劫,可一回到家乡,他们立马变了一个人。进抵彭城后,他们不但对百姓秋毫无犯,而且大加慰抚,因此百姓纷纷依附。结果,只用了不到一个时辰,变军就攻破了外城。随后,百姓又帮助变军进攻内城,推来草车焚烧城门,旋即又将内城攻破。变军杀进城中,俘虏了徐泗观察使崔彦曾,并把尹戡、杜璋、徐行俭等人开膛破肚,碎尸万段,然后又屠杀了他们全族。
当日,城中自愿归附变军的士民又有一万多人。
随后的日子,各地前来投奔庞勋的人络绎不绝,都愿意为他效死。不仅是徐州附近州县,就连光州(今河南潢川县)、蔡州(今河南汝南县)、兖州(今山东兖州市)、郓州(今山东东平县)、沂州(今山东临沂市)、密州(今山东诸城市)以及淮河一带、浙江地区的变民,也都从四面八方赶来归附……
对此,李唐朝廷和各级官员都百思不解,为什么帝国会在一夜之间冒出这么多变民?为什么一个小小的庞勋兴兵作乱,竟然会有那么多百姓帮他攻城,而且还从远近各地争先恐后地跑来追随他?
这个庞勋一无声望,二无资历,三无领袖魅力,四无远大的政治抱负,五无号令天下的政治纲领,如此典型的“五无人员”,凭什么能够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呢?
也许,唯一的解释只能是——大唐的人心散了。
人心为什么会散?
答案很简单:民穷思变。
自从安史之乱以来,杀伐争战就成了大唐帝国的社会常态。为了应对此起彼伏、层出不穷的各种危机,历届李唐朝廷无不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并且承受着巨大的财政压力,而这样的压力,最终必然要转嫁到老百姓头上。
德宗年间,李唐朝廷虽然实施了两税法改革,在名义上取消了各种苛捐杂税,但其主要作用,只是通过限制和收缴地方财权,从而缓解李唐中央的财政危机而已,实际上并未减轻老百姓的负担。此外,虽然两税法的主观目的之一,是想防止地方政府在正常赋税之外非法聚敛,但实际上,各藩镇州县普遍阳奉阴违,从未停止过对百姓的压榨和盘剥。
处于“社会食物链”最底端的老百姓,既没有自己的利益代言人,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