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王爷似笑非笑,挑着横眉斜睨樱柠,“你可考虑清楚了?”语气淡淡,却透出隐隐的威胁之意。
慧四娘遽然起身,扑通一下跪在殿堂当中,“七王爷,今日之事实是慧四娘不识礼数,多有打扰。四娘这便将人带走,不敢再叨扰王爷。”说着,一边行礼一边朝曼娘偷偷递了个眼色,要她也行礼告退。
曼娘却不接慧四娘的眼色,白着一张面孔,朝七王爷盈盈一礼,道:“民妇有一不情之请,请王爷勿要见怪。王爷要小女所做何事,可否稍稍透露少许?若能知晓一二,小女或可确定是否力所能及。只要能力所逮,小女定当竭诚以报。”
七王爷听了慧四娘的话,脸上本有些许不豫,此刻听了曼娘之言,又缓了脸色道:“你们尽可放心,本王要商姑娘所做之事,并非什么难事。只是此事虽易,却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得到的。商姑娘若只是宫里一低阶舞姬,本王自也不会交付她什么事。相应的地位,才有相应的权力,能做相应的事。等商姑娘到了那个位置,本王自然会谆谆以告。”
这番话说了等于没说。曼娘脸上阴晴变幻,一时难以抉择。
对娘亲这种自作主张的行径,樱柠却很有些不满。但现在在人家王府中也不好发作,只得忍着气对七王爷说道:“民女生性胆小,遇事多虑,恳请王爷宽宥几日,容民女回去仔细思量,再予答复。”
七王爷却一眼看穿了她的缓兵之计,冷笑着说道:“你以为这王府乃闾巷之地,由得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今日若不能给出一个答复,你们一个都休想离开!”其实,他底下还有话未说出口:若是给的答复不能令他满意,同样一个也别想离开!
樱柠一震,转头望向慧四娘和曼娘。三人目目相觑,皆是面色雪白。这一场横祸凭空飞来,实在叫人出乎意料。
心神纷乱之际,樱柠蓦然想起了高航。高航因带了佩剑,入府之际被阻在了门口耳房处,此刻应该还不知府内所发生的事情。若能想个法子通告于他,或许还有点转机。
她眼珠子转了一转,道:“七王爷,此事非同小可,民女又只是一弱质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实在拿不得主意。门房处有一男子,是与民女同来的长辈,能否请他入内一议,让民女听听他的建议?”
七王爷闻言,嘴角勾出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这个不难,请他进来就是。但是他能不能与你商议,本王就不敢担保了。”言毕,他朝何先生微微示意。
何先生会意,击掌唤来侍从,低声吩咐了几句。侍从领命而去。
七王爷的话有些奇怪,但此刻樱柠也没有心思多作考虑。她只想着能把高航叫进来便好,多个人手总多点力量。
但片刻之后,两个侍卫抬着捆成一颗粽子的高航进来,樱柠陡然明白了七王爷话里的含义。被扔在地上的高航双目紧阖,呼吸散乱,显见已陷入昏迷之中。
曼娘惊呼一声,扑过去抱住了高航,拍着他的脸颊一叠声喊道:“高航!高航!你怎么了?”
七王爷在上首轻描淡写地说道:“不用担心。他只是吃了点迷药,三五个时辰后便会醒来。”
樱柠手脚俱凉。原来自她们一进王府,一切都已在七王爷的算计当中!今日这一趟王府之行,简直是自投罗网!
☆、第十八章
灯火通明的大殿内一片寂寂,落针可闻。偶有灯油燃烧发出的噼啪声响,在一片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樱柠默然静立,暗自思忖。今儿这事,想要善终已是不能。可这七王爷手段卑劣,做事藏形匿影,要答应他也是万万不能。而今之计,只能假意应承,待脱身之后再想法解决。
主意打定,她抬起头来,轻启朱唇:“民女一介草民,能得王爷赏识,实是三生有幸。王爷但有任何吩咐,尽管开口,民女定当鞍前马后,效犬马驱驰之劳。”
七王爷哈哈大笑,“识时务者为俊杰。商姑娘果然是聪明人!”
何先生踏前一步,道:“商姑娘懂得应权通变,真乃通透之人。请姑娘放心,只要姑娘忠心为王爷办事,王爷定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王爷抬举!”樱柠屈膝一礼,道:“夜已渐深,民女一行叨扰已久,请容我等告退。”
何先生眉目弯弯,笑得颇有些狡黠,“夜路难行。王爷体恤入微,已为你们在府内备好客房。姑娘与令堂,不妨便在此歇下。”
樱柠内心咯噔一沉,难道七王爷竟要将他们扣押在府内?
慧四娘脸色极其难看,却仍勉力笑道:“王爷与四娘相识多年,难道仍信不过四娘为人?四娘可以担保,商容容既应承了王爷,就不会背信弃义。王爷何苦将我等扣留府中?容容日后还要进宫,四娘仍有许多事宜须得教导,宿在王府之中,诸多不便。还望王爷开恩,允准我等归家。”
七王爷呵呵一笑,“慧四娘所言不差。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商姑娘既不愿居于我王府,本王也不强求。”
樱柠一颗心堪堪放下肚来,却又听得七王爷忽而转了话锋说道:“但是,与尔等同来的这名男子,吃了迷药恐怕没那么快转醒,你们三个女子,要把他带走不是那么容易吧?”
樱柠答道:“多谢王爷费心。民女去门口叫一辆马车即可。”
何先生笑道:“此刻已是二更天,街上哪还有马车可给你叫?不如就让这位壮士在此处歇息一晚。”
樱柠与慧四娘对视一眼,皆沉吟不语。再看看曼娘,曼娘却微微摇了摇头。
何先生又道:“不瞒各位说,这府里的丫鬟粗手笨脚,怕是服侍不周。商夫人对这位壮士似乎颇为关切,何不留下来亲自照料,也好落个心安?”
樱柠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何先生此言差矣。家母与我同来,自然须与我同去。”
七王爷却不耐烦了,道:“商姑娘莫非嫌弃本王王府宇陋屋简,令堂夜宿于此受委屈了?”
“民女不敢。王爷此言,令人惶恐。”樱柠回道。
“那便好!”七王爷颔首道,“如此便无谓争议了。令堂留此,你与慧四娘同去。夜黑路远,本王不便留客。何先生,送客!”言毕,拂袖离座而去。
樱柠几人,守着横躺于地的高航,面面相觑,满目惶然。四壁火光熠熠,灼灼生辉,但映到那三人的脸上,却是死一般的惨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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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宵月色昏昧。云遮月,雾笼花。睡梦中的京城,仿佛被泼了墨一般,幽深而晦暗。
出了七王府的大门,叫夜风一吹,樱柠和慧四娘两人,才惊觉内里的衣裳,都叫冷汗给湿透了。
慧四娘紧抓住樱柠的手,一叠声地说:“樱柠,是慧姨对不住你,是慧姨的错……”
樱柠浑身发软,只抬腕轻轻拍了拍慧四娘的手,有气无力地说道:“慧姨不必自责。此事与你无关,是我娘求着你来的……”
两人相互搀扶着,在夜色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走至半途,樱柠似想起了什么,问道:“慧姨,你曾在宫中待过多年,素有经验,你可知七王爷到底是要我为他做什么事?”
慧四娘摇了摇头,道:“宫内门派众多,向来相互倾轧,明争暗斗。我原本还想提醒你,千万恪守本分,勿卷入门派之争里去,可如今……唉!我也不知七王爷要利用你做什么,但想来必无好事。你自己须得小心。”
樱柠轻轻颔首,“嗯,这个我晓得。”默了片刻,又问:“我娘在王府里,会不会有危险?”
“这个你倒不用担心。七王爷既要用你娘牵制于你,在你没有达到他的目的之前,应该不会对你娘怎样。况且,还有高航在那里。他会护着你娘的。”
樱柠想了想,似乎除了接受现实也是别无他法,只得叹了口气,再无多话。
长巷深深,暗夜沉沉。一点黯淡的星光从云缝里漏下来,将那两个并排的人影拖得又细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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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七王爷安排入宫的时候,樱柠和慧四娘去七王爷府里探过曼娘几次。
果真如慧四娘所说,七王爷并没有为难曼娘,吃穿用度之上,反而比原先他们自己过的日子还好一些。仅有一点,便是没有人身自由。她与高航两个,整日被拘禁在一个小院落里,不得踏出院门一步。
高航试过逃跑,但一入王府,他的佩剑即被抄没。手无兵器,门外又有重兵把守,他空手难敌众拳,只能望门兴叹。
落到如此境地,也是意想不到。四人碰面,除了唏嘘哀叹,也是无可奈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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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秋八月,鸿雁南飞。
满城丹桂飘香的时候,太子府新进了一批色艺双绝的歌伎舞姬。其中一位名曰商容容。
这批美姬是户部侍郎廖才茂廖大人进献上来的。廖才茂追随太子多年,金石不渝,太子对其很是信任。上个月,廖才茂进言说,今上与太子近来失和,在朝中难免遭人非议,于太子声誉有碍。太子不妨投其所好,主动示好,以此来缓和二人之间的关系。
太子闻言深觉在理,便问如何投其所好?
廖才茂又言,今上近年喜歌舞,何不献上几位姝颜乐姬,博其一笑?
太子略一思索,便纳了廖大人谏言,让其速速网罗一批能歌善舞的美人,以供他进献。
于是,樱柠便通过这般曲折而隐晦的方式入了太子府。
樱柠不知道,那位廖大人是不是与太子府里扫地的驼背老头罗老头一样,都是七王爷安插在太子身边的耳目,但是,有一点却是可以确定的,便是七王爷非得用这种七弯八折的方式送她入宫,这便表明了,他要她做的事不仅极其危险,而且见不得光。
正因为险且阴,所以行事方不能磊落。假借太子之手送她入宫,万一事情败露,舞姬是太子进献的,与七王爷半点干系也没有,七王爷尽可以任风雨满楼,而滴雨不沾衣。
如此一想,樱柠更觉郁悒。七王爷此人,阴险狡诈,绝非善类。自己就算为他做事,事成之后能否全身而退,也实在是可忧可虑。更何况,娘亲还在他手中……
金风荐爽,天高云渺,樱柠却觉不出这秋色的清爽。倚柱而立,只觉得心头仿佛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全无杲杲秋阳里的半点明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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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子府的日子,过得悠闲而宁静。每日除了弹弹琴练练舞,倒也无所事事。
这一天近黄昏的时候,天色突变,狂风大作。不过须臾,暴雨倾盆而下,天地间混沌一色。
樱柠无心练舞,索性出了练功房,沿着长长的游廊,慢慢地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她今日心绪不宁。因为知道萧柏之此刻也正在太子府内,与她只隔了大半个府邸。
萧柏之如今身为骁骑都尉,掌管皇宫禁卫。这个位置很是微妙,位不高,权却重,担负着圣上乃至整个皇宫的安危福祸。尤其是在政权更迭君王交替的动乱时刻,这个位置更显得举足轻重。因而,历来各位皇子,无论储君与否,都会为了各自的目的竭力拉拢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
当今皇上便是看中了萧家由来公忠体国,从不参与庙堂之上的党派之争,故而才让萧柏之领了这个职衔。
而太子为了自己的将来打算,也不得不降贵纡尊,用尽手段来笼络萧柏之。此番太子便是以向萧都尉讨教武艺为名,让萧柏之日日散衙之后上太子府来教他舞枪弄棒,以此拉近二人的关系。
平时这个时候,萧柏之本该已经离去。但今日突如其来的一场大雨,将其阻在了太子府中。
许是怕萧柏之感觉无聊,太子提议歌舞助兴。
于是,樱柠尚在曲廊内徐徐而行,便接得下人通传,道太子命其上殿献舞。
樱柠默立半晌,唇角慢慢地漾起一抹微笑。也罢,就让我为你舞一曲,也算是给我们年少时的情分画个句号。
☆、第十九章
窗外风雨交加,室内却一派的祥和安宁。
太子嘴角衔笑,频频劝酒;萧都尉正襟危坐,淡笑以对,虽然礼节周全无可挑剔,但温和中却隐隐透出一点敷衍应付的味道。
未多时,内侍进来禀报,道乐师舞姬准备就绪,正于殿外候命。
太子笑笑,抬手示意让他们上殿。
于是,诸位乐师从侧门鱼贯而入。少顷,丝竹乐起,鼓锣声动。
鼓点渐渐密集,乐调渐渐激昂。热烈奔放的乐曲中,一红衣舞女,蒙着面纱,踩着鼓点,从侧门出旋转着舞了出来。
萧柏之淡然看着,平静如湖的脸上不起一丝涟漪。
樱柠今天特地挑了一支波斯舞曲,以明媚欢快的曲调来纪念他们曾经的青葱岁月。一身艳丽舞衣,露出两截凝霜般的藕臂,手腕处分别戴了十来个亮闪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