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要纪元牺牲所有来与他长相厮守。
〃黄主文还说什么?〃
〃他说:我俩的母亲都是社会知名的艺术家。〃
〃那很好。〃
〃所以我们有共同话题。〃
〃你觉得两个母亲有无相似处?〃
纪元想了一想,〃两个人都很静。〃
〃还有呢?〃
〃两个人都颇为富有。〃
纪元的观察力不错,世上赚得到钱的艺术家是极罕有的。
〃可是,〃她说,〃我觉得我的妈妈长得比较美。〃
半晌李育台才说:〃睡吧。〃
那一夜,纽约街上照例警车鸣鸣,育台忽然想带着女儿到宁静的小镇去居住一段日子。
第二天醒了,纪元穿上新大衣与父亲拎着行李出门。
电话铃响。
育台说:〃别去听。〃
〃也许是黄主文。〃
〃有聚必有散,送君千里,终需一别,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
纪元沉默,掩上大门。第4章
他们到佛罗里达去住了三天酒店。
纪元落落寡欢,胃口欠佳,也不大睡得着,成日在沙滩上皱着眉头,太商业化的旅游区不适合她,这孩子可是自小便有性格的人。
再说,她可能有点累了。
〃我们在一个地方住上一阵如何?〃
〃也好,我想做插班生。〃
〃那么,到温哥华吧。〃她名正言顺地拿着wωw奇書网加拿大护照。
〃那处的老师如何?〃
〃有的好有的不好。〃
〃答了等于没答。〃
〃我说的是实话。〃
就那样决定了。
温埠来接飞机的妹妹与妹夫说:〃哗,父女骨瘦如柴。〃
这是实况。
李育台带纪元到几间学校去兜了一个圈。
他同女儿说:〃取易不取难。〃
〃哪一家易,哪一家难?〃
〃看看运气缘分。〃
父女俩都吊儿郎当。
育台的妹妹妹夫可急了,妹妹育源把哥拉到一角,〃孩子总得上学。〃
〃你又没有孩子,你怎么知道?〃育台含笑。
〃育台,与众不同是行不通的,社会有一定的准则需要遵守。〃
〃是吗,社会又有什么好处给我?我伤心若绝,社会帮到我吗?〃
妹妹瞪着他,〃这叫作愤世嫉俗。〃
育源说得很正确,这不错是育台此刻心态写照。
〃索性安顿下来,把纪元放在这里上学,我立刻托人替她到最好的私校去找空位。〃
育台还是笑,〃纪元在此,你问她可愿意。〃
〃她是个小孩,当然由你替她做主。〃
〃不,〃育台摇头,〃小孩也是人,应有人权,该尊重她的意愿。〃
〃大人也是为她好。〃
〃不,通常大人只是为大人好,我只想纪元快乐,记住,是她的快乐,不是我的快乐。〃
育源没好气,〃你任由纪元胡作妄为?〃
〃我不担心,我们李家并无不羁的遗传因子。〃
育源吁出一口气,〃你把纪元交给我照顾,你自己继续流浪吧。〃
育台微笑,〃我死后一定交予你。〃
〃育台,怎么讲起这种话来。〃育源啼笑皆非。
育台转变话题:〃说说你吧,几时生孩子?〃
〃我与夏长志早已决定不要孩子。〃
育台想一想,〃也是好的。〃
〃你与雅正一直支持我。〃
〃不是支持,是尊重人家的意愿——生一个来玩玩,孩子有什么好玩?那是一个独立的生命,凡是生命都有生老病死,苦多乐少,你若真爱他,负起所有责任,他还有少少抵偿,否则不如像贤伉俪那样,轻松自在。〃
育源脸上忽然泛起一个傻气的笑容,〃可是他们有胖胖的脚与胖胖的手,会得飞扑过来叫妈妈,咕咕地笑,我老觉得他们清脆的笑声会直达天庭。〃
〃是,〃育台承认,〃所有的婴儿都是折堕的天使。〃
然后在复杂的成长过程中,他们迷失了方向,真正堕入红尘,万劫不复。
育源叹口气,〃你看我的脚,拇指曲折,前前后后都是老茧,真不能想象曾经一度,它们也白雪雪,肥滋滋。〃
育台冷笑,〃你的脚,看到我的心,你才知道,尊脚的情况还真不赖呢。〃
夏长志困惑,〃令兄妹到底在说些什么?〃
纪元自一座庞大精致的洋娃娃屋中抬起头来,〃脚与心。〃
夏长志摇摇头,〃我仍然不明白,纪元,我们到地库游泳,我们新装了一只波浪泳池,一开动电源,水浪推动,泳者可一直在原位习泳,练习最好。〃
纪元随着姑丈下楼去。
育源问哥哥:〃你会再婚的吧?〃
〃我想不会了。〃
〃那也不必蓄须明志,把胡髭刮一刮。〃
〃育源,三十老几的我从来没有做过自己,我想享受一下。〃
〃好,做回真我,有何乐趣?〃
〃言之过早,尚未知道,我正在摸索,原来,我并不认识我自己,少年时,我照父母的标准生活,青年时,照学校那一套做得完美无瑕,然后社会需要什么,我努力应付,我的真面目究竟如何?有待发掘。〃
育源沉默,〃很多人羡慕你那种没有自我的生活。〃
〃因为他们不知我付出多大代价。〃
育源笑,〃这叫我想起本地歧视新移民的白人。〃
育台接下去:〃对,因为他们不知我们付出了多少。〃
兄妹到底是兄妹,投契非常。
〃育台,你应常来探访我们。〃
〃不退休,哪里来的空。〃育台苦笑。
这是真的,年轻得志,名成利就的他并无踌躇满志,相反地时时愁眉百结,心事重重。
育源忽然说:〃我支持你,继续流浪吧。〃
育台忍不住笑,〃谢谢你。〃
然后育源建议,〃让我们一起去乘东方号快车。〃
〃好主意!〃
〃要问问夏长志可走得开。〃她又犹疑。
〃他?真是走得开那日他的白须已垂在胸前。〃
育源板下脸,〃别侮辱长志。〃
育台微笑,她仍爱他,那多好。
这是一对壁人,在现今世上,志同道合又真正相爱的夫妻已经不多。
大哥来到妹子的家,真正可以宾至如归。
〃记得青年时我们为前途烦恼?〃
〃我一向年少老成,你,你才真正年轻过。〃
〃我只觉得彷徨,寂寞,不知去向。〃
〃育源,你的选择太多了。〃
〃来,我们去看他们游泳。〃
地下室烟雾腾腾,暖水池的水蒸汽弥漫,育台笑道:〃这像下云吞。〃
夏长志把一个水球扔过来,纪元接住。
育台说:〃环保仔至不赞成私人泳池,又这样耗电。〃
育源推他一下,〃你话真多。〃
可是看到女儿那样高兴,育台不再讲话。
育源说:〃离这里十分钟车就有官校。〃
〃什么时候上下课?〃
〃上午八时至下午三时。〃
〃八时!那岂不是七时要起来?〃
〃七点一刻也还赶得及。〃
〃我起不来,这年头孩子上课等于一家人上课,天天受折磨,一切压力都在家长身上,真要命。〃
第二天,他还是起来了。
六点半,坐在厨房里与育源喝咖啡填表格。
〃彼时,我们的爸妈,也那样为我们吗?〃
育源答:〃肯定有,可是我不太记得。〃
育台答:〃我记得雅正来回来回那样接送纪元,自幼儿园起每天走四回。〃
育台还记得他这样对雅正说:〃你不是真相信教育要自两岁零九个月开始吧。〃
〃不,我不相信。〃雅正微笑答。
〃那你何故无事忙一如其它妇孺?〃
〃因我没有其它事可做。〃
换句话说,那样潇洒的艺术家亦不能免俗,因为她已成为一个母亲。
李育台讶异地发觉谢雅正同其他母亲一样,忙着为女地脱衣穿衣,并且为幼儿不愿刷牙而烦至头痛。
这种现象令育台骇笑。
现在,他知道那是因为爱的缘故,因爱故生怖,所以把一切原则抛在道旁。
〃你在想什么?〃
〃雅正。〃
〃你与雅正到底可曾吵架?〃
〃许多时候吵得一个星期不讲话。〃
育源大胆假设,〃是因为她早逝吧,如不,也许三五七年后也一样会得离婚的吧。〃
〃我不知道,现在她已经不在人世,现在我将爱她一生。〃
〃你有内疚?〃
〃我曾为事业很少在家。〃
这时纪元也起来了,〃不用穿校服,倒是新鲜。〃
由姑姑驾车送纪元上学。
育台坐在后座,发觉全世界都已经醒来,他十分感慨,看,谁等你,你爱长眠不醒就尽管躺着好了。
一路上都是洋童,不过也有东方面孔。
育源说:〃我与纪元过去,你休息。〃
四方八面都是送上学的车子,虽然只是公立学校,也名车如云,水泄不通。
育台黯然,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人情,一样的世故,正是,到处杨梅一样的花。
半晌育源出来,〃我们替纪元去买书。〃
〃我们不会久留。〃
〃念一个月也要课本呀。〃
他们到了市区书店,育台看到立体书又想起雅正。
雅正收集立体书,珍而藏之,可是纪元出生后全变成女儿的玩具,撕破的
有,掷烂的也有,雅正还微笑说:〃妈妈所有,均属于纪元。〃
育台很生气:〃你还没死呢。〃
一语成谶。
育台呆坐书店一角。
忽见育源兴奋地说:〃育台,育台,书店有谢雅正摄影集的英语版。〃
育台一听振作起来,连忙站起来,跟育源去书架处看,果然,一边好几册,神气地摆放在其它集子之中,育源每种挑了两本付钱。
育台不语。
真奇怪,每次想到雅正,心中那种被一只大手抓住五脏六腑的感觉一直不散,实在吃苦。
若说这样的痛苦会有过去的一天,育台无论如何不相信。
育源回来了,〃走吧。〃
他帮她取过大包小包。
育源把一只手搭在大哥肩上,〃如果酒可以帮忙,尽管喝点酒。〃
〃不,我不需要暂时麻醉。〃
〃育台,你真讨厌,一生诸多挑剔,你若学得雅正三分随和,我等亲友已经受用不尽。〃
育台猛然抬起头,〃什么,我一向以来难道不是个好好先生?〃
育源哈一声冷笑,〃真是周处除三害,一个人看自己原来同别人看他有那么大的距离。〃
周处除的最后一害是他自己。
〃我应该怎么样?〃
〃先去接纪元放学,然后,参加我主持的饭
局。〃
育台嗤一声笑出来,〃别费劲了。〃
育源不去理他。
车子驶回学校,秋色中看到少年人纷纷放学出来,几乎个个神采飞扬,wωw奇書网育台把头靠在座垫上,艳羡地看着他们,嘴里不由得哼起歌来:〃少年的我,是多么的快乐,美丽的她不知怎么样。〃
育源似笑非笑转过头来,〃她今晚会来。〃
育台一怔,〃谁?〃
〃美丽的吕学仪。〃
〃谁!〃
〃吕学仪。〃
〃你怎么找得到她?〃
〃人家是温埠最著名的地产经纪之一,我一早就跟她有联络,她时常接受此间中英文报纸电视访问。〃
育台不由得问:〃仍然美丽?〃
〃是,得天独厚。〃
〃结婚没有?〃
〃一直独身。〃
育台沉默。
刚在此际,小小纪元出来了,个子很小,实在还是个孩子,半日不见,好像比印象中嫩得多,平时她老气横秋,光听声音语气,仿佛有十一二岁。
育台刚想下车去接,忽然看见一红发男孩追上来叫住纪元、与她攀谈。
纪元的英语好似亦足够应用,抬起头,对答得头头是道。
〃看到没有,〃育源说,〃他们有他们的世界。〃
忽然纪元笑了,那红发新朋友不知说了什么好听的笑话。
她随即看到父亲,奔过来。
一刻不见,如隔三秋,父女紧紧拥抱。
〃学校如何,老师好吗,同学怎样?〃
〃很好,我很喜欢。〃
育源眉开眼笑,朝育台仰仰脸,表示〃瞧还是我有办法〃。
育台垂头,亲与友都对他那么好,他何以为报?
只有振作地生活下去吧。
到了家,纪元与姑丈絮絮谈着课室里如何的开放有趣,育台走进浴室,对牢镜子看一会儿,忽然取起刮胡刀,把胡髭刮干净,他洗了一把脸,坐在卫生间苦笑,半晌,打开门出客厅。
众人看了他一眼,又继续话题,好像没看到他有什么不同。
然后是纪元先咕一声笑出来。
接着育源也一脸笑容。
夏长志更笑说:〃来,育台,我去斟两杯酒来。〃
育台却觉得无比悲凉。
活下来了。
居然还有力气刮胡髭,真的太过低估自己的生存力量了,看样子他会老皮老肉活到八十九岁。
取过酒一口而尽,说也奇怪,那金黄色的液体流入咽喉,如通过四肢百骸,混身轻弛,虽然没有减轻他心中悲哀,但是己觉环境舒服得多。
他应该早些接受亲友的安慰。
黄昏,做自助餐的饮食专家来了,将食物水酒编排出来。
育台从不在家请客,纪元很少看到这种场面,她跟着工作人员进进出出,看着他们自小型货车捧出花束餐具长台,不到一会儿,已经式式具备。
〃像变魔术一样。〃
李育台一直坐在藤椅子上,不知何时,他杯中又添了酒,育源过来问〃怎么样〃。
他答:〃妹妹家最好,很舒服。〃紧紧握住育源的手。
又过一刻,第一辆车来了,第一位客人驾到。
育台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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