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性辩博,至魏州,对其众为陈逆顺祸福,悦及将士皆喜。”)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假象。
就在这场团结的大会、胜利的大会结束当晚,魏州就爆发了一场叛乱,导致田悦及其老母、妻儿十几口人全部死于非命。
叛乱者名叫田绪。
他就是前幽州节度使田承嗣的儿子,也就是田悦的堂兄弟,原任幽州兵马使,现在的身份是囚犯。
是的,他现在是田悦的阶下之囚。据田悦对外宣称,这个堂兄弟生性“凶险”、“多过失”,本来应该杀头,田悦念在兄弟之情,不忍杀他,就把他“杖而拘之”。
田绪是否真像田悦说的那么坏,外人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对于老爸当初把节度使的宝座送给田悦一事,田绪绝对是耿耿于怀、极度不甘的。
更何况,田悦现在又剥夺了他的兵权,把他关在牢里,这种事摊到谁头上,谁都不会感到愉快。
魏州召开大会的当天,田悦被中央领导高屋建瓴的讲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就在大会结束后举办了一场丰盛的酒宴,以表达对孔巢父的感激和崇敬之情。宾主双方开怀畅饮,席间一片欢声笑语。
与此同时,田绪却在昏暗潮湿的牢房里咀嚼着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愤怒和悲伤。
还好,这天后半夜,终于有人来看望田绪了。由于田悦大人今天心情好,允许魏博官兵们放开肚皮喝酒,所以狱卒们也都放松了管制。田绪的几个弟弟和侄儿就趁这个机会,带着酒肉来给田绪打打牙祭。
田绪三杯酒下肚,就借着酒劲发泄对田悦的不满和怨恨,弟侄们都劝他少说为妙,没想到田绪竟然一发不可收拾,嗓门越来越高。弟侄们大惊失色,赶紧去掩他的嘴。田绪只感觉血往上冲,猛然抽出一个侄子身上的佩刀,顺手一挥就把他砍翻在地。弟侄们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旋即夺路而逃,作鸟兽散。
被砍翻的那个侄子当场毙命。田绪看着手上这把滴血的刀,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了。
除了造反,他已无路可走。
当天夜里,田绪挥刀冲出牢房,迅速纠集了过去的一帮亲信,从节度使府的后门翻墙而入,径直杀进田悦所在的内院,把酒足饭饱、睡梦正酣的田悦砍死在了床上,然后又把他的老母、妻子、儿女共十几口人全部砍杀。
是日凌晨,田绪假借田悦之命,召集田悦的心腹扈崿、许士则、蒋济到节度使府议事。扈崿昨晚喝高了,睡得晕晕乎乎,接到通知后,翻个身又睡了过去。而许、蒋二人则来不及细想,赶紧跑来开会。他们刚刚迈进府门,田绪的伏兵便一拥而上,将他们乱刀砍死。
此时天色渐亮,附近的军营已经吹响了早起训练的集合号。田绪立刻带着几个手下赶往军营,准备夺取兵权。此刻,田悦的亲信大将刘忠信刚刚集合好部众,田绪就冲进去对着将士大喊:“扈崿和刘忠信串通谋反,昨夜杀害了田大人!”
众将士一片哗然,旋即骚动起来。刘忠信未及自辩,就被一伙不明真相的士兵砍倒在血泊之中。
与此同时,姗姗来迟的扈崿目睹了节度使府的惨状,情知大事不好,赶紧跑到军营,准备组织力量平叛。
扈崿是魏博的二号人物,说话还是比较管用的,很快就有差不多三分之一的将士拥到了他的麾下。田绪又惊又怒,匆忙跑上城楼,居高临下地对着校场高声呼喊:“我本是前任大帅之子,诸君深受大帅厚恩,今日若能立我为帅,兵马使赏钱两千缗,大将一千缗,下到士卒,每人百缗。我就算用尽公私财产,也一定在五日内将所有赏钱发到各位手上。”
关键时刻,银弹还是最有效的攻心武器。聚集在扈崿周围的将士纷纷转过头去,用一种兴奋而又怪异的目光看着扈崿。
当然,他们看见的不是扈崿,而是一串一串的铜钱。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没什么悬念了。将士们杀了扈崿,全部归顺田绪,然后簇拥着他去找孔巢父。这位负责宣传安定团结的中央领导刚刚起床,就蓦然发现魏博已经变了天了。
当然,领导的应变能力通常是很强的。孔巢父看了看满身血迹的田绪,又看了看刀剑出鞘的魏博将士,马上以魏博宣慰使的身份,代表天子和朝廷,授予了田绪“权知军府”的职务。所谓权知军府,差不多就等于代理节度使。
几天以后,魏博将士们才知道,他们被田绪这小子忽悠了。
原来谋杀田悦的人并不是扈崿和刘忠信,而是刚刚被他们拥立的领导田绪。
然而,生米已经做成熟饭,大伙也只能承认现实,何况腰包里还多出了沉甸甸的东西,他们也就不跟田绪计较了。
过后,田绪又陆续杀了田悦的亲信将领薛有伦等二十多人,魏博将士也都装聋作哑。
反正没杀到自己头上,就权当没这回事。
得知魏博兵变、田悦被杀的消息之后,最高兴的人莫过于幽州的朱滔了。
他仰天狂笑:“田悦忘恩负义,老天爷终于借田绪之手把他宰了!”随后,朱滔抓住机会趁火打劫,大举出兵进攻魏州,其部众和回纥人在魏州附近肆意劫掠,如入无人之境。
同时,朱滔还派人给田绪送去了一封信,表示承认他魏博节度使的身份。田绪大喜,连忙向朱滔馈赠了大量金帛。朱滔对田绪的表现很满意,让使者回去告诉田绪——当初因田悦背信弃义而撕毁的盟约,即日起恢复如初。
对于魏博的变乱,比较尴尬的人是恒冀的王武俊和昭义的李抱真。十几天前,他们得知田悦已被朱滔打得没有还手之力,于是亲自带兵前来救援,不料魏博突然爆发叛乱,他们只好停止进兵,静观待变。后来,田绪迅速控制了魏博的局势,而朱滔也抢先和田绪恢复了盟约,王武俊和李抱真才赶紧做出反应,派人告知田绪——恒冀和昭义始终是魏博最坚定的盟友,只要魏博有难,二镇一定全力支援。
言下之意,就是希望田绪不要和朱滔结盟。
面对各方抛来的橄榄枝,田绪顿时有些受宠若惊,同时也有些举棋不定。他召集将佐商议,几位幕僚一致认为:“幽州军队穷凶极恶,所到之处白骨盈野,虽说是前任大帅背信所致,可百姓有何罪错,要遭此浩劫?朱滔目前的兵力虽然强大,但他不行仁义,亡可立待。何况恒冀和昭义正准备对他发动攻击,大帅完全没必要屈居其下,跟着他反叛朝廷。而今之计,应该立即遣使入朝,上表归顺。天子正流亡在外,听说魏博诚心归顺,一定倍感欣慰。相信用不了几天,大帅的官爵定会到手。”
田绪笑了,遂依计而行,遣使入朝。
李怀光虽然扯起了反旗,但他的境况实际上并不舒心,甚至可以说相当窘迫。
原因很简单——他的造反不得人心。
从下面这一连串事件中,我们不难窥见李怀光的窘迫。
首先,发兵吞并李、杨二部的同时,李怀光就企图策动两名朔方旧部在奉天城中发动兵变,一举诛杀德宗。这两个旧部,一个叫韩游环(时任邠宁兵马使),一个叫赵升鸾,当时都在奉天护驾。假如他们真的和李怀光同时发难,德宗必定在劫难逃。所幸,这两个人都心向李唐。接到李怀光的密信后,韩游环就主动向德宗呈上密奏,揭露了李怀光的阴谋;而赵升鸾也同样向奉天的最高军事长官(行在都知兵马使)浑髁速鞅ǎ灾吕罨彻獾娜缫馑闩坛沟茁淇铡
其后,当德宗车驾仓促逃离奉天时,李怀光又派孟保、惠静寿、孙福达三个将领率精锐骑兵去追杀天子。可三人奉命出发后,却故意在途中逗留延宕,放走了德宗。虽然他们回来后立刻被李怀光解职,但他们都认为自己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所以无怨无悔。
接下来,李怀光想发兵攻打李晟,可一连下达了三次动员令,将士们都拒不从命。他们说:“如果是打朱泚,我们一定效死;要是想谋反,我们宁死不从!”
除了部众和李怀光离心离德之外,朱泚和他的关系也在迅速恶化。
李怀光反叛之前,兵多将广,势力强盛,朱泚对他非常恭敬,不仅致函尊其为兄长,还相约与他在关中称帝,愿为兄弟之国。但是当李怀光起兵后,朱泚却发现李怀光很快失去了部众的拥戴,于是朱泚便又端出一副傲慢的面孔,赐给李怀光“诏书”,以臣节相待,并打算征调他的部队。李怀光勃然大怒,但又无可奈何。因为他现在既担心麾下的部众哗变,又担心李晟会从背后攻击他,所以根本不敢和朱泚兵戎相见。
兴元元年春天,关中的形势显得微妙而复杂:李怀光、李晟、朱泚三方既相互敌对,又相互制约,谁也不敢率先动手;每一方都怕被第三方抄了后路,所以都想等另外两方开打,然后坐收渔翁之利。
三方的心态都一样,没有人敢轻举妄动,其结果就形成了对峙僵持的局面。
最后,李怀光终于打破了僵局。
不过,他并不是出兵去打谁,而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跑了!
李怀光不跑不行。
因为三方之中,他的处境是最尴尬、最不妙的。
人家朱泚戴着“汉元天皇”的冕旒,坐拥帝京,有钱有粮,耗到猴年马月都没问题;而李晟已经取代李怀光,成了大唐军界的一号人物,上有天子宠信,下有部众拥戴,只要秣马厉兵、静观待变,其他的事一点也不用操心。
唯独他李怀光,枯守一座咸阳孤城,内有兵变之虞,外有强敌窥伺,既无外援支持,又无后勤补给,有什么理由跟别人耗下去?
这一年三月初,李怀光命部众烧毁营房,然后纵兵大掠泾原十二县,把这一带掳掠得鸡犬不留,最后率部撤出了关中。
此时此刻,除了撤回自己的老巢河中府,李怀光已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然而,即便李怀光主动放弃了对关中的争夺,这条回家的路对他来讲还是很不平坦。
因为一路上不断有人叛他而去。
他刚刚走到富平(今陕西富平县),大将孟涉和段威勇就带着数千人突然掉头,投奔了李晟;此后每走一段路,几乎都有人叛逃;接近河中时,守将吕鸣岳本来想焚毁黄河上的渡桥,不让他进城,后来考虑到守城的兵力太少,恐怕无力抗拒,才硬着头皮打开了城门;进入河中城后,李怀光即命大将赵贵先进驻黄河西面的同州(今陕西大荔县),以防关中唐军来犯,不料赵贵先一到同州就归降了朝廷;最后,李怀光又命大将符峤进驻坊州(今陕西黄陵县),没想到符峤也旋即向附近的官军投诚了……
李怀光万万没想到,自己起兵造反才十几天,就已经落到了众叛亲离、举步维艰的境地。同样是提着脑袋造反,人家朱泚和李希烈至少获得了部众拥戴,至少赚到了一顶天子冕旒,不管将来怎么样,好歹也过了一回当皇帝的瘾,可他李怀光得到了什么呢?
不但什么都没得到,而且连原本拥有的兵力和地盘也在一天天缩水。照这样下去,李怀光迟早会变成孤家寡人,甚至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看来,造反也是个技术活。假如你没有审慎考虑“天时、地利、人和”这三个基本要素,没有事先做好市场调研、风险评估和可行性分析等工作,仅凭一时冲动就起兵造反,其结果很可能就是玩火自焚!
可是,李怀光能怎么办呢?
现在的他已经是“人在囧途”、身不由己了。
明知前途一片黯淡,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不可能走回头路。
因为,就算他现在肯回头,朝廷虽然也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但李怀光还是会担心一件事,那就是在将来的某个时候被德宗秋后算账。
【王者归来】
兴元元年三月下旬,德宗李适经过二十多日的车马颠簸,终于抵达梁州(今陕西汉中市)。
梁州是山南西道的治所,自古地薄民贫,经历一场安史之乱,户口更是减损大半。所以,此道虽下辖十五个州,但财政收入却不及中原地区的几个县。德宗带着文武百官到来后,各方面的供应都很差,连最基本的粮食供应都有短缺之虞,德宗大感困窘,打算继续流亡,逃往物阜民丰的成都。
这显然是个极其愚蠢、缺乏大局观念的想法。
如果德宗的流亡朝廷真的躲进蜀中一隅,关中军民对李唐的忠诚度势必会受到很大的削弱,而长安的光复恐怕也会遥遥无期。
道理很简单,你当天子的自己都逃到千里之外了,谁还肯替你卖命呢?不要说光复长安的计划会搁浅,各地的叛乱恐怕也会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来。反正关中无主了,谁不想趁机玩一把逐鹿问鼎的游戏呢?
相反,如果德宗以大局为重,安心坐镇梁州,对各种潜在的叛乱势力就会起到一种震慑作用,而对关中军民则会起到一种安抚和鼓励的作用。所以,此事非同小可,可以说直接关系到了李唐社稷的安危。
山南西道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