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变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这一日,樱柠正在房内习琴,季嬷嬷循声而来,让她到丽莺苑后面的滴翠亭去一趟。季嬷嬷行色匆忙,只丢下这么一句话,也不待她应答便仓猝离开。
望着季嬷嬷略显鬼祟的背影,一路上遮头藏尾,似是怕人发觉,樱柠嘴角微微地撇出一个冷笑。看来就是她了。
随手披上一袭素锦斗篷,樱柠拧身出了门。
与此同时,矗立在假山之顶的滴翠亭里,萧柏之负手而立,凭栏远眺。平静的脸上无风无雨也无晴,一如头顶灰白的天空。
远远的,他望见樱柠蹑行而来,纤细的身影由小及大。寒风瑟瑟,吹得她身上的淡紫斗篷都鼓了起来,看上去仿如蝴蝶展翼一般。
樱柠拾阶而上,及至到了山顶,才发现亭里的人并不是七王爷,而是萧柏之。她蓦地顿住了脚步。
萧柏之听得足音骤消,方缓缓转过身来,唇角一抹若有若无的讥讽,“怎么不敢上前了?没胆量来见我?”
樱柠自知有愧,叹了口气提步入亭,“柏之,此事虽是我错,可我也是为了你好。你不要怪我。”
“为了我好?”萧柏之冷笑,“那我倒是要洗耳恭听一番,看你这般欺我瞒我到底是……”他顿了一顿,咬牙切齿地吐出后面几个字,“如何的为了我好?”
阴阳怪气的语调听得樱柠秀眉一蹙,“柏之,我是做错了事,可却没有对不起你,你犯不着这样……”
萧柏之却不耐烦听她扯这些没用的,冷冷截断了她,“他是谁?”言简意赅,单刀直入,把困扰他已久的问题直接摆了出来。
樱柠稍稍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幕后主使。“七王爷。”她低声答道。
萧柏之愕然不敢置信。这些日子,他揣测过无数可能,却怎么也没想到,樱柠惹上的,竟是这么一尊大佛!当朝的几个皇子,除了太子身居殊位,其余几个皇子,当属七皇子势强权重。诚然,这与他母家的鼎力扶持不无关系,可却也很大一部分得归功于七王爷本人的老谋深算、手段狠辣。此人绝非善类!樱柠如何就惹上他了?
当下,樱柠长话短说,从她的家世说起,将所有的一切原原本本却又简明扼要地告知于萧柏之。
萧柏之听得脸色铁青,禁不住怒吼道:“你这个蠢货!这些事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怎至于落到今日这种境地?!”
樱柠垂着头道:“祸是我闯的,后果我也会一力承当。你还是回去做你的富贵公子罢,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免得被我拖累。七王爷那边,你自己多加小心。”言毕,拧身便走。
萧柏之一个箭步猛冲过去,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樱柠。他有满肚子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情激荡之下,只能死死地把樱柠锢在怀中,在她耳边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樱柠被萧柏之束缚得透不过气来,低头去掰开他的手,“柏之,你松手。你要勒死我了……”萧柏之的手却宛如铁打铜铸,她使了半天劲,也没能掰开分厘。
“萧柏之!我这是为了你好!”她有些气急,略略提高了声音喊道。却听得萧柏之有些嘶哑的声音从她颈窝处传来,“樱柠,如果你是真的为了我好,就不要把我驱逐出你的生命。我爱你,樱柠!”
樱柠蓦地怔住,两只手从萧柏之的手上松开,软软地掉了下去。
萧柏之依旧把脸深埋在她的颈窝里,声音透衣而出,显得有些闷沉,“樱柠,我还是那句话,两个人一起想方法总比一个人孤军奋战好。七王爷权势太大,你斗不过他,让我帮帮你,可好?”
“你何必蹚这趟浑水?萧家虽权豪势要,却也未必斗得过七王爷。”樱柠劝道,有气无力的声音听上去有几许飘忽。
萧柏之放开了她,绕到她面前,说道:“我帮你,确实未必能斗得过七王爷,可我若是不帮你,你必定是死路一条。”
樱柠笑得甚是难看,“也不一定……”
萧柏之直视她的眼睛,正色问道:“你最近可有慧四娘的消息?”
樱柠诧异地挑了挑眉,奇怪萧柏之怎么突然转了话题。在她入太子府之前,慧四娘就已经回历州城去了。自那以后,她再没慧四娘的音讯。“没有。”她摇了摇头。
“那我告诉你,她死了。”萧柏之平静说道。
樱柠霍然抬头,惊愕得语不成句,“这……这……怎么可能?”
“之前我为了找你,去了一趟历州城。这才得知慧四娘在返乡途中,被一伙劫匪给杀了。”萧柏之定定看着樱柠,“自京城往历州的这一段路途,向来安稳顺畅,从未听说过有什么劫匪。这一群匪徒,出现得也很是突兀,只犯下这么一桩命案,便再无声迹……”
萧柏之还未说完,樱柠脸色已经发白,颤着声音叫道:“你是说,这不是意外,是七王爷……”
“我也只是怀疑。”萧柏之道,“但七王爷办事向来利索,这在朝中都是有口皆碑的。”
樱柠遽然想起七王爷那晚说的话,“她知道得太多了。”一下子面如土色。慧四娘只是知道了个皮毛,就落得如此下场,那自己……她不敢再想下去。
转念又忆起往日与慧四娘的点点滴滴,樱柠禁不住心如刀绞,一时泪如雨下。
萧柏之递过一条手帕给她,又接着刚才的思路继续说道:“眼下你是还有利用价值,所以还留得命在。等你把七王爷交代的任务给完成了……”他拖长了语调,“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你懂的。”
北风凄厉,吹落寒枝残雪。长发随风扬起,乱纷纷拂上脸面,樱柠却仿佛失了知觉,连眼泪也忘了擦,只怔怔木立,任由青丝在面上纠缠。
萧柏之抬手替她将乱发绾到耳后,柔声说道:“樱柠,别怕。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时隔多年,这一句话再一次的从萧柏之口中说出来,也再一次的令得樱柠泪湿罗衿。
☆、第三十一章
枯树寒鸦,山亭望远。
滴翠亭内,萧柏之与樱柠促膝而坐,喁喁私语。
对于七王爷到底要樱柠入宫何为,二人讨论良久,仍是毫无头绪。萧柏之能推测出个大概,无非也就是要樱柠接近某个目标,潜伏其侧,为七王爷或刺探消息,或栽赃陷害,甚至于谋人性命。
至于目标何人,一想到这,萧柏之眉峰蹙得越发紧了,在额上刻出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樱柠觑着他的脸色,问道:“你心里有底了?”
“这皇宫里还有什么人?不就是皇上和嫔妃们。去嫔妃身边做卧底,不需要费那么多心机……”
萧柏之话未说完,即被樱柠插嘴问道:“为何不必费心机?难道就没可能是送去皇后身边吗?把皇后扳倒了,太子不就没有靠山了?”
萧柏之解释道:“当今东宫并非皇后所出。太子的生母,先皇后已逝世多年。扳倒皇后,于太子并无碍。至于说为何不必花费心思,七王爷的母妃德妃娘娘,在宫里也算得上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点小事,她动动手指头足已,不必七王爷如此费尽周折。”
樱柠恍然。她对宫闱秘闻确实不如萧柏之了解得多。“那这么说来……”
“这么说来,七王爷的目标只能是……”萧柏之没再往下说,只定定瞅着樱柠,眉目间尽是忧虑。
“是皇上?”樱柠倒无顾虑,直接问了出来,“那是要让我去做皇上的婢女?”
“如果是这样就好了。”萧柏之屈指在她额角弹了一下,“你这个猪脑袋!做婢女为什么要让你以舞姬的身份入宫?还不如直接让你当宫婢好了!”
樱柠也皱起了眉头,“确实,直接让我做婢女不是更省事?为何要兜这么大一个弯?”
“因为他根本就没打算让你去做宫婢!”萧柏之道,“贴身伺候的内侍宫婢,皇上只会选他信得过的人,七王爷肯定是安插不进人手,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曲折的法子。”
“可是,”樱柠脸色颇有些困惑,“我区区一个舞姬,又如何能接近皇上?难道是要我在献舞时行刺?”
萧柏之摇头,“一般来说,舞台离王座都有一段距离,你又不谙武艺,这个法子不太可行。何况,”他瞟了一眼樱柠,忽的笑了,“皇上周围都有禁卫,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说笑!”樱柠嗔了他一眼,又转回正题,“杀了皇上,对七王爷也没什么好处啊。皇上死了还有太子,也轮不上他坐那把龙椅。”
“没错。所以七王爷想做的事不会是刺杀皇上。”
“那会是什么?”樱柠沉吟着说道,“非谋命,栽赃也没必要,剩下的便只是刺探消息了。这种时刻,若能窥得圣心,洞察天意,岂不就占尽先机了?”
“确实如此。”萧柏之颔首以示赞同,“所以,七王爷不会只让你做一个舞姬。他会想方设法把你送到皇上身边去,这样才能做他的耳目。他不是说了么,要等你到了那个位置,他才会告诉你他要你做什么。”
“那个位置?如果不是宫娥,那还有什么位置能够接近皇上?”
萧柏之却不应答,只担忧地望住樱柠,半晌才幽幽说了句:“你说呢?”
樱柠遽然一惊,猛地跳了起来,“这不可能!慧四娘明明跟我说过,皇上已有十多年不纳新人了!”
萧柏之叹息道:“我也但愿是我想多了。按道理来说,皇上到了这个年纪,理应不会再纳妃,可难保没有个例外。七王爷既能送你入宫,想必已有对应之策。”
“什么对策?”
“我不知道。”萧柏之道,“可我们想不出来的,未必七王爷也想不出来。他对皇上的了解,远比我们要多得多。或许他有奇招,能令皇上破例纳妃也说不定。”
樱柠脸色刷的一下惨白。她怎么没有早想到这一点?!当初若不是慧四娘言之凿凿说皇上不会再纳新人,她怎会点头应承娘亲入宫?作为一名舞姬,她还能指望着年满廿五离宫,可一旦被皇上纳入后宫,此生便永无出宫之时!
萧柏之长身而起,将她轻揽入怀,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别担心,现在事情还没到最糟的地步。只要你照我的话做,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
樱柠抬眸望住他,哑声问道:“怎么做?”
“你切记,千万不能在皇上面前露面。”萧柏之殷殷叮嘱,“七王爷要把你塞给皇上,必定要先让皇上注意到你。只要你避开皇上,七王爷便是有再多的花招也使不出来。”
“那如果是郭总管安排我献舞呢?”樱柠犹不放心。
“这个你大可放心。”萧柏之道,“我同季嬷嬷打听过了,丽莺苑的规矩是,新人入宫,半年内不会排舞。且在君王御前抛头露面,是件美差。多少乐姬你争我夺的,就只为抢一个出头的机会。只要你不去凑这个热闹,大抵是不会有这种机会的。”
他抬手抚上樱柠的脸庞,“所以,樱柠,以后没事少出来走动,尽量呆在丽莺苑里,保持低调。我回去再好好想想办法,怎么把你弄出宫去。”
“那还有我娘呢!我娘还在七王爷手中……”樱柠叫了起来。
“放心。你娘那边我也会想办法。一切有我呢,嗯?”萧柏之安慰道,声音平稳有力。
凛凛朔风中,他的眼神坚定而明亮,像煦煦暖阳般,刹那间驱赶了冬日严寒。樱柠蓦地觉得心安,仿佛迷航许久的船只终于看到了瞭望塔,不再迷茫,不再慌乱,不再彷徨失措。
她靠在萧柏之怀里,听着他节奏鲜明的心跳声,忽然记起了他娶亲当日的模样,坚毅沉着,一如他现在的面容。唯一的一点差别,便是当日萦绕在他眼底的那缕阴郁,如今已不见踪影。樱柠在心里模模糊糊地想道,萧柏之已不再是当年的那个大男孩了。四年的时光,也或许是沙场上鲜血的洗礼,把当初那个只知吃喝玩乐的浮夸少年磨砺成今日有担当可倚靠的血性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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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柏之到底错估了七王爷的手段。对他而言,规矩便是规矩,可对七王爷来说,只有当形势对其有利时,规矩才是规矩,否则,规矩便只是一纸空文。
故而,当郭总管轻描淡写地告知樱柠,让她于除夕夜皇家团圆家宴上献舞时,樱柠实打实地吃了一惊。
彼时不过是萧苏私会的次日。那日是个难得的晴天,透窗而入的阳光被窗格子切成小小的方块,投在地上,也投在上首喝茶的郭总管身上,一身锦绣华服被光影割得支离破碎,看上去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郭总管的声音清冷而分明,叫樱柠想起早春时河里未完全融化的碎冰,“这一次除夕盛筵,大内总管胡公公让我们教坊排三个舞蹈,两个群舞一个独舞。我听闻你那一支《惊鸿舞》跳得不错,打算就由你上独舞了。放在最后压轴。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