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先生?”萧柏之蹙了蹙眉头,“什么人?全名是什么?”
“何先生全名我也不知道。”樱柠回道,“他是七王爷身边的一个幕僚,好像颇得七王爷器重,经常为七王爷出谋划策。我只听别人都喊他‘何先生’,其余的我也不知道了。”
萧柏之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个叫辛湄的,你见过吗?她现在在哪?七王府?”
樱柠摇了摇头,“我没见过她。她现在在哪我也不知道,但凭七王爷一贯的手段,想来也是……”她咬了咬下唇,低低把后面的半句话给补齐了,“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何先生当日笑得古怪,一再跟我说此事绝无后顾之忧,我当时就怀疑这女孩恐怕已被他们处理掉了……”
萧柏之默不作声。七王爷心狠手辣,从慧四娘一事上就可以看出,只是却还是没想到,七王爷竟能冷酷至此,只是为了盗用一个身份,就能对一条无辜的人命下毒手!慧四娘好歹还能说是得悉了他的一些秘密,可辛湄呢?完完全全不相干的一个平民,何其无辜!
他抬头看向樱柠,眼里掠过一抹忧色。嘴唇蠕动了几下,但最终还是一句担忧的话都没说,只是转而说道:“我早上已经把调查结果呈报给皇上了。皇上对你放松戒备后,七王爷应该就会派人与你接应。你自己小心应对。”
樱柠颔首应下。
萧柏之瞟了她一眼,又道:“七王爷若是把任务交代下来,不管他要你干的是什么,你都别轻举妄动,一切等告诉我后再作定夺。”
“那若是情况紧急呢?你总该知道,我并不是时时刻刻能找到你的。”
“那就想办法拖一下!”萧柏之断然说道,“总之,你不要擅作主张。一切皆要听我指示。”
萧柏之武断专横的语气,让樱柠不满地蹙了蹙秀眉,“萧柏之,我不是三岁小孩!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我心里有数。”
“这不是你心里有数没数的问题。樱柠,这些事也不是我一个人能做主的,我还要去禀报五王爷,与他商议后才能决断。”
樱柠大吃一惊,“五王爷?为……为什么要禀报五王爷?这事跟五王爷有什么关系?”
萧柏之这才将他投靠五王爷一事简略地说了一遍。
樱柠蓦地愠怒,没等萧柏之把话说完便骂道:“一个七王爷都已经够令人头痛的了,你还去扯什么五王爷进来!萧柏之,你吃饱了撑的?”
萧柏之也恼了,愤愤然回道:“你以为我有多大本事,能从皇上和七王爷两双眼睛底下抢人?我这禁军统领,放到现代说,也不过就一个保安队长,能有多大能耐?若不去找个靠山,我怎么能救得了你出去?”
樱柠急了,“还用上回那一招不行吗?你弄个女尸进宫来偷梁换柱……”
话没说完便被萧柏之截断,“今日不同往日。这个法子行不通了!”
斩钉截铁的语气听得樱柠心里咯噔一沉。她惊惶起来,急切问道:“怎么就行不通了?现在跟以前又有什么不一样?怎么就不同往日了?”
萧柏之忍不住低声吼她:“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宫妃!宫妃!你懂不懂?!你若是被烧死了,鹤安楼里的一众侍从都得受罚处死!那么多条人命,皇上岂能马虎应对?免不了要叫人仔细查验追究责任。被火烧致死的跟死后焚尸毁迹的,这两者在尸体上留下的痕迹是有区别的,你有点常识好不好?到时候仵作一查,轻而易举的就可以查出那女尸是死后才被投尸火海的,事情岂不就暴露无遗了?”
他越说越是火大,忿忿然横了她一眼,恨声说道:“你若只是当日的一个小舞姬,人卑位微,谁有功夫去搭理你?死了就死了,还不是一张草席卷了埋了就了结了?谁会多事去找什么仵作来验尸?事情弄到今日这般棘手,还不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樱柠被骂得哑口无言。她原本还指望着萧柏之能照上回的方法把她弄出宫去,此刻才知道这条路竟随着她身份的改变而被堵死了。怔了一会,她讷讷问道:“那现在怎么办?你打算用什么法子来把我救出去?”
萧柏之瓮声瓮气回道:“也没什么好法子。现在只能等了。”
“等?等什么?”樱柠不明所以,一脸的茫然。
“等皇上宾天。”萧柏之没好气地答道,“皇上薨逝后,你会被送去易安寺,到时我再去易安寺里接你出来。”
“什么?”樱柠失口喊道,脸色也白了几分,“要等到皇上归天?那要是皇上长命百岁,我不还得在这宫里耗上几十年?”
“那你以为呢?”萧柏之反唇诘道,“早先一直叫你不要去皇上跟前晃,你哪只耳朵听进去了?你以为弄个宫妃出宫与弄个舞姬出宫是一样难度的事啊?”
樱柠烦躁起来,忍不住一嗓子吼了回去:“你以为那是我愿意的啊?我要是不这么做,现在哪还能站在这里跟你讲话?”
她说的倒也是实情。萧柏之见她面色灰败,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不由心软,放缓了语气安慰道:“你也不用太担心,左右也不过就这一两年的事。”
樱柠一怔,霍然抬眸盯住他,“怎么讲?什么叫就这一两年的事?”
萧柏之踌躇了一会,方才说道:“我刚入宫那阵,曾无意中听到御医们在讨论皇上的病情。他们说,皇上面上看着尚还康泰,但实际上五内俱虚,寿限大概只有三四年了。如今已过去了近两年,若御医们所言当真,那离皇上的大限也就不太远了。”
樱柠愕然,怔了半晌才问道:“你这消息可靠吗?我瞧着皇上气色倒还尚可……”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什么,急急抓了萧柏之衣袖问道,“这件事御医有没有禀告皇上?你说皇上会不会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便让人去找什么灵丹妙药来给他医治……对了,这些天,我见他每天都要喝两碗汤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熬煮的,清亮清亮的,异香扑鼻,会不会他已经找了什么仙药,把他的身子调理好了?”
萧柏之神色复杂地看着樱柠,“御医有没有将实情告知皇上,这我也不清楚。事实上那天他们的谈话我也没听到多少,他们一见我过去,便立马都停了嘴。所以他们后来有没有商量出对策,我也不晓得。皇上如今的身体状况,难道不是你应该比我更清楚的吗?”
樱柠被萧柏之最后一句话噎得一窒,满肚子火没处发泄,只忿忿嘀咕了一句:“你不是负责皇上安危的吗?难道不用在意他的身体状况?”
萧柏之跟樱柠说到此时也有些累了,撩了撩袍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一边拔着石缝里的野草一边懒洋洋说道:“我只负责皇上的人身安全,至于他的生老病死,我又不是神仙,管不了那么多。”
樱柠怔怔站着想了片刻,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萧柏之给的信息不详不实,说了其实也与没说一个样。想到自己还要在这深宫里困上不知多少几年,心里不由一片愁云惨雾。
云层低垂,湖边杨柳依依,随风而动,晃晃又悠悠。
☆、第四十八章
与萧柏之分了手,回了鹤安楼后,樱柠便让宫娥去院子里抱了一盆粉色月季花放在二楼的窗边上。
这是与萧柏之约好的信号。考虑到樱柠找他不便,萧柏之遂与樱柠约好,以后樱柠若是有事找他,便在窗边放上一盆大红颜色的花卉。他见了,当日下午未时便会在约定地点等她。
为了掩人耳目,樱柠从现在开始便要养成在窗边摆放花卉的习惯。当然了,没事的时候,她摆的尽是些白的黄的蓝的紫的各种各样颜色的花朵;那种火焰一般的颜色,要等到特殊的时刻才会摆放出来。
对于萧柏之私自去找五王爷之事,樱柠颇有些气愤,可她对于朝堂格局一窍不通,既然萧柏之说只有五王爷才能斗得倒七王爷,那她也只能姑且听之任之。左右萧柏之不会害她,对于这一点,她还是有把握的。如此,樱柠也算是入了五王爷的阵营。
萧柏之说七王爷很快就会派人来与她接应,可樱柠等了两三天,一切仍是风平浪静,连水花都没漂起一个。樱柠不禁叹道,这七王爷可真沉得住气。
可没想到这一句感叹刚刚发出,鹤安楼旋即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来者是德妃娘娘玥明宫里的总管海公公。白白净净的脸上仿佛套了一个面具,浮着一个虚假的笑容,声音又尖又细,叫人想起被割了脖子将死未死的公鸡鸣叫,“辛婕妤,德妃娘娘有旨,请你过玥明宫一趟。”
樱柠脑里轰的一声,一瞬间只想到了一句话:终于来了!她之前只把鹤安楼的人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揣测,却忘了,这宫里其实还有一尊大佛的存在!这尊大佛,法力高强,强大到与自己的接头,都是这样的光明正大毫不躲闪!
她虽然勉力镇定,可脸色却难免有些发白。海公公见了,尖着嗓子笑了两声,道:“辛婕妤不必紧张。德妃娘娘不过是见辛婕妤祖籍湖州,与德妃娘娘原是同乡,故而请你过去叙叙同乡之情。并非什么要紧事,辛婕妤尽管宽心。”
樱柠此刻才明白,京城那么多的女孩,七王爷为何会单单挑中了辛湄。原来是为此处做了铺垫。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点点头,转身回了屋子敛衣整容,随后跟在海公公身后,慢慢地走出了鹤安楼。
一路上,她忐忑着一颗心,默默地在心里设想了无数个与德妃娘娘会面的场景。她之前并未见过德妃娘娘。事实上,她入后宫近一月,见过的宫妃并不多。
当今圣上在位已有二十八年,偌大一个后宫早就塞得满满当当的。早在多年前,每日前去给皇后请安的嫔妃就差点挤爆了栖凤宫。皇后不胜其烦,下旨令嫔位以下的后宫佳丽,不必上栖凤宫躬行问安。
因而,樱柠作为一名婕妤,是无资格去栖凤宫给皇后请安的。她入宫这么久,也只去过一次栖凤宫。便是在受封宝林的次日早上,她按例去栖凤宫拜见皇后,算是报了个道。可那一次,她并未见到德妃娘娘。
那一天德妃娘娘不巧抱恙在身,故而缺席,樱柠也就未得以见她真容。因此今日这一遭,可算得上是她与德妃娘娘的首次见面。
一路缓缓而行,却也慢慢走到了玥明宫。海公公没有领她上殿,而是直接将她带入了西阁楼。
偌大的一间屋子,用一扇镂空雕花的木制月洞门隔成了里外两半。一个略显富态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坐在内里的软榻上,执了把精致的银锤子,专心致志地剥着核桃;对于跪在地上行礼问安的樱柠,瞟也不瞟一眼,仿佛未曾听见海公公的通报。
海公公偷偷抬头,觑了德妃娘娘一眼,识相地蹑足退下。
屋子里悄无人声,只有软榻案上的错金蟠螭熏香炉袅袅升着青烟,偶尔可听见核桃破壳的哔啵声。
不过须臾,德妃娘娘终于剥好了手中的核桃。她徐徐放下小锤子,对着屋角抬了抬双下巴,“喏,叫他们都退下去吧。”
被月洞门挡住了视线,樱柠看不清屋子另一头的情况。此刻才见一个细高个的宫娥从内里走了出来,示意月洞门外候立的两三个宫娥退了出去,复又细心地把屋门关上闩好,才回到德妃娘娘身后站好。
这厢德妃娘娘已将剥好的核桃细嚼慢咽吃进了肚里,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漱漱口后,方才转过脸来正正地盯了樱柠看。
樱柠被她瞧得有些心虚,嗫喏了下嘴唇又将刚才说过的话又说了一遍:“妾辛湄拜见德妃娘娘。德妃娘娘万福。”
德妃娘娘这才轻笑一声,“起来坐着说话吧。”
樱柠谢了恩,方挨着太师椅的前端坐下,就听见德妃娘娘笑道:“这小模样果然长得有几分狐媚,怪不得把皇上迷得昏头转向。”樱柠脸上一僵,讪讪然正不知该如何答话,就见德妃娘娘微偏了头,朝着月洞门左侧说道:“你这回倒是没挑错了人。”樱柠这才知道,德妃娘娘并不是在跟自己说话,月洞门里另有乾坤。
果然,月洞门里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母妃可别小瞧了她,勾人的本事是有一些,可这心思也忒活络了,不好管教啊!”说话的正是七王爷。他放下手里的茶盅,从靠窗的椅子上站起身来,哗啦一下打开手中的泥金扇,一边摇扇一边慢慢踱了出来。
走到月洞门的正中,上上下下打量了樱柠几眼,似笑非笑地说道:“人靠衣裳马靠鞍。辛姑娘做了婕妤,这么一打扮,倒叫本王有些不敢相认了。”
樱柠今日被德妃娘娘突然叫来,匆忙之间并无刻意装扮;只是她如今地位不比往日,身上的穿戴自然也绝非以前那个卑微的小舞姬可比,一身罗绮华裳,鬓间金翠衬着额边的点点花钿,光华明灭间平添了几分贵气,确实已与当初那个细布花裙的丫头片子判若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