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先生只是起初微微撇了撇嘴角,而后也仅仅一味听着,并不插话。
玉娇来回看了他们两眼,便拉住小药童道:“去拿一套金老板的行头过来,银子我出。”一边说着,已经动作迅速地把一块碎银塞入小药童手心里。
小药童握住碎银搁大牙底下咬了一口,便揉着半边脸去了。
易先生眉毛一动,眼神开始警觉。
“小姐要做什么?”甘露不解,这要紧关头玉娇还有心思惦念金老板的衣裤?
玉娇并不作答,脸色凝重地一扫桌子上吃剩的药膳,伸手抓住那碗最大的虫草熟地煨排骨大瓷碗的两只耳朵,抬起来往地上猛地一摔。“嗙啷”一声,碎末菜沫溅开四处。她弯腰挑出一块最大的碎瓷递给易先生,眼神坚定:“帮我个忙。”
第一卷 第二十三章 想不到看得到的东西
易先生眉宇攒动,嘴上没说什么,可手却迟迟不来接。
玉娇性急,拉住他的手把碎瓷放入他掌心:“你我现在同乘一条船,我出不了麟州城,你也休想离开这里。所以你必须帮我。”
易先生神色稍许浮动,看不出来听了这话究竟是乐意呢还是不乐意。玉娇耐心等他回复,感觉到他的手指微微聚拢,就知道他答应了。松弛地落了个笑,撩起自己的衣袖,把洁白的胳膊伸到他面前:“你应该知道位置,什么地方流血多,却不足以致命。”
“小姐你疯了!”甘露脸刷地灰白,抱住玉娇伸出去的手直哭,“要割就割奴婢的胳膊,小姐的割不得。”
玉娇轻轻拉开她:“甘露,等一下你便会明白,此事非我不可。”说着抬头直视易先生的双眸,竟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惊奇。啧……要不是金老板出门在外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这事会让姓易的动手才怪!她心底也七上八下,生怕姓易的乱报私仇,把自己弄得半身不遂。
看她心虚的模样,明明信他不过却非要他干这事儿,易先生突然间觉得有些有趣。向玉娇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
玉娇深吸一口气,把胆气稳在丹田。岔开两腿动作僵硬地按易先生的指示坐到桌边。只见姓易的取了个喝茶的茗碗,拉住玉娇的手将碗置于手腕下,对她莫名其妙地浮出一丝笑。玉娇的手臂明显瑟缩了一下,俄而就感觉到一阵麻,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块瓷片已经在她手腕上割了半指长的一个口子。鲜血像成熟的树浆分泌出来,涓滴落入茗碗,惹人赤目。
她这才明白易先生的一笑,原来是引开自己的注意力。
随着血液的流逝,她的脸渐渐变得苍白乃至土灰,浑身发冷,眼晕耳鸣的。虚浮地抽了几下手,已经感觉到力不从心。
“甘露……给我止血……”轻轻闭上眼睛把手抽回来,她咬住舌头让自己此刻保持清醒。
甘露吓傻了似地猛一跳,张嘴就骂玉娇:“小姐,你脑袋糊涂了折磨自己,你要死了看你怎么对得起老爷夫人!呜呜……”说完,就负气出去取药了。
玉娇苦笑,埋头趴在桌上对易先生摆了两下手:“有劳了。”
“当啷”易先生丢掉手中瓷片,回到床上坐定:“正如你所说,我们是在一条船上的。”
“……”玉娇无声地笑,微微抬起下巴让自己的视线对准易先生。朦胧之中,发觉他脸色铁青,一股愠怒之气盘旋在他的冷漠神情之中。她微微愣了下,以为看错,眨了眨眼睛,但看到的依旧如此,便不得不下意识地想到,自己似乎欠了他一个人情。不……是两个!
她把头扭到另一边,从怀里掏出那块白璧抛入盛有鲜血的茗碗,就再也不想挪动一丁点儿位置了。
白璧沉入血液的闷响引起易先生的注意,他抬头眯起眼睛:“你做什么?”
“我说出来你也不会信。与其让你嘲笑我,不如让我成功了再来告诉你。”玉娇懒怠抬头,闷声闷气地回答他。
其实她也只是在刚才突然想起来的,上回自己的鲜血不小心流到白璧上,竟然在第二天被吃入了玉里。这究竟是巧合还是与自己奇怪的异能有关系呢?从发现自己异能以来,她就一直没有弄清楚这个异能会出现的时间地点约束条件等等。若只是很偶尔才会出现的话,那就意义不大,但若真是能预言未来的话,何尝不是一种生存的法宝?
所以才顺手把白璧丢入碗内的。
至于她放自己的血,可不是为了到柳氏跟前去装疯卖傻地。
她刚想张嘴对易先生交代几句,就觉得突如其来的一阵晕眩把自己推入漆黑之境。耳朵里仿佛被强制灌了一瓢水,轰轰直响。依稀听到甘露进来嚷叫,接着易先生斥她赶紧给自己止血,否则她小命就要交代出去了。甘露一把鼻涕一把泪,絮絮叨叨地边说道玉娇边给她包扎。
这朦胧里,自己的思绪竟然越来越清醒,一直不曾晕厥休克。耳朵里那冰凉的隆隆声须臾就像水龙似地钻进了自己的思维,让自己一时间感觉到竟然有股气息缠绕在自己的体内。并且源源不断,甚至有向自己的伤口处涌去的趋势。
可是自己四肢僵冷不能动弹半分,否则她肯定会被这股麻痒折腾地跳起来。
小药童收拾出金老板的行头一溜烟跑进来,看到前儿才好好的玉娇这会儿半死不活,大叫了一声。再看桌上放置的一碗血汤,惊恐地瞪着易先生,怕得连连后退。
玉娇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却能清清楚楚看到身边发生的一切。小药童可不能离开,她还留他有用呢!可无奈自己张嘴叫不出来,仿佛一时三刻成了植物人似地,急得她浑身颤抖。
她这一抖,把甘露更吓得直哭,以为玉娇要蹬腿去了。
这时易先生冷冷斥道:“站住!”
小药童立刻身体僵直,像蜡烛似地插在离门不远的地方。
易先生伸手道:“把衣服给我换上,现在就随我去管府。”
闻言,玉娇总算松了口气,身体也不颤抖了,老老实实让甘露摆弄。
小药童雇了辆马车,与甘露一起先把玉娇抬进去,随后易先生带上白雪也上了车,几个人一路朝管府急骋。
玉娇的伤口止住,心也就定了。幸好易先生一早就看出了她要出手打的牌,否则她此刻就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不过想想也有些奇怪,与他不算深交,但他竟然能轻而易举看穿自己的心思。不是他俩心有灵犀,那就是此人读心之术十分厉害。对于前者,玉娇是打死也不会去想的,那么,就只有承认他有过人的洞察能力了。
因此,这个人若不能成为朋友,于任何人而言都会成为一种潜在的威胁。与他最好不要深交,即使像眼下这种时刻不得不合作,也得保持距离。好在到目前为止,自己没看出来他除了灵芝与出城之外还有其他什么目的,否则带他一起离开麟州的话,就不能保证他有没有另有所图了。
雨雪并未停止,道路崎岖十分难行。车走得极慢,但却一点儿都不稳当。玉娇斜躺在甘露的双膝上,心动恻隐,无奈现在无法跟甘露解释,让她担心了。
思维里那股水流依旧没有离去,但奇怪的是也并没有继续涌向伤口,而是像一台水车似地在自己的脑海里吱嘎吱嘎地轮回不息。那股水流一直存续,她就一直可以像睁着眼睛似地目睹四周的一切。
这真是一个神奇的景象,连带身体的感受也奇妙极了。
第一卷 第二十四章 我的第三只眼睛
玉娇有想过自己因为失血过多产生了幻觉,可是甘露的气息真实地就吹在自己的额头上,她几乎能感觉到自己的发丝随甘露的气息而动,甚至是马车一直颠个不停让她的腰背都快断了。这一切感触,难道也是假的吗?
若是真的,可又怎么解释自己碰到的事情?她就像灵魂脱壳了似地,可以不用拘束在躯体里头。但是恰恰怪也怪在这里,她看东西的视角与范围也仅仅与自己现在的身体保持一致,只能看到车里的几个人,却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也就是说,自己没有灵魂脱壳,灵魂还好好地待在娇娘的躯壳里呢!
她有点害怕。要是自己永远醒不过来,是不是就一直这么躺着了?无声看着周围人的生老病死,而自己做一辈子的活死人?这不是一个肉体监狱么?
太可怕了!她原本只想消耗血气使得柳氏对于自己的病情深信不疑,可没想到会引出这个意外。
不对,玉娇在心里摇头!活死人的身体难道也有知觉?也能看到这一切?显然并非如此。她立刻镇定下来,忽然间想到前不久自己猜测的,难道娇娘的身上真的存在第三只眼睛?
她好像有些明白了,娇娘尚且年幼,可所知所学却已让许多成年人叹为观止。拿鉴定一事来说,非十年功力所能为。哪怕是拥有几十年收藏经验的藏客,也未必有娇娘这种老辣娴熟的眼光,更别说她是个仅仅十三岁的小姑娘了。
这也解释了,为何她继承娇娘多数的生活记忆,然而单单对学术上的知识却一片空白的奇怪现象。也许,娇娘根本不算是真正懂得辩古鉴金的本领。
定是如此,她一定与生俱来拥有了常人看不到的第三只眼睛。
但这第三只眼睛在哪儿?是实还是虚?与那块白璧又有何渊源?
另外,为何先前娇娘能拿那第三只眼睛品鉴各种古物,而她却不能,仅仅以此预见过两次未来所要发生的事情,还是误打误撞的。
这几者之间,到底存在什么关系呢?
也许是太过深思,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醒了过来。甘露时隔一定时间便低头看她,突然“呀”了一下:“小姐你醒了?”
玉娇噎住,怎么搞的,自己竟然连醒过来都没察觉到。她抬起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有细碎的刘海被甘露的呼吸拨乱。这也就证实,自己刚才并非臆想,真正是拿第三只眼睛看到并感觉到了一切。
旁边至始至终蹲在角落的小药童缩着脖子,一听甘露喊玉娇小姐,就吐了下舌头:“难怪小哥你长得这般细皮嫩肉,原来是玉家小姐。”说着往沉默的易先生看了看,扭过头去偷笑。
玉娇知道这脑袋瓜子里刚才想的是什么,脸色顿时紫涨,把头侧到甘露小肚上。
易先生随便哼了两哼,拨开车帘一路浏览,未几便说道:“到了。”
玉娇喉咙口上下滑动了几下,突如其来一股神魂忐忑。她抓住甘露的手道:“别告诉任何人刚才的事。”
甘露的黑眼睛骇住:“这么大的事儿……”
她眼神一亮:“我另有打算,此事万不能透露出去。还有,我脸色怎么样?”
甘露点点头,似乎有些明白过来:“奴婢才半日没见着小姐,小姐活似瘦了一圈,也不知被谁虐待的。”说罢那眼神直瞅易先生,她可认得此人,当日一大帮子人事前一声不吭就闯到玉家,在门口站着的黑衣人不就是眼前这个?别以为换身衣裳她就不认得了,那活像全天下都欠了他银子的模样,看过一次就不会忘。
对于易先生竟然跟玉娇又有牵扯,甘露早就堤防了起来,生怕这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娇娘吃了生人的暗亏。
一行人下了车,立马让里头管府的家丁抬了张肩典出来,安置下佯装昏睡的玉娇,便往府里头去。
管公子与柳氏得到消息,都有些坐不住。双双起身到中庭来迎,各自盘算又皆不同。柳氏见玉娇横着进来,心中陡地一震,想到莫非是自个儿想多了,娇娘早已病入膏肓活不长久。若病情属实,她风雪无阻走这一趟,得了这么个消息就也值当了,届时等娇娘一走,她就能高枕无忧,永坐霸王店了。
管公子却吓了一大跳。早起时看望娇娘虽然脸色不好,但是也没虚弱成这样,何况她什么时候溜出去的,自己也毫不知情。心中直打鼓,生怕柳氏给他按个照顾不周的罪名,担心地浑身直窜冷汗。殊不知,在以前这可是柳氏该担心的东西。
一方面,娇娘不能回玉家去,第二方面,娇娘死不得。管公子存心留下娇娘藏私,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没等家丁们把人抬进屋,他就亲自出来接她。
玉娇似乎半醒半睡,阖着半双眸子,又似乎时时处处打量屋里的人。甘露取来厚厚的团花被把她的身子焐严实,只露出饧涩的眼睛。
易先生身上的伤势不小,一路上咬牙忍着,到管府之后就先自报家门,一心想着完事儿回去休养。
堂里摆上了茶,他便对管公子及柳氏掬了掬手,道:“敝姓金,久仰管公子大名。”
管公子一听,笑了笑,理直自己的梅花扣对襟紫衫,也对着易先生拜了拜:“失敬失敬……”两个人一来一回打起了商人腔调。
玉娇在被子底下轻轻抚摸自己手臂上的伤口,禁不住有些苦笑。没想到这大冰脸甚得她心,连她想让他帮忙伪装成金老板竟也能看穿。别看他平时有些冷淡不知生趣,但在管公子面前装腔作势却自成天衣无缝,一颦一笑都像浮着铜臭的市侩之徒。
尽管如此,她还是在心中结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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