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非常自豪地笑了,随即召来封常清。那两个幕僚赶紧与封常清促膝长谈,一聊之下,竟然都有相见恨晚之感。从此,封常清在安西军中声名鹊起,高仙芝也对他刮目相看,日渐器重。
后来的几年里,封常清青云直上,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随从逐步成长为安西都护府的高级将领,并成为高仙芝最倚重的心腹。天宝六年,封常清追随高仙芝平定了小勃律。同年十二月,高仙芝取代夫蒙灵詧就任安西节度使,封常清也随之再获擢升,“充节度判官,赐紫金鱼袋”,不久,又加授“朝散大夫”,“专知四镇仓库、屯田、甲仗、支度、营田事”。(《旧唐书·封常清传》)
高仙芝每次出征,总是让封常清担任留后(代理节度使),相当于把安西四镇的军政大权全都交给了他。此时的封常清,显然已经成为安西唐军实质上的二把手。
由于出身寒微,封常清始终保持着勤俭的本色,不管有多少公款和财物从他手中经过,从来不会贪污一毫一厘。在这一点上,封常清与贪财的高仙芝恰成鲜明的对照。此外,封常清治军严整,赏罚分明。军中曾有两名将领触犯了军法,封常清当即毫不留情地将其斩杀,以致三军震骇。不管是谁,只要他胆敢轻视或挑战封常清的权威,立马就会大祸临头。
高仙芝的乳母有个儿子叫郑德诠,在军中担任郎将,与高仙芝亲如兄弟,平常在军中很是威风。由于封常清是高仙芝的随从出身,郑德诠打心眼里瞧不起他,总想找机会给他难堪。有一次,封常清带着一帮将领从外面回节度使府,众将都老老实实跟在身后,郑德诠见状,故意拍马追了上去,大摇大摆地走在封常清前面,等过足了瘾之后,才旁若无人地扬长而去。
封常清的脸色“唰”的一下就变了。
回府后,封常清立刻传召郑德诠,对他说:“我出身寒微,这一点你很清楚。但中丞(高仙芝的中央官职是御史中丞)大人既然让我坐在了留后的位子上,你就不能当众侮辱我。今天必须让你死一次,才能整肃军纪!”说完立刻命人把郑德诠拖下去,痛打六十军棍。
当时节度使府与高仙芝的家仅有一墙之隔,高仙芝的乳母和妻子闻讯,慌忙跑来救人,却发现大门紧闭,只好在门外拼命擂打哭号。
封常清却不为所动,直到打完六十军棍,才让人把半死不活的郑德诠拖了出去。
高仙芝的乳母和妻子过后立即写信向出征在外的高仙芝告状,高仙芝见信,大惊失色,赶紧问送信的人:“打死了没有?”
数日后,高仙芝回到安西,却只字未提郑德诠的事情。而封常清也是泰然自若,丝毫不向高仙芝表示歉意。其实高仙芝也知道,是郑德诠触犯军纪在先,封常清执行军法并无过错,所以只能让郑德诠吃哑巴亏。经过这件事之后,军中将士无不对封常清敬畏有加。
天宝十年,高仙芝调任河西节度使,安西节度使改由王正见担任。次年,王正见病逝,封常清升任安西副大都护,摄御史中丞,“持节充安西四镇节度、经略、支度、营田副大使,知节度事”。(《旧唐书·封常清传》)
天宝十一年(公元752年)十二月,封常清被正式任命为安西四镇节度使。
至此,封常清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如愿以偿地成为帝国的封疆大吏。
此时距怛罗斯兵败已经一年多,安西唐军在此期间已经补充了有生力量,完全恢复了以往的实力。因此,一个使命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封常清肩上,那就是——走出怛罗斯战败的阴影,从阿拉伯人和吐蕃人手中重新夺回大唐在中亚的霸权地位。
封常清把目光投向了中亚的大勃律国。
大勃律与小勃律相邻,很早就归附了吐蕃。当年高仙芝通过征服小勃律而威震中亚,如今封常清自然也要通过对大勃律的征服,来重振大唐在中亚的声威。
天宝十二年(公元753年),封常清与部将段秀实等人率部从安西出发,重新踏上当年高仙芝走过的漫漫征程,经过长达数月的艰苦跋涉,兵锋直抵大勃律的边陲重镇菩萨劳城(今克什米尔吉尔吉特市东南)。
封常清让大军稍事休整之后,便顺利攻克了菩萨劳城。而后唐军一路势如破竹,前锋不断传回捷报。封常清遂率领主力一直向大勃律的纵深挺进。
此时,身为斥候果毅(军情处长)的段秀实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跟唐军交手的几乎都是一些老弱残兵,而且一触即溃,纷纷往大路两侧的深山密林里逃。虽说大勃律军队的战斗力远远不及唐军,但也不至于连一个精壮士兵都没有吧?
段秀实觉得这里头有鬼,于是对封常清说:“估计敌人是以羸兵诱我,然后在两侧丛林埋伏精锐,请大帅下令搜索左右山林。”
封常清也觉得这一路打来太过顺手,确实不太对劲,于是依言派出侦察骑兵,在道路两侧的密林展开拉网式搜索,果然发现了埋伏在丛林中的大批敌军精锐。
封常清立刻下令发起了攻击。在丛林中趴了好几天的大勃律士兵们不但什么好处都没捞着,反而被唐军打了个措手不及,很快就被悉数歼灭了。
大勃律国王眼见自己的如意算盘彻底落空,而且精锐尽丧,只好向封常清投降,转而归附唐朝,承认大唐宗主国的地位。
这是继高仙芝征服小勃律之后,唐朝在中亚取得的又一次重大胜利。尤其是在经历了怛罗斯兵败后,封常清此次远征的意义更是非同凡响。它不仅重新确立了大唐在中亚的霸权地位,而且用果断的行动向世人宣告——强大的唐朝绝不会因为一次战役的失败就一蹶不振,更不会因此中断强势扩张的进程。
然而,谁也不会料到,这样的宣告竟然会成为一种绝响。
因为短短两年之后,安史之乱就爆发了。
在盛世崩坍的那一瞬间,大唐帝国延续了一百多年的对外扩张史也随之戛然而止。而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通过对外战争成长为一代名将的高仙芝和封常清,最终不仅在这场内乱中毁掉了一世英名,并且还枉死在了大唐天子李隆基的斩决令下……
【东京洛阳的陷落】
安禄山于范阳起兵的第七天,亦即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十六日,封常清恰好循例入朝觐见玄宗。在骊山的华清宫,玄宗向封常清询问平叛方略,封常清胸有成竹地说:“我朝太平日久,所以百姓一旦风闻叛乱就恐惧不安,此乃人之常情,不足为虑。臣请求立刻前往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扬鞭奋马,北渡黄河,相信用不了几天,定能将逆胡之首献于阙下!”
此时的封常清和杨国忠如出一辙,丝毫没有把安禄山放在眼里。
但是他很快就会知道,安禄山并不是泥巴捏的,而他麾下的十五万铁骑更不是豆腐做的。
玄宗闻言大喜,随即任命封常清为范阳、平卢节度使,让他即刻前往东京组织防御。旬日之间,封常清就在东京招募了六万人。然而,仓促招募的这些人都没有经过任何军事训练,根本谈不上什么战斗力。即便封常清是纵横西域的名将,带着这样一群乌合之众上战场,也注定只能吃败仗。
十一月二十一日,玄宗从骊山匆匆返回长安,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安禄山的长子安庆宗,同时赐死荣义郡主。可怜这个皇室之女新婚还不到半年,就成了这桩失败的政治婚姻的牺牲品。在接下来半个月的时间里,玄宗朝廷用闪电般的速度进行了防御部署:
在长安北面,亦即河东、朔方一线,擢升朔方右厢兵马使、九原太守郭子仪为朔方节度使,任命羽林将军王承业为太原尹,金吾将军程千里为潞州(今山西长治市)长史,协同防御,阻挡叛军西进。
在长安东面,亦即河南一带,设置了两道防线:以卫尉卿张介然为河南节度使,领陈留(今河南开封市)等十三郡组建第一道防线,由封常清在东京洛阳构筑第二道防线。此外,任命右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东征军副元帅(元帅由玄宗之子荣王李琬挂名),率五万人出镇陕郡(今河南三门峡市),准备由此东进,迎击叛军。
与此同时,玄宗掏出了他私人腰包(内库)的钱,旬日间在京师募集了十一万人,号称“天武军”。事实上,这十余万人原本都是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和市井子弟,企图依靠这些人来拱卫京师,基本上就是个笑话。
做完这一切,玄宗总算松了一口气。
在他看来,这个防御计划还是比较周全的,就算不能在短时间内消灭安禄山的叛军,至少也可以挫其锋芒,保证两京无虞了。
可是,玄宗错了。
叛军的战斗力要比他想象的强大得多,而朝廷在西京、东京、陈留等地临时抓来的将近二十万人,只能是安禄山砧板上的鱼肉。
所以,这个看似严密的防御计划,很快就将被所向披靡的安禄山彻底粉碎。
十二月二日,安禄山大军进抵灵昌(今河南延津县古黄河渡口),随即命人用粗绳拴住一些破船、木头和杂草,从北岸拉到南岸。一夜之间,河水结成坚冰,浮桥自动形成。叛军顺利越过渡河,当天就攻陷了灵昌郡(今河南滑县)。当时,安禄山的军队漫山遍野,老百姓都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只知道叛军所过之处,繁华热闹的城镇乡村都变成一片死寂的废墟。
新任河南节度使张介然刚到陈留没几天,叛军便已大兵压境,他仓猝带人登城拒守,可士兵们毫无斗志。五日,陈留太守郭纳开门出降,叛军随即蜂拥入城,生擒了张介然。
至此,河南的第一道防线宣告瓦解。
此时,安禄山得到了长子安庆宗被杀的消息,痛哭流涕地说:“我起兵讨伐杨国忠又有何罪?竟然杀我的儿子?!”
其实安禄山自己最清楚他有什么罪。他声称要清君侧,可玄宗却在第一时间杀了他儿子,这无疑是在天下人面前撕下了他的画皮。恼羞成怒的安禄山为了泄愤,旋即把投降的近万名陈留士兵全部砍杀,并将张介然推出营门斩首,随后率部继续西进,兵锋直指东京。
十二月七日,在得知陈留失守、第一道防线告破的战况后,玄宗大为忧惧。为了鼓舞前线士气,他不得不颁下一道诏书,声称准备御驾亲征,同时命朔方、河西、陇右各节度使亲率主力前来长安集结,限二十天之内抵达。
八日,安禄山挥师进至荥阳(今河南郑州市),立刻发起猛攻。荥阳太守崔无诐率众抵御,无奈官兵的战斗力实在太差,“士卒乘城者,闻鼓角声,自坠如雨”。(《资治通鉴》卷二一七)说守城士兵听见敌人的战鼓声就吓破了胆,自己纷纷从城墙上往下跳,这未免有些夸张,可当时的官兵在叛军面前毫无斗志、畏敌如虎则是不争的事实。
荥阳当天就被安禄山攻陷,太守崔无诐被斩杀,叛军的气焰更为嚣张。安禄山随即命部将田承嗣、张忠志、张孝忠为前锋,迅速扑向东京的最后一道屏障——虎牢关(今河南荥阳汜水镇西)。
此时驻守虎牢关的人就是封常清。
自从陈留失守、荥阳告急,封常清就率部抢占了虎牢,希望凭借这道天险阻遏叛军兵锋,等待高仙芝的东征军来援。然而,决定战争胜负的主要因素从来就不是险关要隘,而是军队的士气和战斗力。要命的是,此刻封常清麾下的这些人根本算不上是军队,充其量只能说是一群抄着家伙准备打群架的市井之徒。
让他们与身经百战的叛军铁骑交锋,无异于以卵击石。
虎牢关之战毫无悬念,封常清的官军在叛军铁骑的冲锋下一触即溃,虎牢旋即失守。封常清收集余众边打边退,但是却连战连败。史书用这样一段话记载了封常清的惨烈败绩:“常清收余众,战于葵园(虎牢西面),又败;战上东门(洛阳东门)内,又败。丁酉(十二月十二日),禄山陷东京,贼鼓噪自四门入,纵兵杀掠。常清战于都亭驿(洛阳城内驿站),又败;退守宣仁门(洛阳皇城东门),又败;乃自苑西坏墙西走……”(《资治通鉴》二一七)
这场洛阳保卫战绝对是封常清一生中最惨痛的一次失败。
面对所向披靡的安禄山铁骑,他不仅毫无还手之力,而且连招架之功都没有。
经历了一连串惨败后,封常清知道大势已去,只好从皇城西墙一处坍塌的缺口突围而出,亡奔高仙芝驻守的陕郡。
东京洛阳就这么丢了。
由帝国名将封常清构筑的第二道防线就此崩溃。
封常清退至陕郡时,当地太守已经弃城逃往河东,其他的官吏和百姓也四处逃散,此时的陕郡几乎变成了一座空城。封常清向高仙芝禀报:“累日血战,贼锋不可当。且潼关无兵,若狂寇奔突,则京师危矣。宜弃此守,急保潼关!”(《旧唐书·高仙芝传》)
连日血战,叛军兵锋锐不可当。况且潼关又没有驻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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