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柏之眼珠子骨碌碌急转了几圈,道:“她……她会作诗。”
樱柠一愣,萧柏之这谎话也越扯越大了吧?要是齐先生当场让她作一首那要怎么办?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樱柠正提心吊胆,就听见齐先生冷笑着说道:“既然如此,那老夫就考考你这个小娃娃。”
齐先生抬眸瞟了瞟窗外,道:“此时正值春季,你就以春为题,当堂作诗一首。若入得老夫的耳,老夫就收了你这个学生。”
樱柠瞠目结舌。这吟诗作对不是古人才玩的风雅把戏吗?她一个现代人,哪会这一些?可那边,萧柏之拧过身来,背对着齐先生,一个劲地对她挤眉弄眼,用口型一遍遍地给她无声地提示:“唐诗”。
他的意思她也知道。从小到大背过的唐诗宋词,关于咏春的多如牛毛,随便抓一首出来就能唬得住齐先生。可……这是剽窃好不好?
她犹豫不决。齐先生的脸色已经越来越难看,萧柏之更是一脸焦急,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眼看拖延不下去,樱柠只能心一横,张口背了首三岁小孩都会的:“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
堪堪背了两句,就看见萧柏之抬手拍上了额头,眼睛紧紧闭上,面上清清楚楚地写了四个字:不忍直视。
樱柠心知不妙,赶紧住了嘴。果然,堂上一片哄笑声,齐先生已经发了火,“这就叫有才气?不学无术就罢了,还欺世盗名、剽夺窃誉!这《春晓》是柏之五岁时所做,柏之因此诗而才名远播,京城谁人不知谁家不晓?你竟也敢说这首诗是你做的?如此品行不端之人,还敢妄想来做我的学生?!”
樱柠这才明白过来。敢情萧柏之这家伙才是欺世盗名、剽夺窃誉的那一个!他居然把孟浩然的《春晓》说成是他自己的,怪不得齐先生认为他才华横溢而对他青睐有加呢!
原来萧柏之早在五岁那年,就已经凭借他记忆中不多的几首耳熟能详的古诗词,换得了一个“神童”的称号,誉满京城。齐先生对这个学生大为得意,还把萧柏之所“作”的诗词全都收集起来,集结出册。故而此时听到樱柠拿他得意门生的作品来蒙混过关时,不由大怒。
萧柏之连忙站了出来,“齐先生,您消消气。樱柠她也是很喜欢学生的诗作,把学生的诗集都背得滚瓜烂熟的。她方才是太紧张了,以为先生您只是让她背诗,并不是有心欺骗先生的。樱柠确实是会作诗的,请先生再给她一次机会。”
樱柠正暗自腹诽着,却见萧柏之回过头来对着她说道:“樱柠,你再作一首诗给齐先生听听。这回可要作好了,别再出差错了。”一边说着,一边偷偷地对她挤眉弄眼。
樱柠登时苦了脸。她怎么知道萧柏之到底剽窃了哪些诗词,这再来一首会不会又踩了地雷?她吭吭唧唧,挖空心思地搜索记忆里残存的几首古诗,只希望找一首不要那么常见的,不要再跟萧柏之撞车。
好在樱柠前世的母亲信奉腹有诗书气自华,一直强逼她背古诗,这么些年过去,樱柠好歹还记得一点。于是,她清清嗓子,一边拿眼瞟着萧柏之察看他脸上的表情,一边慢慢地挑了首不那么众所周知的出来,“高阁客竟去,小园花乱飞。”
背了两句,见萧柏之脸上没有异色,樱柠这才放下心来,顺顺溜溜地把余下的几句也一口气背了出来:“参差连曲陌,迢递送斜晖。肠断未忍扫,眼穿仍欲归。芳心向春尽,所得是沾衣。”
一首背完,只见齐先生已缓了脸色,捋着胡子颔首说道:“嗯,这首诗吟咏春尽落花,作得倒是不错。”
樱柠暗自在心里嘀咕,这可是李商隐的大作,当然很不错了。可没等她发完牢骚,就听见齐先生话锋一转,道:“但是,小小年纪就这么伤春悲秋的,颓萎消沉,可见这性子也是……”他捋着胡子摇了摇头。
萧柏之道:“先生评点得极是。樱柠有才,但须有人教导,因而学生才想让她来此旁听,以得先生教诲。先生教书育人,有爱才之心,樱柠若能得您指引,即便不能成才,也断不会将才气用错地方。先生一生桃李满天下,想必也不忍心看到这样的一棵好苗子只因无人扶持就长成棵歪脖子树吧?”
齐先生捋着胡子沉吟半晌,最终说道:“老夫从不少收女学生的,但看在柏之的面子上,老夫破一回例,让你在此旁听。只是,你可得谨遵规矩,不得扰乱秩序,影响他人。如若不然,老夫定将你赶出门去。”
“谢齐先生。樱柠谨遵教诲。”樱柠屈膝行了一礼,恭恭敬敬地应了个诺。
就这样,樱柠开始随萧柏之一道在书院旁听上学。
樱柠原以为,萧柏之这么费心费力地在书院给她谋得一席之位是真心为了她好,可没多久,她就洞察了萧柏之的真实意图。有她在书院旁听,萧柏之的日子过得不要太轻松。
以往下了课,他和孙琥还要老老实实地做功课。现在可好,该抄的该写的,全都一股脑丢给樱柠,还大言不惭地说道:“这是对你的考核。你不写作业,我怎么知道你学得好不好?齐先生又不考你,只有我来考你了。”
遇上课堂上背书默写的,有了樱柠在旁边递纸条小声提示什么的,萧柏之与孙琥简直如鱼得水,再不用像以前那样背书背到半夜三更了。
樱柠无语问天,萧柏之让她去书院旁听,到底是为了她好还是为了他们自己啊?
报复的机会很快来了。
自从樱柠在学堂上当众作诗一首后,其名声大盛,很快的传遍了整个萧府。
萧将军长年戍卫边疆,其时刚好回京叙职,听闻了府内出了个“才女”一事,颇感兴趣,便寻人将樱柠喊了去。
“听说你会作诗?”他盯着堂前站着的女童,满面狐疑地问道。在他看来,这女孩不过四尺来高,虽说粉雕玉琢的长得甚是喜人,可也与一般的女孩无异,真的就那么才情过人七步成诗?
“奴婢不敢,只是随口胡诌了几句,难得齐先生不嫌弃,称之为‘诗’。”樱柠颔首低眉,毕恭毕敬回道。
“咳咳咳。”萧柏之在旁边咳了几声,出声道:“父亲……”
他害怕父亲一深究起来,樱柠胆怯会露馅,因而想出声替她解围。却没料到,堪堪喊出“父亲”二字,就被萧将军毫不犹豫地打断了:“闭嘴。我没让你开口。”
萧家向来规矩森严,尊卑有序,萧柏之被他父亲一打断,只好噤声不言,时不时地把担忧的眼光投向樱柠。
萧将军说完了那句便没再理会他,只注视着樱柠沉吟说道:“你既如此有才,不妨也作一首诗来给我瞧瞧。”
樱柠心中一喜,等的就是你这一句!可面上却不表露出来,只说道:“奴婢不才,所作诗句鄙陋粗俗,还望将军莫要嫌弃……”
几句客套话还没说完,萧将军已不耐地挥了挥手,用眼神示意她“别那么多废话,直接切入主题。”
于是,樱柠清了清嗓子吟道:“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诗是好诗,可真的是你作的吗?”萧将军听完,原本舒展的眉头皱了起来,眼睛里清清楚楚地写了“怀疑”二字。此诗明面上写的是春游之事,可底蕴里却隐隐透出男女情思。据闻樱柠年仅六岁,这样的年纪难道就开始怀春了?
却见樱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说道:“将军英明!此诗确实不是樱柠所作,是大公子日前去城郊踏青时所得。樱柠剽窃大公子诗作,实在是罪该万死。”
萧柏之在一旁听得莫名其妙,却没等他想明白个中曲折,就见他爹萧将军的脸色沉了下来,两道有如利刃一般锋利的眼光冷冷地横了过来。萧柏之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我说你这小子这几年怎么不作诗了,原来是把心思花在了这方面上!”萧将军睨着萧柏之,冷哼道,“这人面桃花相映红里的人面,不知是哪家姑娘呀?”
萧柏之正欲开口辩解,却冷不防樱柠在堂下嘴快说道:“回将军,是城郊一家农户的女儿,大公子当时口渴,上门去讨水喝来的。”
萧柏之忍无可忍,一声暴喝:“樱柠,你少胡说八道……”
话没说完,却被萧将军喝断:“闭嘴!我的话还没问完。”
萧柏之心有不甘,却只能再次闭口缄言,满面忿然。
“我问你,那日在清茂书院,你当着齐先生的面所作的诗,也是剽窃大公子的吗?”萧将军望着樱柠,沉沉问道。
樱柠跪在堂下,细声细气地“嗯”了一声。
“你为何要这么做?”
樱柠偷偷抬头,飞快地瞟了萧柏之一眼,道:“是大公子让奴婢这么做的。因为只有这样,齐先生才肯让奴婢旁听。”
“那你为何要去书院旁听?真有那么好学?”
“回将军,其实这并非奴婢本意。是大公子想让奴婢去旁听,如此齐先生留给大公子的功课,奴婢就可以代劳了。”
不出所料,萧将军的脸瞬间青了。
一个时辰后,云起轩里热闹非凡。萧柏之揉着红肿的臀部,在樱柠后面紧追不舍喊打喊杀,把个云起轩搞得鸡飞狗跳六畜不安的。
☆、第三章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一转眼,六年过去了。
苏樱柠在这六年里,跟着萧柏之和孙琥,斗鸡走狗,打架赌博,把这个时代纨绔子弟消遣度日的无聊游戏玩得是样样精通。除此之外,樱柠和萧柏之还经常合作,“创造”出一些让孙琥大为惊讶的东西,比如——中国式的古典汉堡包。
那一次,萧柏之和苏樱柠两个,以火烧厨房为代价,捣鼓出几个类似于肉夹馍的东西。
在孙琥看来,那东西不过是一个馒头被切成两半,中间夹了几片黄瓜,一片青菜叶,还有一片黑乎乎的据说是牛肉的东西,周边还有一些黄黄白白看上去很可疑的酱汁。
可就是这样一个形状怪异味道古怪的东西,却让萧柏之和樱柠食指大动,朵颐大嚼,仿佛是天下难得的珍馐美馔。
孙琥不知道的是,其实萧柏之和樱柠吃的不是汉堡包,而是乡愁。在那个清风徐缓阳光明媚的午后,两个同病相怜的人,坐在树荫笼罩的台阶上,一口口地把对家的思念、对另一个世界的眷念给细细嚼烂,再一丝丝吞咽入肚。
樱柠刚开始吃的时候,嘴边还挂着笑。可笑着笑着,眼眶却渐渐地发了红,泪珠一颗颗地掉了下来。
萧柏之渐渐的也沉默了,垂着头,盯着手里的“汉堡包”望了许久许久。
午后的庭院空寂无人。孙琥早已不知跑去哪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软风拂过林间,树梢哗哗地作响。
良久,萧柏之伸手拍了拍樱柠的肩膀,瓮声瓮气说道:“别伤心了,你还有我。”
这一句话,让樱柠和萧柏之之间第一次有了一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或许对萧柏之来说,这句话就像一个承诺,将他与樱柠捆绑了在一块;可对樱柠来说,这不过只是一时的感动,就像雁过云飘,不会在天空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日子还是如以前一样,像欢畅的河流一样飞溅着浪花往前奔腾。
樱柠觉得这六年时光仿佛一阵风一掠而过,什么都没有改变;可她却不知道,在萧柏之的眼里,这两千多个日日夜夜,宛若一把无形的刻刀,已经悄悄地在他心里雕刻下痕迹。
这一年,萧柏之十七岁。他开始明白一件事,所谓的情窦,不过是荷尔蒙在作怪。要不然,怎么解释他如今见到樱柠,总有一些心悸的感觉?他明明不是第一天认识樱柠的,这六年来朝夕相处,两人已熟得好像左手和右手,按理说不该有这种感觉。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有时候在某一个瞬间,对着身旁那张熟悉的脸庞,突然间心跳就乱了节奏,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毫无章法地上蹿下跳。
他对自己解释道,这一切不过是青春期的荷尔蒙在作祟。他比樱柠大了五岁,比她先进入了青春期,所以才会先有了心动的感觉。他安慰自己道,等那小妮子再长大两岁,荷尔蒙也开始分泌,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他只能这么想,也只能这么劝自己,如果不这样,他不知道要如何去面对樱柠。那小丫头,如今看自己的眼神,就像冰山上的雪融化而成的溪水一样,干净、纯粹,透明得不含一丝杂质。一想到这样的眼神,一股挫败感从萧柏之心底油然而生。
可萧柏之思前想后的,却算漏了一件事。那就是,苏樱柠跟他一样,身躯固然稚嫩,可里面其实暗藏了一个二十多岁的灵魂。
诚然苏樱柠未注意到萧柏之异样的眼光,可这其实与荷尔蒙并没有一毛钱的关系。她早在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时,就已经将萧柏之排除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