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要张嘴问问,一瞧树荫底下的玉娇已经阖上双眼,背枕着大树半酣,心头萦绕的那股委屈顿时化成了淡淡一口叹息。起身要走,听到娇娘闭着眼睛道:“我现在没个人服侍,我看,你还是回来吧。”
她杵着:“咳咳……奴婢的风寒……”
“跟二夫人说,就说我说的。要染上了,她也无需自责。”半眯眸子,浮起一丝笑,“若她不肯,你就问她讨个人过来服侍我。服侍周到了才算。”
甘露沮丧的脸渐渐有了些神采,娇娘明知道府中谁都不愿意伺候她,却偏偏给二夫人出了这个难题,这似乎与往昔不同了。她点头,高兴地说了声“是”,就提着裙摆匆匆去了。
看着林荫间那抹身影离去,玉娇起身拿好蒲团拍掉尘土,便施施然地回屋。在外头吐纳天然灵气完毕,该是时候做点正事了。
娇娘的屋中书房与卧房并处,令她不用徒步外出便能了解许多事。诸如,这个时代的某些状况。原来此时并非单一的国家,而是与古时三国雷同,将大好国土分成了四个板块。分别叫东埕、西晋、南临、北狄,自己所在的国家正是东埕国。按照书中所述,各国这十几年都相安无事,外交好得像亲兄弟似地,但偏偏有一种皇储媾和制度始终不曾废弃。这就说明,古往今来,官方书籍大都是骗人的。所谓野史,往往才蕴藏真相。
但对这些,她没什么兴趣。她看的约略是些地理杂记,以备日后独立所用。
又诸如,娇娘藏书最多的是关于玉石方面的。问了个小丫头才知道,原来玉家老爷与官家合营玉矿,做的正是玉石买卖的生意,种类涉猎甚广。从藏书可知,娇娘知道的可不少,而自己却将大多数东西都遗忘了,只记得些许模糊的片段。
这么绝好的家业现在系无主飘摇之境,也难怪柳氏如此迫不及待地要将她置于绝境,迫她孤立无援了。
指尖敲打在成摞的书籍上,抽出本大谈古玉如何的术业书翻了几页,瞧着入得了眼,便拉开大圈椅坐下,打算从头看。虽然时空不同,但文明进步的程度约莫与盛唐相似,书籍上文字辨认不成问题,蝇头小楷这些天她也能写得有模有样了。
还没翻到出彩之处,隔着门口老远的便有人喊:“小姐,二夫人喊您过去一趟哩。”
她未起身,就连头也懒怠抬一下。含着下巴依旧将目光落在书上,正正经经翻页细看。
外面传话的小丫头着急,走近了几步想瞧瞧娇娘可在屋中,还没等脚步落地,就听到娇娘说道:“你是哪边的?戚家的丫头么?回去告诉你们夫人,我不是你家小姐,这儿也不兴丫头在门外说事的。若有什么要事相商,还请到屋里来说,否则,便只能请你家夫人屈驾到我屋中细说了。”
那丫头一听,刺溜就给吓得跑了。
也怪娇娘的住所选得僻静,周围全都是栽种的大树。前几日的灵堂亦设在此,白幡未撤尽,怨不得会吓坏人。
她阖上书,觉得有些好笑。生平不做亏心事,夜半敲门自不惊,现在还是大白天的,真不知道那些人以前都干了什么好事。
起身从床头小药瓶里捞了几颗香雪润津丹镇暑,依旧回到桌前捧上书。不一会儿,甘露就捧着茶进来了,脸上欢笑着道:“小姐,这是玫瑰露兑的香片,你先喝一口润桑。”边说着,已经别开头去咳嗽了几声。
看她把小脸咳得绛红,玉娇把玫瑰露推给她:“夫人答应了么?”
甘露把头用力一点,欢喜跃然:“不过,奴婢也怕让小姐染上风寒……”
“不会。”她轻描淡写,拍了拍身旁的月牙凳,“坐下说话。”
“哎!”甘露爽快地坐下,那一脸兴奋丝毫未退,急不可待地道,“小姐,方才二夫人派人来寻你了吧?”
“……嗯,你如何得知?”她侧首,笑着看甘露的一脸幸灾乐祸。
“奴婢瞧见管公子来了,不是奔着小姐的么?”
“管公子?”何许人?玉娇心头忽然一怔,对此人毫无印象。
第一卷 第三章 鹤蚌相争
原来这管公子曾是娇娘先父的一方好友,在生意上也有往来。自从玉老爷身故后,对玉娇照顾周到,而娇娘也亲切地喊他做管叔。
得知那人辈分与自己隔着一代,玉娇心里宽了一宽:“若是如此,我不去倒失礼了。”
甘露挥手:“哪儿是,得趁此机会让管公子好好知道知道,二夫人是如何待小姐的才好。管公子老早就说过,想接小姐过去住的,以前小姐不肯,现在想想,若能得管公子庇护,比在这儿强多了。看谁还敢欺负咱们!”
玉娇吃惊,难道这管公子与玉家好到了这个程度?若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娇娘残存的记忆里并没有这号人物存在?还是,那人其实另有所图?现在她是形单影只茕茕孑立,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危险她也不敢冒。何况在她身上压的,可是玉家硕大的家业,多少人的眼珠子在她身上打转呀!
步步小心才能有万年船来驶。她庆幸自己没应柳氏的话过去,否则那管公子说不定又会旧事重提,要她过府长住,于她而言,无异于出了龙潭再入虎穴。不过,这么一来,柳氏疲于应对这么一号竞争对手,暂时无暇顾及她在做些什么。回想过来,柳氏必是碰到了什么难办的事,才会冒冒失失让个小丫头请自己过去。
这样一想,自己的清闲日子所余颇丰,抓紧时间恢复身体健康是重中之重。就让那些眼红玉家的人自相残杀去吧。
这天下午安安静静地把那本书从头至尾翻了一遍,粗略记住些许。甘露服侍用过晚饭,两个人便出来散步。又是午后来传话的那个小丫鬟,站得远远地喊:“玉……玉小姐,我家夫人让您过去一趟呢!”
怎么那个管公子还没走么?玉娇心道。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自己过去又能说些什么?
她定定看着远处瑟瑟发抖的丫头,总角之年,似不经人事。看来先前真是吓坏她了,到这会儿还没缓过劲儿来。
见是个比自己都小的孩子,玉娇不想为难,颔首将下巴一扬:“我跟你去,甘露,你先回去。我戊初需服药,你记得来提醒我。”
“小姐,奴婢……”甘露用脚趾头也想得到此去不吉,蹬着两条腿当然要跟着去。
玉娇往后一睃:“回去!”
甘露缩回脑袋,只得悻悻地往回走。
玉娇方与来传话的丫头笑了笑:“究竟是你家夫人找我,还是另有他人?”
小丫头乌黑漆亮的眸子眨了眨,在傍晚四合的暮色里显得格外认真。不过还是有些后怕地退了一步,规规矩矩答道:“回小姐的话,管公子携了方玉璧来,想让小姐您掌掌眼。”
“让我掌眼?”她记得没错的话,娇娘确实极有眼力,小小年纪已能鉴别玉石优劣,辨认出许多真假古玉。可是这事儿搁在自己身上就行不大通了,偏偏消失的记忆之中,没得最干净的就是这一段。
鉴玉石讲的是色、透、匀、形,而辩古玉讲究的则更多。光她看了区区几本书,是完全不得要领的。这一去,恐怕会令柳氏多长气焰,也更使管公子有了携她回去栽培她的借口。一下子,她起了想装病临阵脱逃的念头。
可是眼前的丫头只不过奉命行事,事不过三,她要再不去,柳氏这气说不定就撒到这具单薄的身子上了。
看那丫头走得欢,她也只得硬着头皮上。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就看看她那些临时抱佛脚的能不能自圆其说了。希望管公子也是个半路出家的对那些一知半解,否则自己难以全身而退。
默默琢磨着的时候,丫头已领她到了一处房檐下。夏末晚风刮起地面上的尘土,还带着白天毒日热辣辣的味道,玉娇呛了几声,就听到里头有人笑:“瞧瞧,这么快就来了。”
迎面一阵凉风扑来,有人揭起面前的湘妃竹帘,露出张乌眉小眼的笑脸:“哟,几日不见娇娘越来越漂亮了。”
循声抬头,那人已经将一只肿成熊掌似地手放到了玉娇脸侧,状似极度宠溺地摸了两把:“来,让管叔抱抱。”
出于本能,玉娇往旁边躲了躲,亮出嗓子道:“管叔,娇娘都这么大了,自己有腿走路。”说罢也不用人请,自己就从竹帘钻了进去。
没看清管公子的脸面,可玉娇心头总有一股不欢喜。也许是成年女人的那种第六感,她闻到了管公子身上无数柳圣花神的风骚味。这样的人,想他再好也不会好成甘露嘴里说的那样,自己敬而远之错不了。
来到柳氏面前微微行礼,并未出声问好,就坐到了丫鬟刚搬来的绣墩上。柳氏并未提及先前找她她却故意不来的旧账,而是推了盅茶过去:“你爹刚从南临买的,你尝尝这茶好不好。”
你爹?她爹都死了一年多了还爹。
玉娇知道柳氏说的是戚员外,面上一笑,没接那茶。反而将目光投到刚刚跟在自己身后的管公子身上,露出牙齿笑得天真烂漫:“管叔有事寻我吗?听说管叔得着了一方好宝贝是么?快给我瞧瞧。”
管公子脸上尽是得意,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团,咧着嘴笑:“什么时候属猴子了这么性急,这东西不搁娇娘你眼底下瞧,还能给谁瞧?那问宝筑的老伙计说不定也没娇娘你厉害。”说着又抬起手往玉娇脸上捏了一把。
玉娇来不及去接那个布团,侧了个身滑离管公子的手,心中一股恶寒。但嘴上却还笑着:“管叔才是属猴子的吧,手脚这么不老实。”
一句话,柳氏“噗”地一口茶喷上管公子的脸,笑得捶桌。
管公子的脸红绿交接,依依呀呀遮掩了半天,才把手上的布团抛给玉娇,自己转身用袖子抹净脸上茶渍。
柳氏赶紧给身边丫头递了个颜色。那丫头模样不俗,一件花绿半胸襦裙,摆着臀嗔叫地扑到管公子身边,娇滴滴的嗓子喊着:“哎呀管公子,瞧我家夫人都把您给弄脏了,奴婢陪您去换身衣裳。”
玉娇打了个寒颤,飞快低下头装作捣鼓那个布团。
管公子愠怒,回转脸正要推开那丫鬟,谁知那丫鬟的脸皮也不是随随便便长的,竟把自己的小胸往前一送,两柄睫毛扇得跟苍蝇拍子似地。管公子白脸变红脸,一双绿豆眼里顿时盛满光芒,假装收不住势袭了一把胸。眼见娇娘的心思全在那个布团上面,当然是拉着美娇娘先占便宜再说。
见两个人客气了几句一前一后出去,她才松了口气。总算送走了一个唱白脸的,接下去便是这堂上红白脸兼做的后妈了。
打重生起,玉娇就从没喊过她一声娘亲。自己的记忆里,娇娘似乎也从不这么唤她。至于具体叫什么,她也不知道,所以干脆什么都不叫。
此刻母女两单独对面,玉娇心里头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幸好还有手上的布团掩护,她完全有把柳氏忽略的理由。
拆开外头包的布团,里面是个扁圆的木盒。木盒没锁,她轻轻拿指甲盖一顶就“啪”地一声打开了。玉娇本就没什么期待的,不过做了个样子“哇”了一下。柳氏赶紧伸长脖子来瞧:“什么好东西?”
玉娇摇头:“我被盒子吓到了。”
“……”柳氏抿着嘴收起一副贪婪相,“咳……嗯……娇娘啊,身子好些了吗?”把管公子支走,无非是想跟这个女儿套好关系,这个时候好歹有这张牌在手,她坐拥一个玉矿如数财宝才会变得理所当然。岂能让管公子一个外人渔翁得利!
可惜啊,此玉娇非彼娇娘。
她脸上挂着一层淡淡的倦意,打了个哈欠:“本来是好多了,但是被管叔的盒子一吓,好像又有些不舒服。”
柳氏脸上不悦,这分明就是玉娇的胡言乱语。她可不是管公子只懂一味讨好,马屁跟马腿她分得不要太清楚哦。好话娇娘听不进,她便没有了耐性,一下子那喉咙就换了一个腔调:“什么盒子能把人吓一跳的,拿过来我看看。”
“哦。”玉娇乖乖捧着盒子上前。她只瞄了一眼,里面搁着块确实不错的玉璧,通体精润,色白如羊脂,仿佛一戳就能戳出个窟窿来。娇娘的屋里好东西没少见,但在这块玉璧之上的,还真没有。管公子是从哪里得到这东西的?看来值得深究。
柳氏愤愤接到手中,开盖阖盖弄了老半天:“哪里吓着你了,哪里吓着你了,怎么一丁点儿都没吓着我呢?”
玉娇的眼珠骨碌碌的,捧起先前柳氏推过来的那盏茶,喝了一口到嘴里,突然照着柳氏的面门“噗”地一声喷了过去。
柳氏失声尖叫:“你干什么呢?!”立刻起身拼命提绢子抹脸,脸上那些细密的胭脂水粉质量忒差,和成了一堆橡皮泥。恶狠狠盯着玉娇,那眼里好像此刻飞舞着千万把杀猪刀。
玉娇害怕地向后一缩:“南临的茶,不都是这样喝的?你刚才也是这么喷管叔的。”童言无忌啊,小孩子最先学的不都是家长那一套?
“……你……”柳氏半天没说出话,瞠目结舌傻傻愣住。
“哎呀你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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