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将刻骨铭心的爱,与势均力敌的敌人集于一身的感觉,天下之大,除了艾山,除了这个他深深地爱了九年的男孩儿,再也没有人能够带给他……
偌大后宫,号称三百六十个洞室,内藏美貌又强健的男妃无数……但是,他们当中,哪一个不是艾山的替身?
为什么要求的男妃必须是既貌美,又要身体强健、稍通武功,还不都是为了去寻觅,艾山所带给他的这种,爱与反抗同样激烈的感觉!
回鹘。回鹘!你的王室拥有艾山这样的孩子,既是你回鹘之幸,却更是你回鹘的不幸!
或许你们未来会因为他的存在,而重新崛起于草原,重新拥有一位草原上最强大的可汗;但是,你们现在,却不得不接受这般的命运,被我黠戛斯铁蹄踏破,国破家亡,四处流窜!
不……我黠戛斯从来不是为了觊觎你们的国土与曾经的强盛。那些,如果我想要,我自然能够自己得到——我再次进攻你们的国家,铁蹄踏平牙帐城哈拉和林,为的不过是一个人——我要夺走他,我要他终生成为我的禁脔!
我要独力与你们整个国家相争!你们想要他成为你们的可汗,而我——却想将他变成独占的禁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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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室之内的气氛,跌入更加诡谲的尴尬。虽然中间夹杂着数十个伺候着的宫奴,可是这偌大的空间仿佛只是三个人之间的小小世界。
只是,这三个人似乎都没有打算打破这段尴尬。
可汗莫伦思默不作声,碧色的眸子笑意盈盈,望望跌坐于地的秘色,再凝神望一望郎君艾山。
那郎君艾山,神色之间更是复杂。湛蓝的眸子里瞬间闪烁过无数中情绪,欢喜、悲伤、痛楚、无奈、欣慰、耻辱、憧憬、绝望……这些情绪中,明明有着彼此之间的冲撞和矛盾,但是却并未因之而相互抵消,反倒是让每一种情绪都更加尖锐,更加鲜明!
秘色是最茫然,最被动的一个。她跌坐在地上,一动不动,身子与心魂仿佛都一瞬间被定格,眼睛只能定定地凝视着白玉榻上的艾山,双眼空洞,表情杳远,在似真似幻之间,面色只剩下一片苍白。
迪丽拜尔望了望这各有所思的三个人,最终决定还是应该由自己打破这片僵局。
迪丽拜尔突然扬声喝止秘色,“帕里黛!你在做什么!你竟然胆敢在可汗与郎君的面前,公然坐于地上!我都是怎么教给你的,难道你全都忘了不成?看我回去不揭了你的皮!”
以迪丽拜尔的身份而言,若想插入这尴尬的局面之中,自然不敢去打扰可汗与艾山郎君。出言呵斥卑微为宫奴的秘色,自然是最安全的办法。
却没想到,此言一出,竟然引来了那平日里宛若寒冰、对万事都不闻不问的艾山的反应!艾山的嗓音柔柔的,恍若还带着一丝隐隐的微笑——是的,如果你抬头看他,他那湛蓝的眸子里似乎真的正荡漾着一丝微笑,“迪丽拜尔……你说什么?你说要揭了她的皮?好啊,等你揭了之后,一定要给我送来,我说不定也找个人,如法炮制一番,学学这剥人皮的法子……”
轻轻柔柔的一句话,却让整个洞室骤然布满寒霜!
这么美的一个人,这么轻柔的嗓音,却说出这般恐怖至极的话!
迪丽拜尔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她发誓,自己刚刚说的话,不过是一个托辞;可是她却知道,那位郎君所说的话,绝不是同样的一个笑话——而是一句言出必行的誓言!
这还是平日里那位沉溺于黑色的孤寂中独自寒凉的郎君么?如今他宛如玄色的宝剑,已经铿锵出鞘,闪出慑人的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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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干宫奴,都被艾山那突然出口的话,惊在了当场!
他们不由得忘记了宫廷里的规矩,自顾自张大了嘴巴,呆呆地望着白玉榻上的艾山。
大家只觉得自己眼前玄色的光芒一闪,旋即只见艾山披着黑色丝绸长袍的身子已经有白玉榻上立起,直直走下玉榻,走向紫檀缓台下惊若木雕泥塑的人儿。
这……还是那个昨夜刚刚遭受过严重鞭笞的病人吗?他还是那个素日里咬紧了牙关任凭可汗凌虐的男妃么?怎地——忽然一夜之间,好像一切都起了微妙的变化,如今看来早已经地覆天翻一般地不同了?!
艾山捉住秘色的手,强健的双臂将秘色直接横抱起来,转身望向呆若木鸡的迪丽拜尔,望向依然潋滟着妖娆微笑的莫伦思,仿若宣誓,“从现在起,这个宫奴归我保护!有谁敢动她一根寒毛,我会还他十倍、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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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山黑色的长发,在金色阳光的照射下,无风自舞,仿若黑色的丝缎华丽闪光。
艾山湛蓝的眸子,如微波潋滟的水面,深邃悠远,情愫脉脉。
艾山昂藏站立的身躯,如参天挺拔的巨树,坚毅豪迈,阳刚闪耀!
莫伦思眯起碧色的眸子,心下如春水荡漾。
这才是他爱着的那个男孩,这才是自己魂牵梦萦了多年的模样!
莫伦思的手掌微微弯曲——他忽然好思念握着鞭子的感觉!让这般强悍的表情,在鞭子的呼啸声中,化作狰狞的伤口,化作殷殷的鲜血——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光闪的眸子蒙上雾霭,才能让他倔强的顽抗变相臣服!
艾山!你永远是我的禁脔!
哪儿都别想去。谁都别想将你夺走!
你是我的……你是我不惜毁了一个国家才得到的爱人。为了拥有你,我绝不吝惜再毁掉一些什么,无论那是一个人,还是一颗心,只要她胆敢挡在你我之间,那么——我只能将她捏碎,我必须将她赶走!
你是我的。
你永远,只是,属于,我的!
六 黠戛斯 12、清韵莲郎【求鲜花】
不知道是可汗莫伦思刻意的指派,还是真的一切都只是巧合,每当艾山单独召唤秘色前去伺候,迪丽拜尔总会找到理由,出现在两个人身边。
就算艾山全然不拿迪丽拜尔当回事,但是秘色却毕竟做不到。于是,两个人之间一直没有机会单独交谈。这三年中,回鹘究竟曾经发生过什么?
乌介可汗、玉山、耶律嫣然、太和公主,他们都在哪里,他们是否都还安好……一切的一切,都依然是秘色心底巨大的问号,不得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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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秘色的身份,对于艾山突然对秘色另眼相看的原因,莫伦思压根儿都没有问起过。
反倒是艾山自己心下突觉莽撞,担心自己的举动将秘色推至明晃晃的危险之下,于是对莫伦思解释说,秘色曾经是自己在回鹘时候的宫奴,后来失散,幸得此番重逢,所以态度有别。莫伦思听了,只是闪着碧色的眸子,潋滟一笑,不答一声……
一切,竟然这般诡异地宁静着。
可是,愈是宁静,便愈透露出叵测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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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终于在数日后被打破。
一切来得毫无预兆。一切,却又来得情理之中。
陆吟被黠戛斯的达干大人(官职名,意为“统知军务事”)送入宫来……
那一天,所有的宫奴都壮着胆子违反了宫中的条律,撇开各自的岗位,汇集到后宫环绕着山壁外延的回廊之上,向外眺望着那一幕如梦似幻的奇景。
秘色也被古丽拉着,隐身于宫奴群中,抬着眸子向外观望。
那一刻,她还并不知晓是陆吟来到,只是听说又有新的男妃被选送入宫,只是听说这位新来的男妃清雅如莲……
那一刻,天空湛蓝而透明,草原上一片生机盎然。金色的阳光洒满朱红色的山壁,亮紫的牙帐丝绸围墙潋滟着梦幻一般的光晕。天地一片恬静,时光如静静的溪流潺潺流转。
忽地,有竹笛清音破空而来,浩渺天地,处处轻舞飞花……
飞花清音之中,一匹白色的骏马踏风而来,马上男子身穿月蓝色丝绸长袍,外罩粉蓝色轻纱长衫,飘然的发丝只用一根白玉簪轻柔挽起,在头顶处攒起一朵发髻,状似九瓣清莲……
再走得近了,宫奴们惊讶地发现,那粉蓝色的轻纱长衫之上,用水墨丹青之法,绘出朵朵娇莲。墨染莲叶,莲朵粉嫩,墨迹颜料完美地渗入纱线,晕染出满塘清韵,仿佛只要一阵清风拂来,便会有瓣瓣莲花、幽幽莲香扑面而来……
所有人都愣住了。
笛音、飞花、纱衣、莲郎……究竟哪一个是真的眼前,哪一个是幻在梦中?
究竟是笛音清越,恰似飞花曼舞;还是飞花舞来,清雅宛若笛音?
究竟,是纱衣上的娇莲让那男子有了莲花的清韵;还是那那男子天成的清雅,点睛了纱衣上的荷塘?
当,那清雅如莲的男子,抬眸向上绽放一朵笑容,宫奴们才如梦方醒,所有的幻象隐匿不见,眼中心中便只剩下这莲花一般的笑容!
若比莲花花亦羞,刚刚从一个迷梦中醒来的宫奴们,便又一头栽入了另一个梦境,梦境中清莲与微笑,比翼旋舞……
所有的人,都醉了,醉在这梦境与现实之间的美妙腾挪中。无论是梦幻,还是眼前的现实,竟然都完美得不可思议——这些美妙的感觉都是缘于眼前这个如莲清雅的男子啊!
终于,终于,宫中又再次出现了一个极致的男子,可以跟那让可汗爱逾珍宝的艾山媲美。哦不,他们两个又是不能相比的,他们一个来自浓黑的夜色,一个来自光明的白昼;一个似致命诱惑的毒药,一个如涤荡灵魂的清莲……同样的俊美,同样的倜傥风流,同样的摄人心魂——却也同样地令人扼腕叹息……
这般耀眼的男子啊,却也不得不屈从于沦为男妃的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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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说,所有的宫奴心里,快乐都是占据着上峰的。虽然心知肚明,这清雅若莲的男子,只能是可汗的男妃,但是毕竟可以日日见着这绝色的男子,些些少少也可满足每个女子心底的一缕幽梦。
却,除了,秘色。
秘色心底重重炸开惊雷!虽然早已知道陆吟会被送入宫中,虽然自己入宫也正是为了营救陆吟而来……可是此时,一切的一切都已经打乱了初时的计划,艾山的突然出现让秘色本来已经不堪重负的肩上,再添重担!
艾山。陆吟。两个同样绝世风华的男子,却竟然都跌入了这般的泥潭,究竟该如何相应?
孰先孰后,孰重孰轻啊?!
不能让他们沦落入这般的命运,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他们出去!秘色心底燃起熊熊的火,烧灼着五脏六腑,牵扯出炽烈的疼痛!
尤其是——尤其是抬眸望入陆吟那扬起头来,若有似无朝向自己抛来的一抹笑意,秘色的心便更如直直跌进了烧红的油锅!
陆吟……你怎么了?难道你的心魂已经麻木?你怎么还笑得出来,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正站在悬崖边上么?一失足就是千古的悔恨,一向前就是永生永世的不得超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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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汗来啦,可汗亲自来迎接这位莲郎啦!”身畔已经如痴如醉的一众宫奴们,忽地又是发出了惊呼!
秘色随着她们艳羡的目光回望——帐幕清白若高天流云,丝绸围墙在金色的阳光下潋滟起华贵的紫色光晕。牙帐之前,凝立一人,大红的织锦长袍翻搅起草原上最为亮眼的光芒,碧色的眸子漾满桃花春水,他长长的发丝被一顶绞丝双龙如意金冠轻轻压住,发尾如丝飘扬在草原的风中。最销魂,是他眼角一朵黥面的妖娆红花,花脉袅娜,蜿蜒曼妙,和着他浓丽的笑,艳若招摇的曼陀罗……
身畔,不知是哪位宫奴低低地喃喃,“天啊……他们两个,都好美啊……一个是冶艳的红花,一个是清雅的白莲,如果并肩站在一起,那真是绝美的景致啊!唉……只是,可惜,他们都只能爱着男人,或者被男人所爱,他们的心中永远没有我们这些女人的存在……”
另外一个宫奴接口,同样低声地喃喃,“是啊……如果能拥有这样的男人,我情愿三世当牛做马,只求今生快乐……”
紧接着便又有一个严厉的声音插进来,“你们不想活了!在这种场合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这话一旦传到迪丽拜尔大阿姆或者可汗耳朵里,你们还能保得命在么?!”
身后,又是一阵衣料摩擦的悉悉索索之声,然后——一切重新归于平静。
秘色心下黯然。她们都认定,拥有这般优秀的男子,定然是三生三世的造化吧……可是为什么,自己真的有机会拥有他们,却非但没有半分的快乐,反倒是生生世世不尽的迷惘与惆怅?
快乐与甜蜜,仿佛永远只是蜻蜓点水、萍水偶遇;而随之而来的那些悲伤,才是常驻生命,徘徊心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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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见可汗莫伦思亲自来迎,陆吟急忙甩蹬离鞍跳下马来,疾步向前,待到三尺相距之时,一撩粉蓝轻纱长衣,双膝跪向尘埃!
随着陆吟膝头向下一弯,秘色的心跟着咯噔一声脆响……
陆吟……你这般,又是,为何?
都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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