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赫赫天子脚下,岂容流民为寇作乱!”七王爷愤然甩袖,“何先生,你明日便以本王的名义,给京兆尹修书一封,言明此事,命他速速清理城中乱民。若是查出那几个胆大妄为的贼人,杀无赦!”
何先生颔首应下。
七王爷骂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喝了半盏茶,这才想起另一桩事情来,问道:“那苏氏那边的事情呢?”
“那姓高的杀了两个守卫,夺了佩刀趁夜逃了。王爷放心,他们二人,身无分文,且又无随身文书,绝对出不了京城。卑职已命人在城内全面搜捕,他们跑不掉的。”
七王爷放下茶盅,应道:“如此便好。此事你抓紧点办,另外别走漏风声,叫那丫头知道了。那丫头那边,叫郭总管早作安排。”
何先生道:“卑职明白。郭总管日前来报说,那丫头病情已有起色,等她痊愈了就排她上舞。”
七王爷冷哼一声,“这丫头这一次的病,来得也未免有些蹊跷吧。”
何先生微微一笑,讨好地说道:“王爷不必多虑。这丫头就好比那孙猴子,纵有七十二变,也翻不出王爷您的手掌心。”
七王爷阴沉了一晚上的脸上终于绽开了一丝笑意,“看你这话说的!本王不过凡人肉胎,怎能与如来佛祖相比?”
四壁的灯烛爆了几个烛花,发出噼噼啵啵的轻响。夜已深,天未明。除了这一座灯火通明的大殿,整个园子都陷入了一片茫茫黑暗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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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上元节的时候,樱柠的病已基本痊愈。郭总管来了几次,话说得倒是客气,让她安心养病,等病好了再排舞上演,但望着她的眼神,却宛如屠夫打量待宰的羔羊,眉目间透露出来的,尽是掂量肥瘦轻重的算计,叫樱柠看在眼里,惊在心里。
郭总管走后,樱柠毫不犹豫地把萧柏之上次给她的那个药包拿了出来,调了一勺药粉混在茶水里喝了下去。
于是,次日郭总管便接到了樱柠病情反复的消息。她昨日才去看过樱柠,自是不信,只疑樱柠称病耍诈,当即便带了太医前去探病。
太医把脉良久,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后只含糊推断道,应是误食不洁之物,以致肠胃失调。留了个泄热去邪、养阴润燥的方子,又嘱咐了两句节制饮食,宜清淡少油腻之类的话,便拎着药箱子施施然离去。
郭总管将信将疑,面上却还笑着打了两句官腔,方才带着满腹的疑窦独然离开。
樱柠小计得逞,心中暗乐,开始了缠绵病榻的日子。
期间萧柏之来过一次,告知了樱柠那夜偷袭七王府的情况。虽说未能得手,但万幸的是,总算全身而退,且也没留下痕迹叫七王爷有迹可查。
然而,王府里的狼犬却叫萧柏之很是忌惮。那晚他一个同僚差点叫狼犬咬掉半条腿,所幸回缩及时,才叫那恶犬只咬掉了绑在腿上的护腿。但那闪着森森白光的尖利犬牙,却令他们几个心有余悸。
除此之外,萧柏之更有一个忧患不敢出口——狂犬病。这个世界,当然是没有疫苗的。虽说七王爷豢养的狼犬理应是没有患病的,但萧柏之隐约记得,这病是有个潜伏期的,万一有个意外,谁又担当得起?他那些兄弟为他慷慨仗义,他又岂能置他们的人身安全于不顾?
如果只是几只狼犬,萧柏之他们也能对付。但这么一大批,再加上还有府里的侍卫……一时之间,萧柏之只觉困难重重。
面对如此境况,樱柠虽然失望,却也无法,只能听从萧柏之劝告,暂缓计划,再谋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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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风解冻,蜇虫始振。
樱柠这一病又断断续续拖了有半月之久。郭总管按捺不住,日日带着太医过来,亲眼盯着樱柠将一碗碗的汤药灌下去,然而樱柠的病却总是反复拖宕,连太医也百思不得其解。
面对这一状况,七王爷终是忍不住发怒。
于是,在一个云淡风轻的午后,樱柠收到了来自七王爷的“问候”。
那是一方小小的锦盒,不过三寸见方,暗红的底子上用金线绣出宝相花纹,托在郭总管白皙的手掌上,端的是精巧雅致。
郭总管笑得神秘莫测,“七王爷听闻辛姑娘病了,很是挂怀,特地让我带了份礼以示慰问。”
彼时樱柠正靠在床屏上,闻言只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有劳王爷费心。”正待伸手接过锦盒,郭总管却倏忽把手往后一缩,道:“姑娘尚在病中,就不必起身了。我打开给姑娘过目即可。”说着,葱指轻轻一拨,将锦盒盖子打开。
樱柠凝目一望,脸色登时大变,刹那间褪尽血色。只见那浅金色的底座上,赫然放着一只血淋淋的拇指!那拇指齐根截断,指甲平秃,指腹处有厚茧,显然是出自长年劳作的妇人之手。
大骇之下,樱柠惊得连声音也抑不住地打颤,“你们……你们把我娘怎么样了?”
郭总管一直在暗中观形察色,此刻方满意地一笑,啪的一下干脆利索地把锦盒合上,道:“姑娘放心,令堂安好无虞,不过缺了一指而已。左右她如今也不须靠浣衣过活,有七王爷好吃好喝地供着,少了一指也没什么打紧的。”
樱柠朝前伸出手去,哑声道:“你把锦盒给我,我再看一眼。”
郭总管却反而将锦盒收得更是严密,“此物凶煞,姑娘多看无益。王爷嘱咐了,让姑娘安心养病,早日康复献舞,方是正经。”
樱柠面色苍白如纸,只紧抿着嘴唇默不作声。
郭总管瞟了她一眼,凉凉说道:“姑娘是个聪明人,可姑娘也得知道,这世上聪明的并不止姑娘一人。这种小伎俩,王爷不点破,是给姑娘留了面子。可见王爷对姑娘还是用心良苦。也请姑娘以后莫再耍这种花招。失了王爷信任,下次给姑娘看的就不只是一根小小的手指了。”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樱柠兀自在屋子里怔怔发呆,没有注意到一墙之外的郭总管,揪紧了手中的锦盒,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七王爷的这一手,可真所谓剑走偏锋棋行险招。
曼娘自半月前已随高航逃离王府,这锦盒中的断指,自然也不是她的。何先生细细询问过日常给曼娘递食送物的丫鬟,得知曼娘手上并无特殊印记,是以心生一计,从府内挑了一位浣衣粗仆,切了她的拇指以冒充曼娘之物,凭此来威吓樱柠。
樱柠对曼娘逃跑之事一无所知,惊骇之下也不及细察,结果懵懂上当。
而对于樱柠装病一说,七王爷也仅是揣测,并不确信,毕竟连太医也不能肯定。但不管有枣没枣,先打一竿再说。结果这一竿打下去,樱柠做贼心虚,一下子便被唬住了。
郭总管走后,樱柠惶惶不可终日。思忖良久,还是悄悄地去寻了季嬷嬷,让她递消息给萧柏之,请他过来一趟。
☆、第三十四章
还是上次的那个滴翠亭。虽已过立春,余寒犹厉,飒飒冷风中,草未青枝犹败,疏疏萧瑟。
萧柏之到的时候,樱柠已在亭内候了有一小会。许是疴疾未愈,体虚怕冷,她裹紧了一身披风,正对着一树枯枝默默出神,连他到来的脚步声也不曾发觉。
萧柏之已有数日未见樱柠,此刻一见佳人,虽只是个背影,也叫他满心欢喜,遂蹑手蹑脚上前,猛一下从后背抱住了樱柠,想给她一个惊喜,“做什么找我?想我了?”
樱柠被吓了一跳,一拧头便对上了萧柏之喜笑颜开的脸。她还未开口,萧柏之却已换了一副诧异神色道:“怎么了这是?脸色这么难看!”
樱柠拉着萧柏之在美人靠上坐下,将下午郭总管来访之事细细说了一遍。
萧柏之越听脸色越是凝重,两道浓眉紧紧拧成一线,一声不吭。
静默良久。最后还是樱柠开口打破了沉默:“我打算明天就停药了。以后……就等郭总管安排吧。”
萧柏之猛然抬头,不满地瞪着樱柠。
樱柠陡然烦躁起来,忍不住冲着萧柏之吼道:“你用不着这么看着我!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我娘在他手上,我能怎么办?!”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吗?你总得给我点时间!”萧柏之也火了,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火药味。
樱柠横加指责,“我难道没给你时间么?这都一个多月了!你想出什么办法了?现在我娘断的只是一根拇指,再拖下去,说不定断的就是我娘的脑袋了!”
萧柏之无以应对。默了一默,他伸出手去,将樱柠揽进怀里,放缓了语气试图安慰她,“樱柠,你别急。七王爷不会杀你母亲的。你娘是他手上唯一的筹码,杀了她,他拿什么来要挟你?”
樱柠却一把推开了他,反诘一句,“说得轻巧!反正断指的又不是你娘!”
萧柏之被噎得一窒。默然半晌,方沉沉问道:“你真的要去献舞?”
“由郭总管安排。”樱柠答得简短。
萧柏之又是一阵沉默。他总算明白了,今日樱柠找他来,只是通知,而非商量。
滴翠亭内一片寂静,只听得到风声呜咽着在山间来回盘旋。
萧柏之终是妥协,开口说道:“若是郭总管安排你献舞,你千万记住,不须太过卖力,只求无失无过即可。若有十分力,藏五分,露五分。别叫皇上看上眼。”
樱柠此际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分,放软了声音道:“你不用太担心。你跟随皇上也有些日子了,他是不是好色之徒,你心里应该有数。我没听过他有沉迷女色这方面的传闻,想来总不至于见了一个女人就迷了心智。何况宫里美女如云,我也算不得什么……”
她话还未说完,就叫萧柏之一把紧紧搂进怀里,旋即听到萧柏之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不知道你这张脸长得有多祸国殃民吗?!”
樱柠窝在萧柏之怀里,叹道:“柏之,这只是你一家之言罢了。别人不一定跟你同样看法……”
“我不管!”萧柏之霸道地截断她的话头,蓦地捧起她的脸来,定定注视着她道,“你若是要上台献舞,不许你化妆!”
樱柠哑然失笑,哄小孩般的应道:“好,听你的。”
萧柏之看着手心里樱柠的脸,虽然素面朝天,却犹自欺霜晒雪、粉嫩可人,一时仍觉放心不下,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还得带上面纱!”
此话一出,他自己眼睛骤然一亮。这倒是个好办法!他与樱柠重逢那一次,樱柠不就是蒙面起舞的吗?他兴奋起来,“对!就这样,你到时带上面纱跳舞,这样既没有违抗七王爷的命令,又叫他挑不出错处来。”
樱柠也觉得此法甚是可行,当下满口应承。
两人又腻歪了几句。萧柏之抚着樱柠的脸庞,心疼说道:“停了药也好。你看你折腾这一个月,都瘦成什么样子了,下巴都可以扎人了。”
樱柠笑道:“这样岂不正好?多少人想要锥子脸还要不来呢。”
“我不在乎你是锥子脸还是大饼脸,只要你健健康康无病无灾的就好。为一张脸把自己整成个病秧子,得不偿失。”萧柏之不以为然。
樱柠嗤嗤轻笑道:“你不在乎我在乎。我又不是只给你一个人看的。”
萧柏之骤然瞪大了眼睛。
樱柠一见势头不好,不待他发威,赶紧另挑了一个话头转移他的注意力,“对了,你上回说的要去刑部寻女尸的事,办得如何了?”
一听这话,萧柏之面色一下子颓了下来。他垂着头,意气有些消沉,“这事原是我想得过于简单了。既要年纪相近身材相仿的,又要无人认领的女尸,不是那么好找。本来这般年纪的,大多藏于深闺足不出户,意外身亡的便少……还要无亲无故没人认领的……”他转头望了一眼樱柠,眉目间有些踌躇,“这事可遇不可求,得碰运气。”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如果运气不好,一直找不到合适的,那我岂不是一直出不去?”樱柠语气却有些焦虑。
萧柏之安慰道:“别担忧。这事并不是最紧要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要把你娘给救出来。只要你娘安全了,你随时都可以藏在我的马车里出宫。弄个女尸来顶替你,不过是给七王爷施一个罩眼法,让他不会追查此事。到时如果实在不行,那也没办法,你直接就玩失踪吧。宫里的倒是不会太麻烦,你不过一小小舞姬,没人会去理会你。只是七王爷,他若是穷追不放……”他拖长了语调,想了一瞬仍没想出什么好计策,干脆说道,“若是如此,到时看七王爷有什么招数,我们再想办法接招吧。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过不去的坎。”
樱柠虽仍忧心忡忡,但也没什么法子可想,只能点了点头。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时辰已不早,樱柠便要辞去。临走时却又叫萧柏之给拉住了手。
萧柏之望住她,眼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