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萧柏之在侧,韩大人对这个“苏”字是相当的敏感。一听到这个字眼从儿子口中吐出来,他虎躯一震,赶紧截住了儿子的话头,“阿钰,我知道你心里欢喜,可也不必高兴成这个样子。来,你泰山大人在此,你过来敬他一杯。”
韩君钰见父亲误解了自己意思,愈是慌乱,两片嘴唇颤抖着,就是不知该如何讲清楚。正着急着,忽见父亲两道严厉且带着警告意味的眼光扫了过来,心里咯噔一下,霎那间一念洞明。他木木立在原地,脸色忽红忽白,嘴唇嗫嚅了几下,却终是缩瑟着垂下了头。
韩大人见韩君钰还杵在原地不动,打着哈哈笑道:“犬子这是欢喜得呆了。他对史家五姑娘倾慕已久,如今心愿达成,高兴得不知所措了。在座的各位大人,请原谅小儿未经世面,一点喜事就失态至此,勿怪,勿怪啊!”
萧柏之站了起来,一手端壶,一手举杯,走到韩君钰面前,“韩公子抱得美人归,真是可喜可贺。这一趟臻州果然没白跑,叫我赶上这样的好事!机会难得,我可得好好地敬上韩公子几杯。来来来,我先干为敬。这一杯,先祝韩公子与史姑娘佳偶天成,比翼齐飞。”
有与韩君颖熟识的公子哥儿随着起哄,“就是就是!今天高兴,得多喝几杯。等下我们也去敬韩公子。”
可萧柏之却没有给他们敬酒的机会。韩君钰第一杯酒还端在手里,萧柏之这厢已经第二杯酒下肚,“这第二杯,敬你和史姑娘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紧接着,第三杯、第四杯……萧柏之紧拉着韩君钰不放,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仿佛他才是喜事临门的那一个。
这一场盛宴,语笑喧阗,主宾尽欢。宴罢散席之际,萧柏之已喝得有七八分醉意,眼神迷离,步伐不稳。韩大人见状,忙道:“老夫已在府中备下客房,萧公子若不嫌弃,不如今晚就暂在老夫府上屈居一夜?”
萧柏之此番前来臻州,虽是为了樱柠之故,可也有公务在身,因而依规矩宿于驿馆。
此际听了韩大人的话,萧柏之伸手把搀扶他的小厮一推,大着舌头道:“不……不必!不劳韩大人操心,我……我去徽音阁住就行。”
此言一出,众人还未觉得如何,韩君钰的脸色却骤然剧变。他愤愤然大声说道:“不行!苏姑娘乃闺阁女子,你如何能上她处去过夜?!”
此言一出,众人才知,这徽音阁原是苏姑娘独居的小院。可连他们都不知道苏姑娘的住处,这萧公子又是如何得知的?未待他们将这其中缘由想明白,就见萧柏之斜睨着韩君钰,冷笑着道:“我与苏姑娘同屋过夜,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了。怎么,在京城就过得,到了你们臻州就过不得了?这是何道理?”
韩君钰万万想不到萧柏之竟能说出此等话来,一时被堵得哑口无言,唯有一张脸孔涨得通红,几欲滴出血来。
而周围一众看热闹的人,皆是一脸的恍然。其中不乏有先前向樱柠献过殷勤又被拒绝的公子哥儿,此刻更是满脸的幸灾乐祸。
韩大人眼看事态越闹越大,赶紧出来收场,轻声呵斥韩君钰道:“阿钰,萧公子的事情,你莫要插手!你泰山大人有些喝高了,你去扶他上马车,把他送回史府去。”说完又拧头对着萧柏之道,“萧公子,你且等等,老夫去叫人打个灯笼,带你过徽音阁去。”
齐晖堂前乱糟糟的时候,徽音阁里却一片安谧。樱柠对那里正在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她今夜心情甚好,下午拿下了韩君钰,了了一桩心事,此刻无事一身轻,正哼着小曲打算就寝。
刚宽了外衣,就听见外头院门处传来一阵喧哗。樱柠懒得再穿上外裳,便喊了小微出去察看。谁知小微却久久未归,她等得不耐烦,只能披上衣服出了屋门。
刚到院子里,就看见一群人堵在院门处吵吵嚷嚷。“怎么回事这是?出什么事了?”樱柠问道。
众人听到声音,散开了去,让出一条道来。于是,樱柠便看见,人群深处,萧柏之垂首塌肩,软绵绵的被两个小厮架着站在院门处。她以为萧柏之这是出了什么意外,心里霍然一惊,忙问道:“萧公子这是怎么了?”
却见小微一脸为难地上前来,道:“姑娘,大公子他喝醉了,硬要歇在徽音阁里。你看,要不,姑娘收留他一夜?”
樱柠这才注意到萧柏之一身浓郁的酒气,她的脸蓦地沉了下来。喝醉了就赖在她的院子里过夜?这事要是传出去,她在臻州就混不下去了!敢情萧柏之是想用这一招逼她跟他回京城去啊。
于是,她寒着脸,冷着声,对扶着萧柏之的那两个小厮道:“我这里地方简陋,容纳不了贵客,请两位小哥把萧公子给送回去吧。”
小厮嬉皮笑脸地回道:“苏姑娘,这事小的们可做不了主。老爷让小的把萧公子送到徽音阁来,小的就只能送到徽音阁,别的地可去不了。小的已经把人送到了,萧公子就交给苏姑娘好好照顾了。”说完,不管不顾地把萧柏之往院里的石椅上一放,自己竟一溜烟地跑掉了。
樱柠气得连声音都发颤了,指着趴在石桌上瘫成一滩烂泥的萧柏之,对着院子里的下人发狠道:“来两个人,直接抬了给我扔外头园子里去!”
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正犹疑着要不要动手,小微已扑过来挡住了萧柏之,对着樱柠急声说道:“姑娘,这可是大公子!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
“那他又是怎样对我的?!”樱柠怒道,“我要是留他在这里过夜,明天整个臻州城都要传开了!我就不用在这里呆了!”
小微向来牙尖嘴利,当下回道:“离开京城那会,姑娘口口声声说,你心里是有大公子的。难道,你就这样心里有大公子的?这虽然暮春了,可夜里还是凉的,你把他丢园子里,回头大公子冻病了怎么办?姑娘你就一点都不为大公子着想么?这就叫你心里有大公子么?”
樱柠一时语塞,可心里又气恼得紧,索性一跺脚,“反正他别想进我的屋睡觉!你们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不管了!”说完,扭身冲进了屋里,砰的一下把房门给闩上了。
院子里,冷月如霜。
小微看着醉醺醺人事不省的大公子,愁得眉头打了结。徽音阁没有空余的房间,今夜大公子要宿在何处?
一旁的吴嬷嬷好心帮她出主意,“高侍卫今晚没在,好像是又出去喝酒了,大概又会一夜不归吧。要不,小微姑娘你把萧公子扶到高侍卫房里,让萧公子在那里将就一夜?”
小微摇头道:“那些男人忒不讲究了,房间又脏又乱臭气哄哄的,大公子怎能住那样的地方?”
她想了想,又道:“吴嬷嬷,你帮我一把,把大公子扶到东厢房去。那里有个软榻,我收拾一下,还可以勉强将就一下。”
于是,一刻钟后,小微和吴嬷嬷两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人高马大的萧柏之给搬到东厢房的软榻上。
灯熄,人去,房门轻掩。一片静寂中,软榻上的萧柏之倏忽睁开了双眼。黑暗里,他的眼眸清清亮亮,灿若星辰,丝毫没有一星半点的醉意。
☆、第九十三章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萧柏之轻手轻脚地溜到了樱柠卧室外面的窗台底下,伸手拨弄了几下,窗页便嗒的一声轻响,松开了一条缝。萧柏之推开窗户,撑住窗台一翻身,灵灵巧巧地跃进了屋子里去。
屋子里帷幔低垂,伊人好梦正酣。
萧柏之撩开帷帐,看着樱柠安宁地睡着,全然没半点昨夜的飞扬跋扈,乖巧温顺得像只兔子,一时便心旌激荡,忍不住俯下身去,在她颊腮处轻轻印上一吻。
樱柠颊上一凉,霍然惊醒。睁开眼睛一瞧,却是萧柏之,不由大怒,抬腿一蹬,猛地踹他一脚,“你是怎么进来的?给我滚出去!”
这一脚,樱柠虽用尽了力气,可这种力道打在萧柏之身上,却仿似给他挠痒痒一般。他毫不在意,抓住她张牙舞爪的两只手,笑嘻嘻地凑上前来,“樱柠,樱柠,你这样就不可爱了哦。你看你睡着时多乖,那才像个女孩子的样嘛……”
樱柠已坐起了身,听了萧柏之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当即手一缩,从萧柏之掌心里抽出来,随即抄了榻上的枕头,劈头盖脸地往萧柏之身上砸去,“滚出去!死皮赖脸赖在我院子里还不够,还敢来钻到我房里来!再不走,我喊‘非礼’了!”
萧柏之毫无惧色,一手挡着樱柠的枕头,一手脱了靴子,大大咧咧地往床上一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你喊啊,喊啊。不喊我帮你喊。我巴不得让整座臻州城都知道你被我非礼了呢。”
樱柠不由一窒。萧柏之这厮果然知道她的软肋在哪,一捏一个准。她忿忿然放下枕头,恨恨地骂了一声:“萧柏之,你就是个王八蛋!”
萧柏之反而笑了,侧过身子摩挲着她垂在榻上的乌发,柔声哄道:“好了好了,樱柠,不要生气了。你看我们这么久没见面了,我满心欢喜地来看你,你就这么对我?总共就见了两次面,还每次都不给我好脸色看。”
“怪我没给你好脸色看?那你又是怎么对我的?”樱柠冷笑,“赖在我这里过夜,想生米煮成熟饭,逼我就范?做你的千秋大美梦去!”
萧柏之也恼了,腾地坐起身来,“若不是你对着那姓韩的小子投怀送抱,我何必出此下策?”
樱柠蓦地一怔,心里打起了小鼓。她与韩君钰的事,萧柏之怎么会知道?眼波一转,她抬眸偷觑萧柏之,却见他一脸冰霜雪色,那神情并不像是随口说出来诈她的。她一时心虚,不知该说什么好。
正沉默着,却又听得萧柏之带着嘲笑的口吻讽道:“只可惜,即便你使出百般手段,主动投怀送抱,人家也不过是把你当正餐过后的甜点消遣。”
樱柠脸色一白,抬眸直直注视着萧柏之。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却见萧柏之一脸的冷嘲热讽,“你还不知道吧,昨晚的宴席上,韩大人当众宣布与史家结亲,这韩家少夫人的位置,没你什么事了。”
樱柠脑里轰的一声炸响,脸色骤变。如果晚上真的要与史家订亲,那昨天下午韩君钰就不可能对这事不知情。他既然知道已订了史姑娘,又来答应与自己私定终身,这不是欺骗又是什么?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平日看那小子呆头呆脑的,没想到心机却如此深沉!自己差点就被摆了一道!樱柠心头一股怒火,蓦地腾腾而起。
可没待她把一腔怒火喷泄出来,就又听得萧柏之说道:“还有,我不妨再告诉你一句,昨夜我过徽音阁来的时候,那小子也是在场的。他明明知道我过来有什么后果,可他就是连吱也不敢吱一声。你说,他心里若是有你,会这样放任你被人欺负吗?”
听到此处,樱柠已暴躁得直想跳起来骂娘了,可她不能让萧柏之看笑话。于是,她强忍着心里的怒气,梗着脖子道:“他不过是畏惧你们萧家的权势,未必是心里没有我!这除了说明你萧大公子仗势欺人鱼肉百姓外,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萧柏之闻言陡然火起,冷声说道:“怎么,他都与人订亲了,你还不死心?还想使什么手段去勾引人?我奉劝你一句,最好死了这条心!就算你挑拨离间,把韩家和史家的亲事搅黄了,可经了昨夜之事,在那小子心里,你就是一残花败柳,人家不会再看上你了!”
樱柠一张俏脸瞬间青黑如铁。她想也没想,一个巴掌朝萧柏之猛地掴了过去!
萧柏之急急偏头躲闪,可樱柠来势凶猛,他虽避了一避,却仍被指尖扫到,微微的刺疼。他大怒,正欲开口喝骂,却听得樱柠恨声说道:“臻州城里又不止韩君钰一个好儿郎!我就是嫁不了他,也可以嫁给别人,反正绝不嫁你!”
萧柏之闻言反倒消了怒气,气定神闲地道:“我倒要看看,如今这臻州城里谁还敢娶你。托韩大人的福,昨夜的酒宴,臻州城里稍有些脸面的人都来了。所有人都眼睁睁地看着,我上你这儿过夜来了。只怕现在整个臻州城都已人尽皆知,你是我萧柏之的人。谁还敢太岁头上动土?”
樱柠这才知道了昨夜萧柏之做下的好事。她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枕头没头没脑地往萧柏之身上打去,“你又没在我房里过夜,我怕什么?这徽音阁里所有的人都可以为我的清白作证!”
“是么?”萧柏之挡下了她的枕头,斜睨着她,尾调拖得长长的,“可谣言只会传我在你的居处过夜,又不会管我是在东厢房还是西厢房睡的。难不成你要一个个去跟人解释?”
樱柠骤然失语。萧柏之说的倒是实情。默了一瞬,她才发狠道:“大不了我以后不在臻州城混了!我换个地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