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的盛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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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腥的盛唐- 第2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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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仆固怀恩的努力,李唐朝廷总算跟回纥达成了协议。但是回纥大军要沿什么路线进攻洛阳,却成了双方争议的焦点。登里可汗是打算从蒲关(今陕西大荔县东)渡过黄河,进入关中,经由沙苑(今大荔县南),再出潼关东进。

朝廷特使药子昂一听就觉得不妥,赶紧建议说:“关中屡遭战乱,州县萧条,无以供养大军,恐怕会令可汗您失望;如今叛军尽在洛阳,请大军东出太行山,自土门(今河北鹿泉市西)南下,攻略邢州(今河北邢台市)、洺州(今河北永年县东南)、卫州(今河北卫辉市)、怀州(今河南沁阳市),最后再挺进洛阳,如此便可取叛军资财以供大军所需。”

乍一看,回纥人要走哪条路线似乎无关大局,可事实上这里头大有文章。回纥人之所以想走关中,目的当然是想以筹备“军需”为名,趁机劫掠关中财富;而药子昂之所以建议回纥人从河北南下,是因为邢、洺等州都是燕军的地盘,如果走这条线,既可保护唐朝辖境不被回纥骚扰,又能让回纥人去扫除燕军巢穴,收复唐朝失地,真可谓一举两得。

然而,登里可汗不是傻瓜。他千里迢迢从大漠跑到中原,可不是来替唐朝卖命的,而是来发财的。所以,走哪条路是给唐朝当炮灰,走哪条路才能轻轻松松发大财,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因此,对于药子昂的建议,他只回答了一个字:不。

药子昂无奈,只好让步,提出了另一个建议:让回纥军队出太行陉(太行八陉之二,今河南博爱县北),南下夺取河阴(今河南郑州市西北),扼住燕军的咽喉。

很显然,这个建议还是想支使回纥人去打硬仗。因为扼守河阴,就等于挡住了可能来援的河北燕军,又截断了史朝义的退路。史朝义要是被逼急了,那还不得跟回纥人拼老命?登里可汗才不想去当这个冤大头。所以,他的回答仍旧是一个字:不。

药子昂没辙了。

看来,回纥人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好忽悠的。这帮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家伙,在得到明显的好处之前,是绝不可能替唐朝出半点力气的;而且就算出力,他们也绝不会替唐朝独当一面,顶多就是帮唐军充充门面、敲敲边鼓而已。

最后,药子昂只好再退一步,拿出了第三个方案:请回纥军队自陕州大阳津(今三门峡市北黄河渡口)渡过黄河,由太原仓(三门峡市西)负责供应粮草及所有军需,然后与唐朝诸道军队一起东进。

看在“太原仓”的份上,登里可汗才勉强接受了这个方案。

宝应元年十月,代宗任命长子雍王李适为天下兵马元帅,以药子昂、魏琚为左右厢兵马使,中书舍人韦少华为判官(执行官),给事中李进为行军司马,命其即日开赴陕州,与诸道节度使及回纥军队会合,克期进攻洛阳。

本来,代宗想起用郭子仪为副元帅,却遭到程元振、鱼朝恩的强烈反对,只好加授时任朔方节度使的仆固怀恩同平章事、领诸军节度行营(相当于各道特遣兵团总司令官),作为雍王李适的副手。

十月下旬,雍王李适率部进抵陕州。当时回纥军队已进驻河北县(今山西平陆县),雍王出于礼节,便率左右属官及数十骑渡过黄河,主动前去拜会登里可汗。

此时的李适当然不会想到,就是这次旨在增进感情的拜会,却引起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礼仪风波”。

双方见面时,雍王李适以平等之礼晋见登里可汗,不料对方大怒,当场指责他为何不以拜舞之礼觐见。所谓拜舞之礼,是指正式场合下,臣子对君王应行的一种隆重礼节。雍王身为唐朝皇帝的长子,隐然有储君之尊,当然不可能向回纥可汗拜舞。

宾主双方刚一见面,还没来得及说些客套话,登里可汗就给了年轻的雍王一个下马威,现场气氛顿时极为尴尬。

药子昂马上站出来替雍王挡驾,声称雍王的身份不适合行拜舞之礼。登里可汗满面怒容,一言不发。其帐下将军车鼻知道可汗是想借题发挥,便径直走到药子昂面前,声色俱厉地说:“唐朝天子既与可汗相约为兄弟,可汗就相当于是雍王的叔父,他岂能不拜舞?”

药子昂寸步不让:“雍王,天子长子,今为元帅。安有中国储君向外国可汗拜舞乎!且两宫(玄宗、肃宗)在殡,不应舞蹈。”(《资治通鉴》二二二)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却始终僵持不下。最后车鼻恼羞成怒,下令将雍王带来的属官药子昂、魏琚、韦少华、李进四人全部拉出帐外,每人鞭打一百下;同时以雍王李适年轻不懂事为由,把他逐出大营,遣回了陕州。

药子昂等四人全都被打得皮开肉绽、奄奄一息。只过了一夜,魏琚和韦少华就因伤重不治,双双毙命。

毫无疑问,这样的结果无论对于雍王李适来讲,还是对于整个李唐王朝而言,都是一个令人难以容忍的奇耻大辱。

然而,雍王只能忍了,李唐朝廷也只能忍了。

因为他们有求于人。

因为唐朝现在根本惹不起回纥。

这件事表面上看是一个简单的礼仪问题,事实上涉及到了一个朝廷、一个国家的尊严。因为雍王李适并不是一个普通的亲王,而是潜在的帝国储君,是未来的大唐天子。这样的身份,又岂能向一个区区的回纥可汗卑躬屈膝,行拜舞之礼?

其实,如果此次来的人不是雍王,而是另一个普通的李唐亲王,登里可汗说不定就没兴趣强调什么礼仪了,反正拜不拜都说明不了任何问题。恰恰是因为来的人是代宗的长子雍王,登里可汗才故意小题大做、借题发挥,其目的就是想借此证明回纥对唐朝所拥有的强势地位,让李唐王朝在回纥面前永远抬不起头来,永远屈居弱者之位。

虽然在此次风波中,李唐的好几个朝廷官员被无端鞭笞并屈辱而死,但无论如何,雍王李适和李唐朝廷至少保住了自己的底线——事关朝廷尊严和国家尊严的底线。尽管自安史之乱爆发以来,这样的底线屡屡遭到内忧外患的挑战,甚至可以说不止一次被突破了。可是,绝不能因为它曾经被突破、或者还将被突破,就从此破罐子破摔,放弃了精神上的坚守!

这道理就跟一个人即使被敌人杀死、也绝不向敌人下跪是一样的。孔子的学生子路曾经用他的行动给后世留下了一句名言:君子死而冠不免。意思是君子就算死,也不能丢掉冠帽、丧失尊严。

雍王李适在礼仪问题上的坚持,实际上与此同理。

也就是说,一个人(或一个国家)可以因实力不及而输给对手,但并不等于他(它)就应该在精神上向对手屈服。这两件事绝不能划上等号,更不能混为一谈。

难道在实力上“完全屈居劣势”的雍王,就不应该在事关个人尊严、国家尊严的事情上“仍摆出架势”吗?难道优势占尽的回纥人应该向处处忍让的唐朝“争取尊严”,而“完全屈居劣势”的唐朝反而不该向咄咄逼人的回纥人争取尊严吗?

好像药子昂等四人的鞭子是应该挨的,好像魏琚和韦少华也是应该死的——谁叫你惹怒了代表正义的登里可汗呢?

事实上,登里可汗是什么货色?

他是一个以援助为名,行劫掠之实的强盗!这个强盗不仅要在物质上占尽便宜,还企图在精神上占尽优势!如果说这个强盗对李唐王朝肆意凌辱、百般勒索的做法也可以称为正义的话,那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是非正义的?

【树倒猢狲散:史朝义的末日】

宝应元年十月二十三日,代宗李豫发布诏令,命唐朝诸道军队分别从西、北、东三个方向大举进军洛阳。

西路军,以仆固怀恩和回纥军队为前锋,以陕西节度使郭英乂、神策观军容使鱼朝恩殿后,自陕州(今河南三门峡市)出发,经渑池(今河南渑池县)东进;北路军,由泽潞节度使李抱玉自潞州(今山西长治市)出发,经河阳(今河南孟州市)南下;东路军,由时任河南副元帅的李光弼从徐州出发,经陈留(今河南开封东南)西进。

史朝义得到情报,大为震惊,立刻召开军事会议,听取各将领意见。阿史那承庆说:“唐军若只出动汉人部队,我们可全军出击,与之决战;可是,如果有回纥军队参战,其兵锋必然锐不可当,我军应退守河阳,避其锋芒。”

史朝义沉吟半晌,最终却没有采纳这个建议,而是决定死守洛阳。

此时的史朝义并不知道,这个愚蠢的决策将加速他的败亡。

十月二十七日,西路的唐回联军率先进抵洛阳北郊,分兵出击怀州(今河南沁阳市),次日将其攻克,对洛阳形成了包抄之势。三十日,唐回联军进抵横水(洛阳北郊)。数万燕军在此构筑营寨,与官军对峙。仆固怀恩自率一路从西面进攻,另遣精骑和回纥骑兵绕道燕军营寨的东北角,两面夹攻,一举大破燕军。

得知城外的部队失利,史朝义随即亲率十万精锐出城增援,于昭觉寺一带列阵。唐军趁燕军立足未稳,突然发动攻击。燕军猝不及防,死伤甚众,但仍旧坚守阵地。鱼朝恩派出五百名神箭手参战,给燕军造成了更大的伤亡,但在史朝义的亲自督阵下,燕军却表现得极为顽强,依然坚守不退。

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局面。如果唐军迟迟不能突破对方防线,士气必然受挫,一旦燕军发起反攻,唐军将极为不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镇西节度使马璘对左右说:“战况危急了!”随即单枪匹马杀入敌阵,在万众之中左冲右突,连拔燕军两面令旗,总算撕开了一个缺口。他身后的唐军主力乘势杀入,燕军终于抵挡不住,阵势随即瓦解。

随后,燕军且战且退,唐军穷追不舍,双方又在石榴园、老君庙(均在今河南沁阳市一带)数度激战,但燕军士气已丧,而唐军则越战越勇。燕军退至尚书谷(今河南武陟县境内)时,自上而下都已无心恋战,各部争相溃逃,人马互相践踏,纷纷跌入坑谷之中。唐军一路砍杀,共斩首六万余级,俘虏两万人。史朝义见大势已去,只好放弃洛阳,带着家眷和几百名轻骑兵向东而逃。

唐军随即克复洛阳与河阳三城。

仆固怀恩让回纥军队驻守河阳,命其子右厢兵马使仆固瑒及朔方兵马使高辅成率步骑一万多人乘胜东进,旋即又克复郑州。史朝义一路向东逃窜,到了汴州(今河南开封),他属下的陈留节度使张献诚却紧闭城门,拒绝收容。史朝义万般无奈,只好亡奔濮州(今山东鄄城县)。史朝义前脚刚走,张献诚后脚就打开城门,弃暗投明了。

燕军终于跑了,两度失陷于叛军之手的东京洛阳终于又回到了李唐王朝的怀抱。

然而,此刻的洛阳百姓做梦也不会想到——唐回联军非但没有给他们带来福音,反而给他们带来了一场空前的灾难!

大唐官军和回纥友军浩浩荡荡地开进洛阳后,总共干了四件事——烧,杀,掳,掠。把洛阳扫荡一空后,唐回联军又变本加厉,一鼓作气洗劫了郑州、汴州、汝州等地。(《资治通鉴》卷二二二:“回纥入东京,肆行杀略,死者万计,火累旬不灭。朔方、神策军亦以东京、郑、汴、汝州皆为贼境,所过掳掠,三月乃已,比屋荡尽,士民皆衣纸。”)

中原的士绅百姓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些穷凶极恶的强盗就是他们日思夜盼的“官军”!

他们目瞪口呆,心胆俱丧,久久回不过神来。

等他们清醒过来时,房屋被烧光了,财产被抢光了,胆敢反抗的人都被杀了,活着的人身上的衣服也全被扒光了。所谓“士民皆衣纸”,就是无论官商士民还是男女老幼,全都被扒得一丝不挂,只能随便抓几张纸来遮羞。当然,这最后一项遮羞物大兵们是不会抢的,因为纸对他们毫无意义。

熊熊大火在洛阳等地燃烧了数十天,烧杀掳掠整整持续了三个月。当劫后余生的大唐子民们穿着薄薄的“纸衣”伫立在焦黑的废墟上、蜷缩在深冬的冷风中,他们肯定都在苦苦思索一个问题——为什么叛军来了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而官军来了这一切就都发生了呢?

同时引发的问题是:什么叫沦陷?什么叫光复?谁是官兵?谁是寇贼?其实,早在代宗派仆固怀恩去跟登里可汗谈判的时候,洛阳及附近州县就已经被李唐朝廷作为利益交换的筹码出卖给回纥人了。

既然朝廷已经跟回纥人达成了这种协议,那么唐军官兵当然有理由把洛阳等地视为“贼境”了。所谓贼境就是贼人的地盘。既然是贼人的地盘,那官兵们当然可以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换言之,当李唐朝廷与回纥人达成协议的那一刻,东京及附近州县就已经不是亟待朝廷去光复的沦陷区了,而是唐回联军眼中的大肥肉,是亟待他们去攫取的战利品!

所以,中原的百姓实在没什么好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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