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微这才微微一笑,丢了手中的灰色长裙,转身去衣橱里重新拿裙子。
樱柠在房里梳妆打扮的时候,杜繁歌却在厅堂里等得心焦。眼见一盏茶已喝得见底,门口处却毫无动静,她不由恼怒地把茶盅往桌上重重一顿,骂道:“岂有此理!一个小小的舞姬,竟敢与我摆架子!走,瞧瞧去!”说着,长身而起,领着木槿便往正屋而去。
守在门口的婢女,见其气势汹汹,一个个的便垂首噤声,没人敢上前拦阻。
于是,杜繁歌一路畅通无阻,直直闯入了樱柠房间。
其时樱柠正对镜梳妆,听得房门砰的一声震响,抬眸一瞧,便从铜镜里望见一红衣女子,金钗高髻,柳眉凤眼,雄纠纠气昂昂地长驱直入。这便是杜繁歌了?久闻其名,今日终得一见!樱柠慢慢放下了手中的口脂,眯起眼睛从镜子里端详着杜繁歌。
嗯,眉毛虽长,却太浓了一些;眼睛虽大,却没有自己的亮;还有嘴巴,也太宽了,不够小巧……樱柠正在心里评头论足,就见杜繁歌身后一个婢女模样的人大喝一声:“大胆!见了大少夫人还不行礼?”
樱柠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来,转身面对杜繁歌,中规中矩地行了一礼,“樱柠见过萧少夫人。”
杜繁歌没有答话,昂着头,冷眼打量着她。不看还好,这一看,顿时叫她怒火中烧。昨日听木槿说,这舞姬不过姿色尚可,可今日一瞧,这哪里是尚可?简直是勾魂摄魄!尤其是那一对剪水双瞳,含烟笼雾的,仿佛春日刚刚解冻的湖水,让男人见了,就是溺毙在里面也心甘情愿!她心里立即不舒服起来,又酸又涩的,仿佛方才在厅堂上喝的那一杯不是茶,而是那陈年的老醋。
樱柠见杜繁歌久久不作声,当下微微一笑,轻声说道:“萧少夫人大驾光临,樱柠有失远迎,实是失礼。只是不知夫人不请自到,却是有何贵干?”
杜繁歌这才回过神来,咳了一声,居高临下地问道:“你就是昨日大公子带回来的那个舞姬?”
樱柠怔了一怔。舞姬?萧柏之是这样对杜繁歌介绍她的吗?她淡淡地笑了一笑,“柏之说我是舞姬?他说是,那我就是了。”
话音方落,杜繁歌身后的木槿再次怒斥:“放肆!大公子的名讳岂是你可以直呼的?”
“哦?不可以直呼吗?”樱柠挑了挑秀眉,一脸的满不在乎,“那实在抱歉,是柏之让我这样叫的。如果不可以的话,麻烦你去跟柏之说一声吧。”
听她一口一个“柏之”,杜繁歌一张俏脸气得发黑,当下冷着声音说道:“姑娘既是舞姬,就得有个舞姬的样!我们萧府里的舞姬都是住在玲珑阁里的,没谁单独住一处的。麻烦姑娘收拾一下,即刻就搬过去。还有,我们府里的规矩,舞姬不许自带丫鬟。你这个丫鬟,要么自己处理掉,要么我来替你打发。”
樱柠轻轻一笑,扭头朝着小微说道:“小微,人家要处置你呢。”
小微不急不躁,徐徐上前行了一礼,“大少夫人,你误会了,奴婢并不是苏姑娘的丫鬟。奴婢是萧家的人,只是原先一直在城郊农庄当差,所以大少夫人对奴婢可能没什么印象。”
杜繁歌一愣,面色难看起来,“你既在乡下当差,为何又跑到城里来了?是谁让你来的?”
“回大少夫人,是大公子。他说苏姑娘身边得有个服侍的人,就让小微来了。”
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可是亲耳听到小微把话说出来,杜繁歌还是一张脸如罩冰霜,瞬间散发出丝丝寒气来。
樱柠一瞧,便知大事不妙,自己这回玩得太过火,把杜繁歌给惹毛了。其实小微说得对,杜繁歌毕竟是萧府里的女主人,得罪了她,对自己并没什么好处。而且,自己又无意嫁与萧柏之,何苦去背这个黑锅?她向来能屈能伸,当下对着杜繁歌温言说道:“樱柠知道萧少夫人在顾虑什么,恕樱柠多嘴一句,夫人多虑了。”
杜繁歌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此话何意?”
“虽然萧公子风华清俊,为众多女子倾慕,可这其中并不包括樱柠。萧少夫人大可放心,樱柠无意与你争夺夫君。”
杜繁歌闻言面色稍缓,嘴上却仍不肯饶人,“就凭你?你不过一低贱舞姬,也配来和我争夺夫君?”她昂着头斜睨樱柠,尖尖的下巴向上翘着,看上去刻薄无比,“就算你想嫁给柏之,也得柏之看得上你才行!别以为长了这样一张脸,世上的男人就可以由着你可劲儿地挑了!”
樱柠只淡然一笑,“夫人说得极是。”
杜繁歌讨了个没趣,险些挂不住面子,忿忿然一甩袖,“算你识相!我给你一天时间,收拾东西搬到玲珑阁去。听到了没有?”
樱柠与小微对视一眼,道:“知道了。”
杜繁歌哼了一声,转身欲行,却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来盯着樱柠冷冷地道:“你最好记得你刚才说过的话!”丢下这一句警告,她再不理会樱柠,带着木槿,如来时一般,气冲冲地走了。
刚出院门,就见门口处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下人,萧柏之的奶娘朱嬷嬷也来了,正在那里驱逐他们,“干活去!干活去!没什么好瞧的。”
木槿见状,凑在杜繁歌耳边嘀咕道:“从昨儿这位苏姑娘入府后,就老有人跑来这里偷看她。也真是邪了。”
杜繁歌此刻心情很是复杂。樱柠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可却也令她心意难平。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夫君,她一个舞姬居然不屑一顾?这眼光也忒高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何身份!杜繁歌一口恶气憋在胸口出不来,恨恨骂道:“不就是长得漂亮一点吗?犯得着这么围观吗?真是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两人气着骂着,渐行渐远。
她们都没注意到的是,这群跑来围观的下人,大多是在府里呆了有些年头的。他们之所以来窥视,其实并不仅仅是看美人,更让他们好奇的是,这世上真的有长得如此相似之人?还是,人真的能死而复生?
☆、第九十八章
当天下午,萧柏之从宫里回来,在门口下马的时候,就听见小厮阿信说起杜繁歌去云起轩的事,惊得他当即便将马鞭往阿信怀里一丢,三步并作两步地往云起轩赶。
进了云起轩,见小小的庭院里一片静谧,丫鬟嬷嬷各司其职,都一副安详无事的模样,萧柏之的一颗心才总算放回了肚子里。正想进屋找樱柠,堪堪迈了两步,就一眼瞥见院子另一边的海棠树下,樱柠正背对着自己端坐在石凳上,不知在做着什么。
春深,花浓,庭院深深。一阵风过,繁花簌簌而落。花瓣如雨,伊人如花。
萧柏之心里蓦地涌起一阵欢喜。一回家便可以看到她,这个他祈盼了多年的愿望,在这一刻终于成真。他不由放轻了脚步,慢慢地走了过去。靠近了才发现,那丫头一手执黑棋,一手执白子,正自己与自己对弈。
棋盘纵横,黑白交错。见樱柠将一黑子落在棋盘上,萧柏之忍不住伸出手去,将那棋子拈起放到另一位置,“不能落这里。”他弯着腰,手指敲着他方才落子的地方,“你看这一片,白子的包围圈已经快形成了,你再不截断就没救了。”
樱柠斜眼一睨,这才发现萧柏之来了。她扫了一眼棋盘,知道萧柏之所言不差,却仍倔强地把棋子又放回了原处,“我就偏要下在这里。”
萧柏之宽容地笑了笑,没有反驳,伸手抓了一把白棋,坐到樱柠对面与她下起棋来。在棋盘上了下了一子,他才开口问道:“我听说今天杜繁歌上云起轩来了。她没有为难你吧?”
樱柠漫不经心地答道:“没有为难,不过是叫我搬到玲珑阁而已。”抬起头来,她给了萧柏之一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她说,舞姬就得有一个舞姬的样。”
樱柠的语气很平缓,可拖得长长的尾调却有一股说不出的诡异,登时叫萧柏之脊背上寒毛根根竖起。他干笑两声,假装没有听出樱柠最后一句话的含义,道:“你不用搬。这云起轩以后就是你的了,你安心在这里住着就是。”
樱柠深深地瞅了他一眼,才收回目光,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我本也没打算搬。在这里,一人住着一个院落,多宽敞。我还真不喜欢跟那么多人挤在一起。”
“你喜欢就好。我让你住这里,也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想着这里你比较熟悉。日后你要是住烦了,我给你换个院子。东面那边有个卷帘楼,景致要比这边的好,不过房子有些老了。你哪天有空过去看一下,要是喜欢,我就把房子翻修一下,重新布置了给你住。”
他有意扯开了话题,可樱柠却不上当,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多谢萧公子费心了。不过樱柠一个舞姬,有的住已经不错了,哪里还敢挑三拣四的呢?”
听出樱柠特地咬重了“舞姬”二字,萧柏之额头差点滴下冷汗来,知道自己到底还是逃不过去,遂赔着笑道:“樱柠,你看你又不肯答应嫁我,我也不好跟人介绍你的身份……要不,下个月有个黄道吉日,我们把事给办了,这样我也好名正言顺地给你一个名分?”他望住樱柠,眼里有着期盼。
“不行。”樱柠干脆利落地回绝道,“要是我的身份让你觉得尴尬了,那我明儿就搬到玲珑阁去。安安静静地做一个舞姬,也挺好的。这样就不会叫你为难了。”
她说完,低头下了一个棋子。等了片刻,不见萧柏之有所动作,抬起眸来,才见萧柏之正满脸幽怨地看着她,一副恨不得把她碎尸万段的模样。樱柠扑哧一声笑了,正欲开口,就听见萧柏之恨恨说道:“你明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顿了一顿,他又道:“樱柠,你到底要怎样?你如今这种情况,你还想嫁给哪个去?谁还敢要你这个烫手山芋?”
樱柠道:“这事你不说我不说,谁会知道?反正那张通缉令画得又不像。我在韩大人府上一年,他都没发现,别人就更不会察觉了。”
萧柏之气道:“韩大人没起疑,那是因为我的缘故!你是我介绍去的人,他怎会怀疑?换成一个跟我没半点关系的人,你试试看!”
樱柠不语了。
萧柏之又道:“就算没人想得到你就是那个通缉犯,可你都十九了,这样的年纪你还要怎么挑?除非是续弦,否则哪还有正室的位置留给你?而且,就算你做了正室,也保不齐人家以后不纳侧室。樱柠,你看清楚现实好不好?”
樱柠心里虽不愿承认,可也知道,萧柏之说的是事实。她沉默半晌,忽的抬头对着萧柏之淡然一笑,“我宁缺毋滥。”
萧柏之气结,“搞半天,我居然成了个‘滥的’了?苏樱柠!我告诉你,本公子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气宇轩昂玉树临风,京城不知有多少名门闺秀哭着喊着要嫁给我,你少在这里得了便宜还卖乖!”
樱柠忍俊不禁。正笑得开心,就见萧柏之的小厮阿信从院门处探进头来,“大公子,大少夫人差人来说,她炖了冰糖雪蛤,叫你回去吃。”
樱柠的笑声刹那间戛然而止。
萧柏之瞅了樱柠一眼,转过头冲着阿信说道:“告诉大少夫人,我现在不饿。”
阿信“哦”了一声,转身离去。
萧柏之想了想,扬声喊住已经跑开的阿信,“等等!你回来。”
阿信转过身来,“大公子还有吩咐?”
“你去跟大少夫人说,我今天在云起轩用晚膳了,叫她自己用膳,不用等我了。”
阿信颔首应下,领命而去。
萧柏之回过头来,不想却一头撞进樱柠幽幽深深的眼光里。金黄色的夕阳里,樱柠笑得一脸的高深莫测,“你还是回去吃饭吧。少给我惹麻烦了。”
“就偏给你惹麻烦了!怎么着,你怕了?”萧柏之凶巴巴地答道,“苏樱柠,我告诉你,你这回死定了!”说着,手往棋盘上狠狠一拍,落下了一颗白子。
樱柠定睛一看,不由哑然失笑。她果真是死定了!萧柏之这一颗棋子,把她的后路全都截断了,她已无子可下。这一局,她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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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月上中天,萧柏之才从云起轩回了平沙阁。
一入屋子,就见杜繁歌和木槿两人正在软榻上低声说着什么。木槿一见萧柏之,旋即住了口,起身行了一礼,便飞也似的溜了。
杜繁歌犹豫了一瞬,终还是缓缓起身,如往常一样走到萧柏之面前为他更衣。解了两个扣子,到底还是意难平,忍不住出声刺了他一句,“这一身紧绷绷的官服,穿着吃饭可舒服?”
萧柏之平平板板地回了一句,“穿习惯了,不觉得怎样。”瞟了瞟低头解扣的杜繁歌,他斟酌着语气问道:“我听说,你今儿上云起轩去了?”
杜繁歌手下动作顿了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