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时辰已不早,樱柠便要辞去。临走时却又叫萧柏之给拉住了手。
萧柏之望住她,眼里尽是担忧,“樱柠,你若是上台献舞……”他迟疑着说道,“我是告诉过你不要太卖力,可你也要记得,千千万万不能出错!君王御前,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你若是有一个差池,小则挨骂受罚,大则杖刑,甚至可能没命。切记不要弄巧成拙。这中间的分寸,你自己要掌握好了。”
樱柠心里感激他的提醒,面上却仍笑嘻嘻说道:“知道了知道了,你几时变得这么啰嗦,都快赶得上我娘了。”
寒风凄凄。几只鸦雀从枝头掠起,振翅冲天。
樱柠早已离去。萧柏之犹自扶着亭柱伫立原地,一瞬不瞬地望着那个迤渐远去的身影,满目痴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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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柠停了药后,身子很快就康复了。恰逢二月十五花朝节,宫中有宴请,郭总管便排了她那天登台表演。
因是花朝节,按习俗要赏红挑菜,便将舞台子搭在了御花园中。
那天天气颇佳,春和景明,碧空如洗。满庭百花争奇斗艳,暗香萦纡不绝于缕。
樱柠一袭雪白纱衣,上绣五彩花卉,面上蒙一凤蝶戏花的轻薄蝉纱,倒也浑然一体,令人不致生出突兀之感。
只有七王爷,在樱柠上场的时候,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蹙。
一曲既罢,樱柠跪地致礼。她这一曲,跳得中规中矩;虽然动作到位无错可挑,但行舞之间却透出一种循规蹈矩的呆板与凝滞,毫无灵气可言,更无出彩之处。
皇上看得兴致索然,挥挥手打发她下去。
樱柠叩首谢恩,正欲退下,却听得席上七王爷出声喊道:“且慢!”
樱柠的心砰砰急跳了起来。就听得七王爷一字一顿慢慢问道:“你献个舞,为何还要蒙着面纱?岂不知御前藏头遮面,乃失礼之举?”
樱柠今日的舞衣与面纱,风格相似,搭配在一块并不违逆。皇上本没留意,叫七王爷这么一说,倒勾起了好奇之心,当下也对着樱柠说道:“把你的面纱摘下来。”
樱柠跽跪于地,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方才不徐不疾说道:“皇上有命,奴婢本该遵旨,但奴婢近日大病初愈,恐有病气残留,过给在座的各位贵人,这才不得不蒙纱罩面。奴婢此举,虽有违礼仪,却也事出无奈。望皇上开恩,恕奴婢御前失仪之罪。”
皇上闻言,面色虽然如常,只是语声里已然染上一丝不悦,“丽莺苑的郭总管就是这么体恤下属的吗?难道丽莺苑里的乐姬都死绝了,要叫一个染恙之人带病登台?”
郭总管本在舞台之后监管全局,听得皇上如此说道,吓得赶紧滚了出来,跪在御前磕头求饶。
皇上神色冷淡,不理不睬。倒是皇后莺声燕语,说了几句佳节盛宴,不值得为此等小事扫兴之类的话,这才将此事揭了过去。
樱柠躬身而退。临出场时,忽然觉得背后阴森森一股寒意直蹿上来。回头一望,便对上七王爷目光森冷,如锥如刺,恶狠狠地向她扎来。
☆、第三十五章
清风徐缓。樱柠裹紧了身上的披风,疾步快行。
堪堪走到滴翠亭下面的假山那里时,突然从一棵树后伸出一只手来,拽了她便往树后猛拉。樱柠一个猝不及防,脚下一打滑,便让那人扯进了灌木丛后。
她放声大喊,可声音还未出口,一张樱桃小口却旋即被人用手紧紧捂住。紧接着,萧柏之笑意盈盈的眼眸映入她的眼帘。
“嘘!是我!”萧柏之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上,悄声说道,一脸掩不住的欣喜。
樱柠推开他,嗔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七王爷的人……”
萧柏之笑道:“放心,他动作没那么快。宴会还没散,他此刻还得在那边呆着呢。”
樱柠放下心来,却又倏忽想起什么,讶然问道:“你这个时候怎么会在这里?你今天不是值夜班的么?”
萧柏之道:“我放心不下你,就跟孙琥调班了。”
“那你刚才一直在旁边偷看?”
萧柏之点头,“刚才那一幕,我在一旁全看到了。樱柠,你可真行!那几句话,够郭总管喝一壶的。你猜怎么着?我那时就想起以前我让你帮我写作业,你去我爹面前告我一状那事。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没变啊,逮着机会就打击报复……”萧柏之滔滔不绝,说得一脸的眉飞色舞。
樱柠不耐烦听他回忆往昔,开口打断了他:“我跟你说,你以后少在旁边看我跳舞。七王爷本就对你心存芥蒂,再让他看到你我在一起,恐怕他要对你不利。”
萧柏之满不在乎地扬了扬脸,“我才不怕。有我老爹在,他不敢对我怎样。”
樱柠却蹙了蹙眉头,“就算他不敢对你动手,可被他知道你暗中在帮我,以后一有什么事,他第一个就要怀疑到你头上。这岂不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虽然明知樱柠言之有理,萧柏之仍不情不愿地嘟囔了一句:“我这不是担心你吗?”
看到刚才还一脸兴冲冲的萧柏之,转眼间就变成了霜打的茄子,樱柠也颇有些于心不忍,于是放软了语气哄道:“好啦,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不过,你还是快走吧。我不能在此久待。郭总管在皇上那里受了气,回去肯定要找我算账。我再耽搁下去,只怕她要起疑了。”
萧柏之虽然不舍,却也只能点头,仍不忘叮嘱道:“你自己小心点!有什么事,就让季嬷嬷转告我一声。”
樱柠颔首应道:“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说完,转身匆匆离去。
回到丽莺苑,樱柠左等右等,却没等到郭总管的传召。这一回,她却是失算了。
至于郭总管为什么没来找樱柠,并不是她宽宏大量不与樱柠计较,而是另有原因——甫一散宴,她便被七王爷派人给叫走了。
此时此刻,她正置身于七王府的大殿上,与何先生面面相觑,时不时地偷窥一眼上方的七王爷。
七王爷独坐上首喝闷酒,面色黑沉,有如山雨欲来。他一气连灌了几杯酒,才开口沉沉说道:“何先生,方才郭总管已将今早的事说了一遍,不知你有何感想?”
“这个……”何先生正沉吟着,却又听得七王爷讥笑道:“何先生以前不是说,无能者不足以成事,故不能用也。可如今这个有能的,不也一样成不了事?本王倒想知道,何先生对这一点又有何高论?”
何先生踌躇着说道:“王爷,卑职觉得,苏姑娘如此不受控制,是不是上次的断指被她看出了什么端倪?”
话音刚落,郭总管立刻叫了起来:“不可能!上次我可是一点口风都没露!而且她那时也被吓得脸色发白,绝不像是做假的!”
何先生没有理会她,径直望着七王爷说道:“王爷,那日卑职所询问的那个丫鬟,也不过就是借传递物什时与曼娘稍有接触,对其并不熟悉。若是曼娘手上有个痣点或疤痕之类的标志,她粗心大意未有所察,也是可能的。所以,若是苏姑娘因此而看出点什么门道来,卑职也并不觉得奇怪。”
七王爷抚着下颌,默默凝思片刻方道:“若是如此,她应该已能猜测得出她母亲已不在我们手上。本来就难以驯服,再失去制约她的筹码,以后恐怕更难掌控。”他顿了一顿,目光骤然转寒,“纵是马力再好的千里驹,不能为我所用,也只形同废物。徒留无益,不如郭总管你想个法子把她处理掉。”
郭总管颔首,正欲开口应承,就听见何先生阻道:“王爷且缓一缓,此事还有待商榷。”
七王爷看着他,冷冷问道:“怎么,何先生倒起了怜香惜玉之心?”
何先生拱手一揖道:“非也。王爷,左右我们为苏姑娘已费了那么多事,且一时之间也寻不到合适的替代之人,依卑职拙见,不如再给苏姑娘一次机会。若其仍不知悔改肆意妄为,我们再将其了断不迟。而且,在给苏姑娘机会的这段时间里,我们可以另寻舞姬。等有了适宜之人,再将其取代。如今暂先骑驴找马,方是稳妥之道。”
七王爷凝思半晌,才缓缓说道:“何先生所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可我们现今手头上已经没了筹码,这机会又该如何给呢?”
何先生望着七王爷,微微一笑,一副胸有丘壑的模样,“王爷,卑职有一主意,或许可行。”
七王爷没有应声,只静静地看着他以候下文。
于是,明光烁亮的大殿上,只有何先生不徐不疾的语声悠悠回响。讲述完毕,他拱手一礼,又补充了一句,“卑职这个主意,不过是个权宜之计;即使行之有效,却也不可多用,一次两次足矣。多了恐适得其反。为长久计,还是得尽快寻回苏氏妇人,才能牵制得住苏姑娘。”
“何先生所言甚是有理。”七王爷颔首说道,“这样子,你明日去找几个画师来,将苏氏他们二人的相貌描绘出来,再叫人拿了在城中搜寻。加大力度,务必要将此二人抓获。”
何先生点头,以示明了。
七王爷又掉头对郭总管道:“你就照何先生方才的话去做。另外,下个月初,皇叔端王爷要回京面圣,到时必有宫宴,你安排一下,仔细盯着那妮子,切莫让她再耍花招。”
郭总管诺诺应下。
窗外,一轮明月冉冉升起,慢慢地爬上了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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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五花朝节后,郭总管那边一直安之若素,并未来找樱柠麻烦。樱柠虽然奇怪,却也庆幸逃过了一关。
萧柏之来过几次,但于入七王府救人一事却进展甚微。他与樱柠两个,想来想去都觉得下药是最好的方法。可若是带一筐混了迷药的肉包子进去,怕是前面的狗还没分完,后面的狗就叫起来了。思前想后,都一致认为,只能从狗粮入手。
萧柏之没敢直接买通七王府里负责喂养狼犬的下人——这若是碰上个忠心耿耿的,岂不自寻死路?他打听到给七王府供应狗粮的是城郊庆丰农庄的曹老头,便想方设法地伪装成一酒庄庄主,与其搭上了关系。
但如今刚搭上线,贸贸然提出要求,只怕曹老头不但要拒绝,还要起疑,故而只能按捺住焦急的心情,徐徐图之。
转眼过了半月,又到暮春。三月草长,杂花生树;新燕啄泥,群莺乱飞。
这一日,樱柠练舞方罢,热出满头大汗。疾步走回自己屋子,捧起桌上的茶壶,就着壶嘴便一气猛灌。
一口气灌下大半壶茶水,口中燥渴才稍稍缓解。放下茶壶,樱柠用手背抹了抹唇边残留的水滴,正待回身去关门——刚才急着喝水解渴,连门也来不及关——却听见身后咿呀一声响,门已被人关上。
樱柠一惊,猝然转身,便见郭总管一身艳衣,懒洋洋地倚在门边上,不知已来了多久。
“辛姑娘,刚才茶水的味道可还好?”郭总管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樱柠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便用舌头去细品口中残存的味道,可还未分辨出什么异样来,又听得郭总管嗤嗤笑道:“怎么,辛姑娘喝得太快了,品不出这茶水味道与平日有什么不同吗?”
樱柠此时才尝出这茶水好似带了一丝甜味。她霍然一惊,惶声问道:“你在茶水里放了什么?!”
“砒/霜。”郭总管两片红唇一张一合,轻轻地吐出这两个字来。
樱柠蓦地面色雪白。全身的血液似已凝固,浑身冰凉。
郭总管细细瞅着樱柠脸色,遽然掩嘴大笑,“哈哈哈……你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如此沉不住气,还想着跟七王爷作对?”猖狂的笑声里不无轻蔑。
樱柠按捺住兀自砰砰乱跳的一颗心,沉声问道:“你在我水里到底放了什么?”
“没什么。给姑娘调调味而已。”郭总管收住笑,柳腰轻摆,款款走上前来,“不过几粒糖霜,看把姑娘吓的!”她斜斜挑着蛾眉,傲然睨视着樱柠,一只手却从怀中掏出一个纸包,撕开一角,把里面细白的糖粉纷纷扬扬撒了一桌,仿佛下雪一般。
糖粉初时如注,渐渐稀薄如烟,终至空无。郭总管玉手轻轻一扬,弃了空无一物的纸包,道:“辛姑娘,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你若是再恣意妄为,下一回这水里放的可就不是糖了。”
樱柠勉强笑道:“郭大人此话差矣。辛湄对七王爷也好,对郭总管也好,一向是言听计从,焉有违旨抗命之举?”
郭总管冷笑,“言听计从?那上回花朝节的事,又该如何解释?”
果然到最后,还是要绕回到这一件事情上来。樱柠道:“上回轻纱蒙面,确实是辛湄有欠考虑。其时辛湄初初康愈,尚有几声咳嗽,怕御前有个万一,冲撞了陛下或其他贵人便不好了,这才蒙上面纱登台。却不知反而引起皇上误会,牵连了郭大人。此事是辛湄思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