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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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 第3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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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当时担任中书舍人的白居易呈给穆宗的一道奏疏中说,田布率部离开魏博后,“数月以来,都不进讨”,始终未建尺寸之功。而光他这支部队,每月从朝廷支取的军费就高达二十八万缗。白居易认为,倘若魏博军继续迁延观望,朝廷财政必定不堪重负。

当然,白居易也知道,田布之所以徒劳无功,责任不在他,而在魏博的那些骄兵悍将。

众所周知,卢龙、成德、魏博这三个造反专业户历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尽管他们内部也存在种种矛盾,可一旦跟朝廷产生冲突,他们立马就会抱成一团,枪口一致对外。因为他们很清楚什么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绝不可能为了维护朝廷纲纪而放弃共同利益,更不可能在朝廷的驱使下自相残杀。

带着这样一群心怀异志的部众出征,田布的痛苦和无奈可想而知。

有道是祸不单行。除了部众消极抗命、拒不出战之外,老天爷也不让田布的日子好过。

这年冬春之交,田布的驻地一连多日天降大雪,运送粮食和补给的道路被阻断,后方什么东西都运不过来。本来就牢骚满腹的魏博部众这下子更是怨声载道。田布没办法,只好紧急征调魏博辖下六个州的租赋来充当军费。

原本以为这么做可以堵住这些骄兵悍将的嘴,没想到却惹来了更多的指责和抱怨。

魏博将领们纷纷数落田布,说:“按照惯例,奉命出征的军队一旦离开本镇,一切军需都要由朝廷供给。如今田大人却搜刮魏博六州的民脂民膏来养活军队,岂不是让老百姓心寒?田大人,您自己想要克己奉公、讨好朝廷,我们管不着,可六州的百姓何罪,要当这个冤大头?”

面对部众的冷嘲热讽,田布只能忍气吞声,权当没听见。

田布相信,自己不会永远都走背运的,事情迟早会向好的一面转化。可是,田布的乐观精神并没有给他带来好运。

因为此刻,有一个人正躲在魏博部众的背后,摇唇鼓舌,煽风点火,一心想把事情闹大,以便将田布整垮,然后取而代之。

这个人,就是被田布视为心腹的先锋兵马使——史宪诚。

史宪诚是奚族人,原本只是田弘正麾下一员不入流的牙将,因田布对他非常赏识,屡屡在父亲面前替他美言,田弘正便把史宪诚提拔为大将。不久,田弘正在成德兵变中被害,田布继任魏博节度使,更是对史宪诚“寄以腹心”,不但任他为先锋兵马使,而且“军中精锐,悉以委之”。(《资治通鉴》卷二四二)

按理说,史宪诚受到田布如此不遗余力的栽培和重用,应该对他感恩戴德、誓死效忠才对,可田布万万没想到,这个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懂得知恩图报,还有一种人只会恩将仇报。

史宪诚显然属于后者。

就在田布身陷困境、焦头烂额的时候,史宪诚非但没有为他分忧,反而“阴蓄异志”,在背后处心积虑地搞小动作,利用将士们的不满扩大矛盾,制造事端。

都说天无绝人之路,可这一回,老天爷似乎一心要把田布逼上绝路了。由于田布日久无功,穆宗屡屡派遣宦官前来督战,并严令田布即刻救援深州。田布虽明知军心不可用,但更清楚诏命不可违,最后只好硬着头皮率部出发,结果还没碰上成德军,部众就不战自溃,哗然四散了。逃跑的部众大部分投到了史宪诚麾下。

万般无奈的田布仅带着中军八千人黯然返回魏州(今河北大名县东北)。

数日后,田布召集众将,打算整编部队再次出征,众将当着他的面断然拒绝,说:“大帅如果能按河朔的老规矩办事(割据),我们就算死,也会尽力效忠;可要是去打成德,我们绝不奉命。”

就在这一刻,田布彻底绝望了。

他自觉讨伐无功,又镇不住这些骄兵悍将,再也无颜面对朝廷,遂留下一封遗书,在父亲田弘正的灵位前挥刀自尽了。

史宪诚听到消息,不禁喜上眉梢,对将士说:“一切遵照河北的老规矩行事!”随即自立为魏博留后。

正月十六日,田布自杀、史宪诚自立的消息传到了长安。

十七日,穆宗朝廷还没来得及弄清魏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匆忙下了一道诏书,任命史宪诚为魏博节度使。

仅仅一天,穆宗和他的宰相们便又向叛乱藩镇作出了妥协。

眼见朝廷如此迫不及待地妥协,史宪诚在大喜过望、受宠若惊之余,恐怕就只有鄙夷和窃笑了。

到了二月,深州被围已经半年多,朝廷的裴度、李光颜、乌重胤等部共计十余万大军从三面救援,皆因粮草不继而无法前进,士卒每天分配到的粮食只有陈米一勺(百分之一升)。眼看深州沦陷在即,而中央财政已无力支撑,穆宗朝廷只能再次妥协。

二月初二,穆宗下诏任命王庭凑为成德节度使,希望他能主动退兵,解除深州之围。

至此,卢龙、魏博、成德悉数脱离中央,重新回到了割据状态。从这一年起,直至唐朝覆亡,河朔三镇再也没有被收复过。

在中晚唐历史渐行渐弱、一波更比一波低的K线图上,如果说“元和中兴”是下降趋势中的一次超跌反弹,那么穆宗的长庆二年,基本上可以视为新一轮暴跌的起点。

而此刻的河北,也就有了放量大涨的动能和屡创新高的空间。

是的,当养尊处优的长安在历史的宿命中日渐萎靡和堕落,就再也没人可以阻止河北的野蛮成长了。

【元稹的仕途:官场就是一张网】

平心而论,此次镇压河北叛乱,穆宗朝廷已经算是很尽力了。比如从兵力上来说,前后共计出兵十七八万,主帅又是能谋善断、久负盛名的前宰相裴度,麾下将领李光颜、乌重胤也都是当世名将,阵容不可谓不强大,可结果为什么还是丧师费财、劳而无功呢?

如果拿这个问题质问穆宗君臣,他们肯定会强调两个客观原因,其一、朝廷囊中羞涩,国库日渐空虚,难以支持旷日持久的战争;其二、老天爷太不给力,接连不断的恶劣天气阻断了补给线,导致前线粮草不继,仗自然没法再打下去。

不能不说,上述客观因素确实存在。但是,如果仅仅把失败的原因归咎于客观,那么所谓的经验教训也就无从谈起,后人研究历史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从主观上来说,穆宗朝廷至少犯了三个严重错误。

第一,穆宗君臣目光短浅,对未来形势作出了完全错误的预判,从而为日后的失败埋下了伏笔。

当时,穆宗刚一即位,宰相萧俛、段文昌就向他提出,既然天下已经太平,就没必要保留太多军队,所以应该按每年百分之八的比例实施裁军。穆宗李恒是个玩乐天子,对政治军事一窍不通,更没有兴趣深究,一听此言,当即予以实施。于是,被裁汰下来的那些大兵找不到出路,就啸聚成群,落草为寇。后来,河北叛乱爆发,这些人便纷纷投奔朱克融和王庭凑;反之,朝廷军队则面临严重缺员的局面,不得不临时招募一些无业游民仓促上阵。结果,叛军麾下都是训练有素的百战之兵,而朝廷这边则是一帮从没打过仗的乌合之众,双方优劣立判。在此情况下,不管裴度怎么运筹帷幄,也无论李光颜和乌重胤如何神勇过人,都挽回不了注定的失败。

第二,朝廷为了控制军队,向前线派出了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监军宦官,导致将帅的军事行动受到了极大的干扰和牵制。

本朝历史上,利用宦官制约武将的先例是从乾元元年创下的。当时正值安史之乱后期,唐肃宗李亨为了毕其功于一役,集结了数十万重兵,准备一举歼灭盘踞在邺城的安庆绪。出于对武将的不信任,肃宗就发明了一个“观军容宣慰处置使”的头衔,授予了宦官鱼朝恩,让他担任实质上的统帅。后来发生的事情众所周知——邺城之战遭遇惨败,六十万大军顷刻之间星流云散。尽管有此前车之鉴,可后来的大唐天子还是旧习未改,仍旧对宦官情有独钟。比如宪宗一朝,就屡屡因为宠幸宦官而在战场上吃了大亏,后来由于裴度指出了症结所在,及时召回了监军宦官,才有了李愬的“雪夜袭蔡州”和淮西大捷,也才有了随之而来的“元和中兴”。然而,到了穆宗这一朝,一切又都恢复原样了。监军宦官依旧在战场上指手画脚,偶有小胜则飞书报捷,自以为功,打了败仗就乱扣黑锅,归罪诸将。更有甚者,有些宦官还把部分精锐士兵挑选出来,充当自己的卫队,而把剩下的老弱残兵推上战场。有这样的一帮瘟神在左右战局,朝廷的胜利又从何谈起呢?

第三,也是最致命的问题——穆宗朝廷不仅派遣宦官去制约将帅,而且本身更喜欢对千里之外的战场指手画脚。

据《资治通鉴》记载,当时“凡用兵,举动皆自禁中授以方略,朝令夕改”,致使前线将士“不知所从”。很多时候,朝廷会不顾前线的具体情况,“不度可否,唯督令速战”。魏博节度使田布之死,从某种程度上说就是朝廷造成的。

鉴于上述三个原因,穆宗朝廷输掉这场战争也可以算是自取其咎、罪有应得了。

如果要用一句话总结穆宗君臣在这几年中的政治表现,也许只能用下面这八个字——天子昏庸,宰相无能。

自从穆宗即位,先后登场的宰相有萧俛、段文昌、崔植、杜元颖、王播。对于这几个人,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有一句评语,叫“皆庸才,无远略……不知安危大体”。

这样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

到了长庆二年春,萧俛、段文昌已陆续离开相位,宰相班子还有崔植、杜元颖、王播三人。

崔植,元和十五年八月入相,以前的职务是御史中丞;杜元颖,长庆元年二月以户部侍郎衔入相,此前是翰林学士。这两人都没有什么突出才干,上位后也是庸庸碌碌,无可称道。而最后入相的王播,更不是什么好鸟。

此人本是西川节度使,靠巴结宦官得以回朝,故而颇受朝议抨击。前任宰相萧俛就是因为看不惯此人才愤然辞职的,但穆宗对王播却极为宠幸,一回朝就任其为刑部尚书兼盐铁转运使。

王播一贯善于钻营拍马,当然不会令穆宗失望。一当上盐铁转运使,王播马上大事聚敛,对民间的茶叶经营课以重税,“每百钱加税五十”,惹得言官们纷纷上疏,极力反对。可穆宗一看王播生财有道,对他愈加赏识,没过多久就让他入相了,并且仍然保留他的盐铁转运使之职。王播上位后,更是不遗余力地向穆宗献媚,“专以承迎为事,未尝言国家安危。”

显而易见,穆宗登基后任命的宰相,没有一个令朝野满意,更无一人能以天下为己任,比起宪宗朝的宰相,可谓相去不啻霄壤。

长庆二年二月,也就是河北战事刚刚以妥协告终的时候,穆宗又任命了一个宰相。

此人很有才,诗写得很牛,在唐代诗坛上拥有相当的知名度和影响力。他一生写下的诗歌数以千计,其中就有“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等脍炙人口的千古名句。

这个牛人就是元稹。

元稹,字微之,自幼丧父,家境贫寒,但天性聪颖,勤奋好学,故而“少有才名”,年纪轻轻便登第入仕。他和白居易是科举同榜,又是好友,两人差不多同时进入仕途,而且诗名并驾齐驱,冠绝当世。据说宪、穆年间,言诗者必称元、白。元稹的诗,“自衣冠士子,至闾阎下俚,悉传讽之,号为‘元和体’。”(《旧唐书·元稹传》)

由于没有任何背景和靠山,能够入仕全凭个人奋斗,所以元稹从政之初,很有些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他的第一个官职是右拾遗,属于谏官之列。

元稹认为,自己既然身为谏官,就应该忠言进谏,指陈朝政阙失,因此上任不久,就给当时刚即位的宪宗呈上了一道洋洋数千言的奏疏。

宪宗看完,甚为赏识,随即在延英殿召他问对。

初试啼声就引起了天子的关注,令元稹大为振奋。然而,他的做法却不可避免地得罪了当时的宰执大臣。

在那帮官场老油条看来,这毛头小子的乌纱帽还没戴几天,就敢对朝政大放厥词,分明是不懂规矩,不能不给他点颜色瞧瞧。

没过几天,元稹就被逐出了朝廷,贬为河南县尉。

年轻人刚进入社会,尤其是刚进入官场,最大的优点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敢对一切丑恶现象开炮,可最大的缺点就是——摔了跟头也不长教训。

元稹没有因为这次挫折而学乖。几年后,朝廷起用他为监察御史,命他出使东川。元稹一到任,就捋起袖子挖出了一桩陈年旧案,涉案人是已故东川节度使严砺。

自古以来,权力跟腐败总是一对孪生子,官越大,屁股往往越不干净,差别只在有没有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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